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중국의 술문화 34

by 8866 2010. 12. 19.

 

 

중국의 술문화 34

중국어원문자료

 

음주시 20수와 해설

饮酒诗二十首及解析


饮酒二十首(并序)


【此组诗系年颇有争议。王瑶等先生认为作于义熙十三年丁巳(417年),时渊明五十三岁;周振甫等先生认为当是渊明三十九岁时作。】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比夜,近几夜】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
【定在,一定的规律。】
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
【邵生,即秦东陵侯邵平,秦亡后为布衣,种瓜长安城东。宁,疑问副词,岂、难道。】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代谢,往复。来者为代,去者为谢。】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
【其会,其中的道理。】
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
【觞(音伤),酒器。】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
【夷叔,伯夷和叔齐,二人因耻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西山,即首阳山。】
善恶苟不应,何事空立言。
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
【九十,指隐士荣启期,年九十而贫。行,且。带索,以索为带。当年,壮年。】
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
【赖,依靠。】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
【向,差不多。惜其情,吝惜其情,就是无情。】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
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
【倏(音叔),忽然。】
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鼎鼎,纷纷攘攘貌。】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栖栖,不安貌。】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厉响,尖厉之声。依依,不舍貌。】
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
【翮(音核),翅膀。】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劲风,冬天的寒风。】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赏析]

 

其一·衰荣无定在

本篇是这组诗的开篇第一首。诗的开头两句说:“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这两句阐述了一个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衰败和荣华不会固定地、永久地存在,它们是彼此互相交替着。诗人在提示这个普遍规律之后,紧接着举出历史事实来作例证:“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邵生,指邵平。邵平在秦时为东陵侯何等荣耀,秦亡后降为布衣何其低贱,这不是“衰荣无定在”吗?接下去,诗人又用自然现象作比喻:“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衰败和荣华彼此交替就象寒来暑往一样,人生的道理也往往如此。诗人为什么一下笔就发这样的议论、这样的感慨呢?把这些诗句放在写作的时代背景中考察,可以明显地看出诗人是针对晋宋易代而发的。诗人辞官退隐之后并没有忘情世事,并没有陶醉于田园山水之中而整天整夜地飘飘然。他同情民生疾苦,关心朝政大事,他从当时的政治形势敏锐地预感到东晋即将灭亡。“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就是指的改朝换代即将发生,一批旧的权贵即将下台,一批新的权贵即将上台。只是由于惧怕政治祸害,诗人不敢明言罢了。

面对即将易代的政治局势,诗人采取什么态度呢?在他面前,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一是赶快去趋炎附势,寻找依托;一是继续隐居不仕,坚定地走归耕之路。诗人根据自己的经历,按照自己的性情和志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一条道路。他在诗中写道:“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他懂得“衷荣无定在”的道理,不去趋炎附势追求荣华富贵,决心隐居农村过那贫苦的生活。当然,他看到当时政治的黑暗、混乱,看到统治者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看到广大人民在改朝换代之际所遭受的苦难,心中是十分痛苦的。所以,他只好“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了。他是在饮酒取“欢”吗?不,他是在借酒浇愁,是在借饮酒以寓言,是在借饮酒而逃世网。这首诗既储蓄又自然地点明了饮酒的原因,列在《饮酒》二十首之首,在整个组诗中起到了提纲挈领的作用。

《饮酒》诗的艺术成就,历来被人们赞颂备至。即以这首诗而言,诗人一开头就针对当时的形势从哲理的高度发表自己的议论,接着随手拈来历史的例证和自然的比喻,爽快地抒发了自己对现实不满的感情和闲居饮酒的志趣。这些诗句,真如序中所说,是“既醉之后,辄题数句”随手写下来的,都是醉后直言,毫无做作,情真理真,事真意真,天然无斧凿痕迹。

 

其二·积善云有报

行将灭亡的东晋王朝,政治十分腐败;统治阶级内部军阀混战,互相残杀,桓玄、刘裕相继篡权;广大人民受尽压迫和剥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在这样的黑暗统治下,当时的社会风气十分败坏,社会上淳朴真诚之风消失了,虚伪欺骗之风盛行,廉节退让的节操没有了,当官的不择手段向上爬,正直善良的人遭受诬蔑,是非黑白完全颠倒了。

诗人处在这样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黑暗社会中,他想尽力逃避,想尽力做到“心远地自偏”而保持内心的平静。但是,他能够真正平静下来吗?不能。他是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人,在这样的时代中他很难做到“浑身静穆”。他内心有不平,有愤慨,有苦闷。每当醉后题诗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要从胸中自然地流泻出来。这首“积善云有报”就抒发了诗人对当时善恶不分的黑暗社会的愤怒指责。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诗人一下笔就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矛盾现象:口头上都说做了善事总会得到善报,事实上却是伯夷、叔齐饿死在西山。他们是商朝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死后他们互让君位,周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终被饿死。他们是封建社会中高尚守节的典型,人们普遍颂扬他们是至善之人。但是,他们“积善”却没有得到善报,反而活活饿死。所以,诗人紧接着义正词严地发问:“善恶苟不应,何事立空言?”既然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什么古圣先贤要讲那样的空话呢?诗人从历史事实、现实生活中受到教训,认为古代圣贤所说的善有善报之类的话是空的,是不能实现的,现实社会中处处是好坏不分、善恶颠倒。

“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诗人又举出荣启期的事迹,继续证明其“空言”。荣启期是一个安贫乐贱的人,是封建社会中的一位善人,但这位善人至九十岁还是以鹿皮为衣裘,以绳索为衣带,过着饥寒的生活。“饥寒况当年”,他耄耋之年的饥饿寒冷甚过壮年,可见了一辈子都过着贫苦的生活。从荣启期的一生来看,哪里是什么 “积善云有报”呢?

但是,伯夷、叔齐、荣启期他们生前没有得到善报,死后名声却流传后世。“不赖固究节,百世当谁传!”诗人认为,他们的名声能够流传后世,依赖的就是固守穷困的节操。所以,不管社会风气多么败坏,周围环境多么污浊,也一定要保持“贫贱不能移”的高尚节操,即使善无善报也不在乎。《陶渊明集》中有一组《咏贫士》诗,赞颂了许多著名的贫士,就是赞颂贫士的这种“固穷”的高尚节操。诗人本人不就是一位严守穷节的贫士吗?他的美名却被后世的人们传颂不衰。

这组诗以古证今,以人况己,诗中哪是写古哪是写今,哪是写人哪是写己,读者实在难分难辨,真是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诗中既有愤怒的质问,又有冷静的思考;既对善恶不分的黑暗社会作了激烈的谴责,又对固穷守节的高尚之士作了热烈的赞扬。诗人心中怎样想,笔下便怎样写,从心所欲,直抒胸臆,感情从胸中自然流出。

作者:唐满先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尔,如此。】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相与,结群相伴。】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
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
【苟相形,随意对比。雷同句,意谓人云亦云、是非不分地赞誉或诋毁。】
三季多此事,达士似不尔。
【三季,夏商周三代末年。达士,明达之士。尔,如此。】
咄咄俗中愚,且当从黄绮。
【咄(音多)咄,惊怪声。黄绮,黄公和绮里季,汉代商山四皓之二。】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裛(音意),霑濡。掇(音多),采摘。英,花。】
汎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汎,纵。忘忧物,指酒。】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群动,人与动物的各种活动。】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啸傲,傲然歌啸。】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
【青松,陶诗中常以青松自况。】
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殄(音舔),灭尽。异类,指与松不同的众草木。】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绁(音谢),绳索。绁尘羁,牵于世俗之网。】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
【倒裳,颠倒衣裳,形容忙乱。】
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
【子,对男子的尊称。】
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
【见候,问候。】
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
【褴(音蓝)缕,衣服破烂。未足,不算。高栖,高隐。】
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
【尚同,主张随逐流。汩(音古),搅动水使其浑。】
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
【禀气,生性。】
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
【纡,弯曲。辔(音配),马缰绳。纡辔,形容回车,喻改变初衷。讵(音巨),岂。】
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赏析]

 

其五·结庐在人境

此《饮酒》第五首,写隐居自得的高趣,是历来被人们反复叹赏的名篇。

诗一开头就提出问题,说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人境是多车马的,诗人在人境结庐,却没有车马的喧闹。这个为一般人难于理解的现象,诗人只借用一个“而”字就轻轻转折出来,自然而简练。朱自清先生说这是“从前诗里不曾有过的句法。”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问题既然提出,所以用这两句话自问自答。“问君”是他问自己。为什么别人做不到“无车马喧”,他能做到呢?因为“心远地自偏。”他的心和尘俗离得很远,地也就显得偏僻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样多的车马,渊明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么?我以为是渊明心远,故息交绝游,虽居人境,而车马不至,所以无车马之喧。如此则人境之庐亦犹偏远之野室也。我们细加品味,这虽是简短的两句,已经传达出诗人悠然自得的口吻,而他蔑视世俗的神情也跃然纸上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他结庐人境生活的一个片断,也可看出他田庐的环境,是可以远望庐山的。“悠然见南山”的“见”字,有的版本写作“望”。到底取哪个字好?自宋代以来就有争论。苏轼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索然矣”。这确实有些道理。因为“望南山”,是心中先有一个南山在,再去望,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意趣了,所以坡公说“一篇神气都索然矣。”不若偶然得之,则采菊时之心境于无意中恰与南山胜景所包含的意趣相凑泊,所以佳妙。

不过这一点无关宏旨。重要的是菊花、南山所代表的意象。朱自清先生说:“菊花是可以吃的……一面赏玩,一面也放在酒里喝下去……九日喝菊花酒,在古人或许也是件雅事呢。”话说得很对。但这里主要恐怕还是为了“远我遗世情”,是以菊花的品格自况。至于他“见南山”的感受,也不一定只想到“如南山之寿”,倒有可能产生了“高山仰止”那样的肃然起敬的感情。南山有何胜景,使诗人惝怳倾倒若此?那就在下两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山气”为何“日夕”就“佳”呢?原来是它点明了南山暮色,为“飞鸟相与还”作了铺垫。一群归林的鸟儿在远山的怀抱里自由回翔,这是一幅多么惬意的图画!而这“飞鸟相与还”又大有深意,如果我们联想到《归去来辞》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句子,就会知道这实有比拟自己出处的意味。“归鸟”“失群鸟”“有托”之鸟,都有自况之意。因此,当他在东篱采菊,正徜徉自得的时候,偶一抬头,“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自然会产生自己出处的联想。这就是下文所说的南山暮色所蕴含的“真意”。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读了上文,我们已知道诗人心目中“真意”之所在。但什么是“真意”?此种真意乃是刹那间的感受。有了这种人生体验就够了,何必枉费精神,对“真意”寻绎求解?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就是他的态度和作风。《庄子》说:大辩不言。是说深刻的道理要靠自悟,不待语言来分辨。还说: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意谓语言的目的在于分辨和求得真意,真意既已得到,就不必再考虑用语言分辨表达了。渊明这个“真意”“真趣”是在人境结庐的环境里得到的,所以这诗的结尾恰好与开篇的“心远”前后呼应。

全诗先写心,后写境。然而写心时也写境,写境时又借境映衬心。是以境中有心,心中有境。那么全篇是境是心,是人是象?我们但觉元气笼然一片,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甚至是归鸟化作陶渊明,还是陶渊明化作了归鸟,也难于分辨了,反正他们都在南山暮色里,与孤松相盘桓就是了。此之谓化境。王国维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无我之境,就指物我两忘的境界。

渊明热爱自然,他往往把自己化进自然里去。他眼中的自然界似乎就是自己的幻化,有他奇瑰的性格。不过他同时也是受天地之禀赋,为大自然所薰陶,才成为了一位独具特色的诗人,则他又是大自然的宠儿。

作者:张翥 李华

 

其八·青松在东园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这里的“众草”当指众多的草和树。众草怎么能埋没青松的丰姿呢?经过风霜,青松不凋,而众多的草和树都枯萎零落了,青松因而卓立见高枝。“连林”指青松夹杂在众多的树木中,倒还不见特出;“独树”指青松独立不凋,于是才为人所珍奇。作者提壶斟酒,抚摩青松。“寒柯”,指岁寒不凋的松枝。“远望时复为”,即“时复为远望”,在离开青松后,还时时再在远处望它,极写对青松的喜爱。“吾生梦幻间”,指自己出去做官的生活,真有如梦幻般迷惘。“何事绁尘羁”,绁,捆索。意为为什么被尘世所牵挂呢?渊明看到青松的经霜不凋,卓然特立,与众树的凋零绝然不同,因而感叹自己的出仕象在梦幻中一般,太不清醒,受到人世官场的牵挂和羁绊,比不上青松的品格。以渊明的节操,还有这样的话,这更见出他对自己要求的严格。

 

其九·清晨闻叩门

这首诗写清早诗人听见有人敲门,急忙出来开门。“倒裳”指来不及穿好衣裳。一见之下,原来是农夫疑心他的弃官归田不合时宜,所以带了满壶酒来问候和劝解。“褴褛”,衣服破烂。农夫认为他住在茅草屋里,过着衣不蔽体的穷苦生活,算不得高人隐居。现在一世都讲究同流合污,愿你也扰水使浑浊,何必高自标榜呢!汩,扰泥水。农夫劝他出去做官。他深感父老的热心,但自己的禀性很少和世人相合,动与时忤。“纡辔”,放松马的辔头,此指委屈求官。尽管这确实也可以学到,可是违背自己的心志,岂不是迷误!姑且高兴地喝这壶酒吧,我的初衷是不会改变的了。

这首诗里的“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本于《楚辞·渔父》,这首诗的构思也和《渔父》很相似。不过在《渔父》里屈原说:“宁赴湘流,葬于江鱼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蒙世俗之尘埃乎!”显得非常决绝,符合屈原的性格。而这首诗的态度就较为和缓些,也符合渊明的性格。《渔父》里写渔父听了屈原的话,“莞尔而笑”,显出对屈原的关心不够。这首诗则写田父对渊明很关心,渊明也非常感激他。所以,这首诗虽有浓重的摹仿痕迹,但它写出了人物的不同性格,仍然是渊明的创作。

作者:周振甫
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
【在昔,过去。隅,附近。】
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
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
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
【倾身,竭尽全力。】
恐此非名计,息驾归闲居。
【非名计,不是求名利的办法。息驾,停止奔波,指脱离仕途。】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
【颜生,颜回。称为仁,以仁见称。荣公,荣启期,年九十而能安贫乐道。此诗前八句说名不足惜;后四句言身不足惜。愤世之言。】
屡空不获年,长饥至于老,
【屡空,时常缺吃少穿,指贫乏。不获年,不得寿,指颜回;长饥句,指荣启期年老尚在饥寒中。】
虽留身後名,一生亦枯槁,
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
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
【客养,厚自奉养,如待宾客。临化,临死。消其宝,人体最后必消灭。】
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
【裸葬,裸体下葬。意表,即真意。】

长公曾一仕,壮节忽失时;
【长公,西汉张挚,字长公,曾官至大夫,后终身不仕。壮节,豪迈的气概。失时,失去从政时机。】
杜门不复出,终身与世辞。
【杜门,闭户。】
仲理归大泽,高风始在兹。
【仲理,东汉杨伦,曾任官,后去职,于大泽中讲学。高风,高尚的气节。】
一往便当已,何为复狐疑。
【一往,一去。意为一出仕就应归田。】
去去当奚道,世俗久相欺。
【去去,指去往的途径。奚道,何路。】
摆落悠悠谈,请从余所之。
【摆落,摆脱。悠悠谈,世俗之见。所之,所往。】

有客常同止,取舍邈异境。
【同止,同居。取舍,趣舍,情趣。邈异境,境界迥然不同。】
一士常独醉,一夫终年醒,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
【领,领会。】
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
【规规,循规蹈矩貌,指醒者。兀傲,自得貌,指醉者。差若颖,较似聪慧。】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秉。
【烛当秉,秉烛夜饮之意。】

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
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
【班,铺列。荆,一种落叶灌木。】
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
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
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
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
【班班,鲜明貌。】
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
岁月相催逼,鬓边早已白。
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
【委,委弃、听从。穷达,指命运。素抱,素志。】
[赏析]

 

其十三·有客常同止

这首诗是借醉人醉语抒写对世道的愤慨之词。全诗共十句,可分作五层:“有客常同止,趣舍邈异境”,这是第一层。这层的意思是在提出问题:一个淡薄世俗的隐者,和一个趋时顺俗的名利之徒,其境界是大不相同的。为什么?“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一个但愿长醉不醒,一个则不眨眼地盯着世俗名利。这样的两个人处在一起,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这是第二层,既是为了回答问题,也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没有共同语言,却还不能不说话,于是就只能各说各的,谁也不能领会对方了。这第三层提示了作者内心的苦闷。“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这是第四层。作者嘲笑了醒者--凡庸之辈的愚钝可怜,他们谨小慎微,自以为对世事看得最清,其实醉者才比较聪明。因为在黑暗现实里,一切是非善恶都被颠倒了。醉者正是看透了这一点,然而他又无力改变现实,才以沉醉自遣的。在这里作者还暗用了《庄子·秋水》中“坎井之蛙”的故事,所谓“规规一何愚”,就是从《秋水》中“规规然自失也”来的。作者把追求功名利禄的所谓醒者,比作“坎井之蛙”,其厌恶、鄙视之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而结论当然就是:“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炳”。已经喝醉了的人啊,夜里应当点上蜡烛继续痛饮。这是第五层,为全诗作了结。

这首诗寄托着陶渊明的愤懑。陶渊明生活在一个门阀世族统治、等级制度非常森严的时代里。他的出生决定了他受歧视的地位,再加上他刚直坦率的性格,因而,他刚一入仕,就看不惯官场中那种谄上骄下、胡作非为的种种丑恶现象。以后,他又在野心家桓玄的手下做过官,对于桓玄培植党羽、招兵买马,并制造种种祥瑞的征兆为他篡夺帝位作准备的龌龊勾当,他自然也是一目了然的。至于刘裕掌握一部分军政大权以后,杀戮功臣,罪加无辜,徇私枉法,就更增加了陶渊明对黑暗现实的憎恶。

但是,陶渊明却没有改变现实的力量。他逃避、隐退、躬耕、自责,然而,愤懑的情怀却是不可能因而得到平静的。在此诗中,陶渊明以醉者自居,他不仅公开宣称自己和那些追名逐利的“醒者”没有共同语言,而且还把他们比作“坎井之蛙”,看作循规蹈矩、渺小可怜的人物。这自然是愤懑情绪不可遏止的一种流露了。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炳。”似乎有点消极。然而,不肯同流合污,在邪恶横行的社会里,能保持地自己的清白,这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人格力量!

这首“有客常同止”诗,象是在说家常,平淡无奇,既没有过多的典故,也没有铺排渲染。但是,一句“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便把两种不同人的性格、神态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境界,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了,这正是陶诗的不可企及处。

作者:刘国盈

 

其十四·故人赏我趣

东晋以来,玄风大炽,一般文士都喜欢在诗文中说理。然而,他们的作品多“平典似道德论”,颇遭后人訾议。唯有陶渊明却因其诗理趣盎然,情味深隽,大得后人推崇。同样是以诗说理,何以后世褒贬如此不同?其根本原因在于陶渊明与东晋士大夫们所追求的“理”各自不同,表达“理”的方式也各异。东晋士族文人务空蹈虚,侈谈玄理,以此为精神寄托,撷取老庄陈言为篇,理赘于辞,自然不免“淡乎寡味”之讥。而陶渊明在经历了几仕几隐的痛苦摸索之后,终于毅然归隐田园,他在躬实践中找到了人生的归宿,在自然淳朴的田园生活中领悟了人生的真谛,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尽管他也接受了老庄崇尚自然的思想影响,然而他所理解的“自然之理”,是与俭朴而充实的田园生活紧密联系的,他所追求的“自然之理”,包蕴在淳朴笃实的田园生活中。情,旷而不虚;理,高而不玄--这正是本诗的一个显著特点。

先说诗中的情。陶渊明在宁静的乡居生活中,或与邻人往来,这一回,他邀请友人松下坐饮,而“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这两句开门见山点出“饮酒”的情由。这个“赏”字用得精当。诗人招饮,其情自然不俗;故人“赏”此趣,其情亦雅。这个“赏”字精炼地写出了宾主相得之情。而各自“挈壶”赴会,既见出乡间独有的古朴风情,又使人意会到来者都是一些淳厚质朴的人。这两句虽不言情,而情意自出。

“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这四句写松下饮酒的情景。没有几案可凭,那有什么关系?铺荆于地,宾主围坐,格外亲切。没有丝竹相伴,这也无甚要紧。听那风吹松叶,不是更有清趣?围坐的是“故人”,面对的是清景,此情此景怎不令人陶醉!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所以“数斟已复醉”。既醉之后,更是随意言笑,举觞相酬,欢然自得。在这幅松下坐饮的画面中洋溢着一股浓郁的情意。此情与世欲的利害无涉,故言其“旷”;此情又来自诗人淳朴的生活感受,故言其“不虚”。

再说诗中的理。陶渊明把宁静的乡村当作返朴归真的乐土,把“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当作自然之理来信奉,在“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的生活中领略着任真自然的乐趣。在他的心目中,乡间幽静的景物、淳厚的民情和古朴的乡俗,无一不含蕴着与虚伪奸诈相对立的哲理。就象他曾在“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景致中体会到“此中蝗真意”一样,他也在松下坐饮、言笑自适的情景中悟出自然之理。这六句诗虽不时言理,但理趣融于“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父老杂乱言”等意象之中,且游玩笔墨之外。

在诗的后半部中,诗人以警隽之言将他的感受进一步哲理化:“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不觉”二句承接“数斟已复醉”而来。在醉意朦胧中,自我意识消失了,外物更不萦于胸中,诗人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里虽然表达的是一种玄理,然而它与“饮酒”“复醉”的主观感受相合,所以并不虾米得突兀或生硬,反而使人在咀嚼哲理的同进,仿佛看到醉态可掬的诗人形象。“悠悠”者,指一般趋名逐利之徒。这两句诗,一句指他人,一句言自身,笔法简炼灵活。诗人说:那些人迷恋于虚荣名利,而我则知“酒中有深味”!这个结尾可谓意味深长。魏晋以来,名士崇尚自然,而且大多嗜酒如命。他们所追求的与自然之道相冥合的境界。饮酒,则是达到这一境界的一种手段。酒之“深味”,便在于此。因此,陶渊明在这里实际上是说自己在诗酒相伴的生活中、在与“故人”共醉的乐事中悟得了自然之理,百里此中的“深味”是奔趋于名利之场的人难以体会的。

从松下坐饮这一悠然自适的情景引出物我两忘的境界,进而点出最高的玄理--酒中之“深味”,通篇理趣盎然,警策动人,余味隽永。此理超然物外,故言其“高”;此理又包蕴着真实的体验,质朴明快,故言其“不玄”。--情旷而不虚,理高而不玄,以情化理,理入于情,非大手笔不能如此。后世学步者虽多,终不能达到陶诗从容自然的至境。

这首诗以饮酒发端,以酒之“深味”收尾,中间贯穿着乐趣,叙事言情说理,都围绕着“饮酒”二字,章法与诗意相得益彰,思健功圆,浑然成篇。

作者:韦凤娟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
【六经,指六部儒家经典。】
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
【行行,渐渐。向,将近。不惑,指四十岁。淹留,蹉跎。】
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
【固穷,语出《论语》,意为安处穷困,视为固然。更,经历。】
敝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
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
【晨鸡句,意为很难熬到天明。】
孟公不在兹,终以翳吾情。
【孟公,东汉刘龚。当时有高士张仲蔚,家贫时人不知,只孟公知。翳,掩没。】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薰,香。】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见别,被区分。萧艾,杂草。】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
觉悟当念迁,鸟尽废良弓。
【鸟尽句,统治者以才士为工具,天下定便遭废弃。】

子云性嗜酒,家贫无由得,
【子云,西汉杨雄,字子云。】
时赖好事人,载醪祛所惑。
【载醪,载酒。祛(音区),除。所惑,疑难问题。】
觞来为之尽,是谘无不塞。
【谘,询问。塞,满意。】
有时不肯言,岂不在伐国。
【柳下惠有“伐国不问仁人”语。】
仁者用其心,何尝失显默。
【显默,指出仕或退隐。】

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
【畴昔,过去。】
将养不得节,冻馁固缠己。
【将养,养活。】
是时向立年,志意多所耻。
【向,将近。立年,三十岁。】
遂尽介然分,拂衣归田里,
【介然分,耿介之本分。】
冉冉星气流,亭亭复一纪。
【冉冉,时光流逝貌。亭亭,久远貌。一纪,十二年。】
世路廓悠悠,杨朱所以止。
【廓,空阔。悠悠,空远貌。杨朱句,意谓世道多歧,故自己止步不前。】
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
【挥金事,西汉疏广辞官后,与故旧宴游,用金甚多。】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
【羲农,伏羲、神农。真,淳真自然。】
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
【汲汲,勤劳貌。鲁中叟,指孔子。】
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
【凤鸟不至,指治世未出现。】
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
【洙泗,洙水、泗水,孔子曾在二水间讲学。辍,停止。微响,精微要妙之言。漂流,指时间流逝。逮,至。】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
【此句指秦始皇烧诗书百家言。】
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
【区区,勤谨貌。诸老翁,指焚书坑儒后隐居传经的老儒生。】
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
【绝世,衰世,指晋末。六籍,指六经。无一亲,晋以来大兴老庄之学。】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
【作者以隐士自比,叹世无孔子之徒。】
若复不快饮,恐负头上巾。
【头上巾,儒者头巾。史载渊明曾取头巾漉酒,然后复著头上。】
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
[赏析]


其十七·幽兰生前庭

此诗颇有难于索解之处。一是系年问题,二是诗的语气问题。(索证从略)我推想此首诗是义熙十二、三年渊明为劝诫友人颜延之而作的。下面我们来欣赏这首诗。

这诗前四句用比兴,说是幽兰虽和萧艾杂生在一处,但它饱含着芬芳,待到清风吹过,把它的香气传播开来,自然就和恶草区别开了。简单几句,就写出幽兰超逸品格。明黄文焕说:“含、待二字,写得兰花有情有品。”还说:“风来香始远,否则同丛无复分别。”所论十分精到。盖芳香之品质,本兰花所固有,而清风送远,幽香缕缕,乃不期然面然,非自炫自媒者可比,这不正是幽兰不忮不求的品格和情操么?所以“含”“待”二字很见身分,也很传神。另外,诗人写清风掠过,用“脱然”二字,也极妙。有人把它解作假使、偶然,似乎坐实了些。我体会“脱然”是轻舒自然、无所拘系的样子,形容清风吹来是不经意的。只有这样的清风才配得上幽兰的高情远韵。

很明显,诗人是将兰比人,有象征意味。如果说这诗是写给颜延之的,自然就有勉励他保持幽兰品性的意思。因为《离骚》里明白写着:芳草不努力修养品德,结果丧失香气,变成萧艾了。这个意思在上述渊明的句子里是暗含着的,只是说得很委婉,引人深思。

不过,在仕途势利的包围中,要想保持芳洁之性是很难的,何况还处在晋宋易代、“鸟尽废良弓”的时候?所以诗的后半就道出了劝延之急流勇退的主旨。“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二句大意是说,继续在仕途走下去,会越走越远,想回到故路就很难了;而退身隐居,任道而行,大概可以走通。两句诗都有所本。上句出于《离骚》,下句出于《汉书》。渊明用前贤的这些教诲来劝诫延之,是很高明的。诗的最后两句,诗人更进一步指出“鸟尽废良弓”的严峻形势,希望延之“觉悟当念还”。前句用《史记》典,意思是说,良弓的用处是射飞鸟,等到飞鸟射完,良弓就该废毁了。对照东晋末期的史实,刘裕平定桓玄后,权势日张,为阴谋篡政,便不断剪除异己。这些就是渊明劝故人引退的现实根据。至于延之为什么未听从渊明劝告,也许有他特殊的考虑。

这是一首说理诗。诗中充满了对故人的关切和热情,点明形势,指出退路,话说得很恳切。但在语气上却平和冲淡,毫不勉强,又用了一些典故和比兴,把自己的意思经过几层转折,委婉地表达出来,就使对方在深入思考、斟酌去取时有较多的回旋余地。因此,这是一首寓规谏于晤谈的好诗。

作者:李华

 

其二十·羲农去我久

这最末一首诗,在历史、哲理的深度广度上,值得我们深入探索。现在,先让我们逐句串讲一下,然后再探讨其中的历史和哲理。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羲农,即伏羲、神农,是传说的“三皇”中的两位最古老的帝王,他们代表着人类文化的原始时期。诗人说,可惜羲农时代距离我们已经很久远了,世上已经罕见那样天真的人了。只有那个一生勤劳奔走的孔子,还想努力把四分五裂的东周社会再弥补复原,让民风世俗再回到那个淳朴的时代。

“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这是说孔子的奔走努力虽然没有达到天下大治,孔子所期待的凤鸟虽然终于没有飞来,但经他的整理研究,殷周以来的诗书礼乐,总算由残缺不全而暂时恢复一新了。可是,自孔子在洙水、泗水之间设坛施教的事业停止以后,他的微言大义便再也听不见了。世风江河日下,以致出现了那个疯狂的秦始皇,也不知诗书犯了什么罪,一下子都被他烧成了灰尘。

“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好在西汉初还有伏生等几个老儒生,传授六经的工作做得勤勤恳恳。可是为什么隔世(指魏晋)之下,六经竟自没有人爱好和亲近?如今这些人也象孔子那样成天地在外驰车奔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象孔子师徒们那样前来礼贤问津。陶渊明这里是以春秋末年的隐士长沮、桀溺自居,对当时士大夫驰逐权势的世风发出深沉的感叹!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结尾四句,陡然转到饮酒。意思是在这样令人绝望的世风之下,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呢?如果不痛快地饮酒,岂不就辜负了自己头上这块漉酒的头巾了吗?我上面的一席话谬误之处已经太多了,希望先生就原谅我这个醉人吧!

粗知此诗的大意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探讨一下这首诗里的历史的哲理的内容。这首诗不是玄言诗,不是用诗歌来写老庄哲学的讲义。但是诗人却用老庄的历史和哲学观点,评论了自羲农以来的人类原始共产社会时期的历史。老庄哲学认为,原始时代是至德之世,所谓“其政闷闷,其民淳淳。”“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他们政治、社会的最高理想。而儒家虽然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但他们所最向往的却是西周隆盛时代的礼乐文化。陶渊明此诗向往羲农时代并不是偶然的。他不仅在弃官以前所写诗里,归田以后诗文就更常常提到远古朝代人物,反复称道上古淳朴的民风世俗。读过《桃花源诗》的人对此当有深刻的印象。

但这首诗里还以深情的诗句赞美了有济世热肠的孔子,肯定了勤勤恳恳地传播六经的几位西汉时的老儒生,这和先秦道家讽刺嘲笑孔子的态度是大有出入的。陶渊明的思想究竟主要是倾向道家,还是倾向儒家,历来就存在争论。这首热情赞颂孔子的诗,就被那些主张陶渊明是儒的学者抓住大作文章。朱自清先生在《陶诗的深度》一文里指出:“‘真与‘淳都是道家的观念,而渊明却把‘复真与‘还淳的使命加在孔子身上,此所谓孔子学说的道家化,正是当时的趋势。所以陶诗里主要思想实在还是道家。”朱先生的分析论断是很谨慎的。魏晋时代的玄学家们,一方面是宗老庄而黜“六经”,另一方面又继续尊孔子为圣人,为先师。他们注意到孔子在士大夫中的崇高地位已经难以动摇,所以只好一面接受传统,一面又用老庄的思想对孔子言论和儒家某些经典重新加以解释。

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陶渊明虽然也以老庄思想重新解释孔子,但他的解释与王弼等人还是有差别的。王弼是把孔子的言论和实践玄虚化、冲淡化。陶渊明虽然也把道家说的“复真”“还淳”任务放在孔子肩上,但他在孔子删述六经、恢复礼乐等一系列言论和实践中看出了一副难得的济世热肠。陶渊明是借这首诗歌,鞭挞晋宋之际以放浊为通而贱守节、终日追逐权势的那个堕落的上层社会。正因为他同那些高唱老庄而行为污浊的士大夫们格格不入,所以这首诗的结尾就急转直下,把滔滔滚滚的满腔牢骚一下子截断,突然说到饮酒上面来,故意用两句自悔自责、又自我开脱的醉人醉语来作结束。

陶诗的风格,一般地说是平淡自然,或者说是平和静穆。这首诗虽然采用咏史兼谈哲理的传统手法,使深广的忧愤之情多少有所收敛,但它并不是平和静穆一类,也许可以借用朱熹的一句话,是“豪放得来不觉耳!”

作者:廖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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