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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
第一回 周宣王聞謠輕殺 杜大夫化厲鳴冤
詞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
英雄五霸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郊無數荒丘;
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話說周朝,自武王伐紂,即天子位,成康繼之,那都是守成令主。又有周公、召公、畢
公、史佚等一班賢臣輔政,真個文修武偃,物阜民安。自武王八傳至於夷王,覲禮不明,諸
侯漸漸強大。到九傳厲王,暴虐無道,為國人所殺。此乃千百年民變之始,又虧周召二公同
心協力,立太子靖為王,是為宣王。那一朝天子,卻又英明有道,任用賢臣方叔、召虎、尹
吉甫、申伯、仲山甫等,復修文、武、成、康之政,周室赫然中興。有詩為證:
夷厲相仍政不綱,任賢圖治賴宣王。
共和若沒中興主,周歷安能八百長!
卻說宣王雖說勤政,也到不得武王丹書受戒,戶牖置銘;雖說中興,也到不得成康時教
化大行,重譯獻雉。至三十九年,姜戎抗命,宣王御駕親征,敗績於千畝,車徒大損,思為
再舉之計,又恐軍數不充,親自料民於太原。——那太原,即今固原州,正是鄰近戎狄之
地。料民者,將本地戶口,按籍查閱,觀其人數之多少,車馬粟芻之饒乏,好做準備,徵調
出征。——太宰仲山甫進諫不聽。後人有詩云:
犬彘何須辱劍銘?隋珠彈雀總堪傷!
皇威褻盡無能報,在自將民料一場。
再說宣王在太原料民回來,離鎬京不遠,催趲車輦,連夜進城。忽見市上小兒數十為
群,拍手作歌,其聲如一。宣王乃停輦而聽之。歌曰:
月將升,日將沒;糜弧箕胞,幾亡周國。
宣王甚惡其語。使御者傳令,盡掏眾小兒來問,群兒當時驚散,止拿得長幼二人,跪於
輦下。宣王問曰:「此語何人所造?」幼兒戰懼不言;那年長的答曰:「非出吾等所造。三
日前,有紅衣小兒,到於市中,教吾等念此四句,不知何故,一時傳遍,滿京城小兒不約而
同,不止一處為然也。」宣王問曰:「如今紅衣小兒何在?」答曰:「自教歌之後,不知去
向。」宣王嘿然良久,叱去兩兒。即召司市官吩咐傳諭禁止:「若有小兒再歌此詞者,連父
兄同罪。」當夜回宮無話。
次日早朝,三公六卿,齊集殿下,拜舞起居畢。宣王將夜來所聞小兒之歌,述於眾臣:
「此語如何解說?」大宗伯召虎對曰:「厚,是山桑木名,可以為弓,故曰臣弧。箕,草
名,可結之以為箭袋,故曰箕舵。據臣愚見:國家恐有弓矢之變。」太宰仲山甫奏曰:「弓
矢,乃國家用武之器。王今料民太原,思欲報犬戎之仇,若兵連不解,必有亡國之患矣!」
宣王口雖不言,點頭道是。又問:「此語傳自紅衣小兒。那紅衣小兒,還是何人?」太史伯
陽父奏曰:「凡街市無根之語,謂之謠言。上天做戒人君,命熒惑星化為小兒,造作謠言,
使群兒習之,謂之童謠。小則寓一人之吉凶,大則系國家之興敗。熒變火星,是以色紅。今
日亡國之謠;乃天所以做王也。」宣王曰:「朕今赦姜戎之罪,罷太原之兵,將武庫內所藏
弧矢,盡行焚棄,再令國中不許造賣。其禍可息乎?」伯陽父答曰:「臣觀天象,其兆已
成,似在王宮之內,非關外間弓矢之事,必主後世有女支亂國之禍,況謠言曰:『月將升,
日將沒』,日者人君之象,月乃陰類,日沒月升,陰進陽衰,其為女主幹政明矣。」宣王又
曰:「朕賴姜後主六宮之政,甚有賢德,其進御宮嬪,皆出選擇,女禍從何而來耶?」伯陽
父答曰:「謠言『將升』『將沒』原非目前之事。況『將』之為言,且然百未必之詞。王今
修德以楔之,自然化凶為吉。弧矢不須焚棄。」宣王聞奏,且信且疑,不樂而罷。起駕回
宮。
姜後迎人。坐定,宣王遂將群臣之語,備細述於姜後。姜後曰:「宮中有一異事,正欲
啟奏。」王問:「有何異事?」姜後奏曰:「今有先王手內老宮人,年五十餘,自先朝懷
孕,到今四十餘年,昨夜方生一女。」宜玉大驚,問曰:「此女何在?」姜後曰:「妾思此
乃不祥之物,已令人將草蓆包裹,拋棄於二十里外清水河中矣。」宣王即宣老宮人到宮,問
其得孕之故。老宮人跪而答曰:「婢子聞夏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化為二龍,降於王庭,口
流涎沫,忽作人言,謂桀王曰:『吾乃褒城之二君也。』桀王恐懼,欲殺二龍,命大史占
之,不吉。欲逐去之,再佔,又不吉。太史奏道:『神人下降,必主幀祥,王何不請其康而
藏之?策乃龍之精氣,藏之必主獲福。』桀王命太史再佔,得大吉之兆。乃布市設祭於龍
前,取金盤收其涎沫,置於朱校之中,——忽然風雨大作,二龍飛去,——桀王命收藏於內
庫。自殷世歷六百四十四年,傳二十八主,至於我周,又將三百年,未嘗開觀。到先王未
年,讀內放出毫光,有掌庫官奏知先王。先王問:『稜中何物?』掌庫官取簿籍獻上,具載
藏漾之因。先王命發而觀之。恃臣打開金犢,手捧金盤呈上。先王將手接盤,一時失手墮
地,所藏涎沫,橫流庭下。忽化成小小元富一個,盤旋於庭中,內侍逐之,直人王宮,忽然
不見。那時婢子年才一十二歲,偶踐富跡,心中如有所感,從此肚腹漸大,如懷孕一般。先
王怪婢子不夫而孕,囚於幽室,到今四十年矣。夜來腹中作痛,忽生一女,守宮侍者,不敢
隱瞞,只得奏知娘娘。娘娘道此怪物,不可容留,隨命侍者領去,棄之溝讀。婢子罪該萬
死!」宣王曰:「此乃先朝之事,與你無干。」遂將老宮人喝退。隨喚守宮侍者,往清水河
看視女嬰下落。不一時,恃者回報:「已被流水漂去矣。」宣王不疑。
次日早朝,召大史伯陽父告以龍贅之事,因曰:「此女嬰已死於溝讀,卿試佔之,以觀
妖氣消滅何如?」伯陽父布卦已畢,獻上爵詞。詞曰:
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腋!宣王不解其說。伯陽
父奏曰:「以十二支所屬推之:羊為未,馬為午。哭笑者。悲喜之象。其應當在午未之年。
據臣推洋,妖氣雖然出宮,未曾除也。」宣王聞奏,快快不悅。遂出令:「城內城外,挨戶
查問女嬰。不拘死活,有人撈取來獻者,賞布帛各三百匹;有收養不報者,鄰里舉首,首人
給賞如數,本犯全家斬首。」命上大夫杜伯專督其事,因繇詞又有「匣弧箕筋」之語,再命
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許造賣山桑木弓,箕草箭袋,違者處死,司市官不敢
怠慢,引著一班胥役,一面曉諭,一面巡綽。那時城中百姓,無不遵依,止有鄉民,尚未通
曉。巡至次日,有一婦人,抱著幾個箭袋,正是箕草織成的,一男子背著山桑木弓十來把,
跟隨於後。他夫妻兩口,住在遠鄉,趕著日中做市,上城買賣。尚未進城門,被司市官劈面
撞見,喝聲:「拿下!」手下胥役,先將婦人擒住。那男子見不是頭,拋下桑弓在地,飛步
走脫。司市官將婦人鎖押,連桑弓箕袋,一齊解到大夫左儒處。左儒想:「所獲二物,正應
在謠言,況太史言女人為禍,今已拿到婦人,也可回復王旨。」遂隱下男子不題,單奏婦人
違禁造賣,法宜處死。宣王命將此女斬訖。其桑弓箕袋,焚棄於市,以為造賣者之戒。不在
話下。後人有詩云:
不將美政消天變,卻泥謠言害婦人!
漫道中興多補悶,此番直諫是何臣?
話分兩頭。再說那賣桑木弓的男子,急忙逃走,正不知:「官司拿我夫婦,是甚緣
故?」還要打聽妻子消息。是夜宿於十里之外。次早有人傳說:「昨日北門有個婦人,違禁
造賣桑弓箕袋,拿到即時決了。」方知妻子已死。走到曠野無人之處,落了幾點痛淚。且喜
自己脫禍,放步而行。約十里許,來到清水河邊。遠遠望見百鳥飛嗚,近前觀看,乃是一個
草蓆包兒,浮於水面,眾鳥以喙銜之,且銜且叫,將次拖近岸來。那男子叫聲:「奇怪!」
趕開眾鳥,帶水取起席包,到草坡中解看。但聞一聲啼哭,原來是一個女嬰。想道:「此女
不知何人拋棄,有眾鳥銜出水來,定是大貴之人。我今取回養育,倘得成人,亦有所望。」
遂解下布衫,將此女嬰包裹,抱於懷中。思想避難之處,乃望褒城投奔相識而去。髯翁有
詩,單道此女得生之異:
懷孕遲遲四十年,水中三日尚安然。
生成妖物殃家國,王法如何勝得天!
宣王自誅了賣桑弓箕袋的婦人,以為童謠之言已應,心中坦然,也不復議太原發兵之
事。自此連年無話。到四十三年,時當大祭,宣王宿於齋宮。夜漏二鼓,人聲寂然。忽見一
美貌女子,自西方冉冉而來,直至官庭。宣王怪他干犯齋禁,大聲呵喝,急喚左右擒拿,並
無一人答應。那女子全無懼色,走入太廟之中,大笑三聲,又大哭三聲,不慌不忙,將七廟
神主,做一束兒捆著,望東而去。王起身自行追趕,忽然驚醒,乃是一夢。自覺心神恍餾,
勉強入廟行禮。九獻已畢,回至齋宮更衣,遣左右密召太史伯陽父,告以夢中所見。伯陽父
奏曰:「三年前童謠之語,王豈忘之那?臣固言:『主有女禍,妖氣未除。』繇詞有哭笑之
語,王今復有此夢,正相符合矣。」宣王曰:「前所誅婦人,不足消『厚弧箕觸』之讖
耶?」伯陽父又奏曰:「天道玄遠,候至方驗。一村婦何關氣數哉!」宣王沈吟不語。忽然
想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杖伯督率司市,查訪妖女,全無下落。頒胙之後,宣王還朝,百官
謝胙。宣王問杜伯:「妖女消息,如何久不回話?」杜伯奏曰:「臣體訪此女,並無影響。
以為妖婦正罪,童謠已驗,誠恐搜索不休,必然掠動國人,故此中止。」宣王大怒曰:「既
然如此,何不明白奏聞,分明是怠棄朕命,行止自礙。如此不忠之臣,要他何用!喝教武
士:「押出朝門,斬首示眾!」嚇得百官面如土色。忽然文班中走出一位官員,忙將杜怕扯
住,連聲:「不可,不可!」宣王視之,乃下大夫左儒,——是杜伯的好友,舉薦同朝的。
左儒叩頭奏曰:「臣聞堯有九年之水,不失為帝;湯有七年之旱,不害為王。天變尚然不
妨,人妖寧可盡信?吾王若殺了杜伯,臣恐國人將妖言傳播,外夷聞之,亦起輕慢之心。望
乞恕之!」宣王曰:「汝為朋友而逆朕命,是重友而輕君也。」左儒曰:「君是友非,則當
逆友而順君;友是君非,則當違君而順友。杜伯無可殺之罪,吾王若殺之,天下必以王為不
明。臣若不能諫止,天下必以臣為不忠。吾王若必殺杜伯,臣請與杜伯俱死。」宣王怒猶未
息,曰:「朕殺杜伯,如去菜草,何須多費唇舌?」喝教:「快斬!」武士將杜伯推出朝門
折了。左儒回到家中,自刎而死。髯翁有贊云:
賢哉左儒,直諫批鱗。是則順友,非則違君。彈冠誼重,刎頸交真。名高千古,用式彝
倫。
杜伯之子隰叔,奔晉,後仕晉為士師之官。子孫遂為士氏,食邑於范,又為范氏。後人
哀杜伯之忠,立祠於杜陵,號為杜主,又曰右將軍廟,至今尚存。此是後話。
再說宣王次日,聞說左儒自刎,亦有侮殺杜伯之意,悶悶還宮。其夜寢不能寐。遂得一
恍惚之疾,語言無次,事多遺忘,每每輟朝。姜後知其有疾,不復進諫。至四十六年秋七
月,玉體稍豫,意欲出郊遊獵,以快心神。左右傳命:司空整備法駕,司馬戒飭車徒,太史
卜個吉日。至期,王乘玉輅,駕六騶,右有尹吉哺,左有召虎,旌旗對對,甲仗森森,一齊
往東郊進發。那東郊一帶,平原曠野,原是從來遊獵之地。宣王久不行幸,到此自覺精神開
爽,傳命紮住營寨。吩咐軍士:「一。不許踐踏禾稼;二不許焚燬樹木;三不許侵擾民居。
獲禽多少,盡數獻納,照次給賞;如有私匿,逍出重罪!」號令一出,人人賈勇,個個爭
先。進退周旋,御車者出盡馳驅之巧;左右前後,彎弧者誇盡縱送之能,鷹大借勢而猖狂,
狐兔畏威而亂竄。弓響處血肉狼藉,箭到處毛羽紛飛。這一場打圍,好不熱鬧!宣王心中大
喜。日已挫西,傳令散圍。眾軍土各將所獲走獸飛禽之類,束縛齊備,奏凱而回。行不上三
四里,宣工在玉輦之上,打個眼臉,忽見遠遠一輛小車,當面衝突而來。車上站著兩個人,
臂掛朱弓,手持赤矢,向著宣王聲喏曰:「吾王別來無恙?」宣王定睛看時,乃上大夫杜
伯,下大夫左儒。宣王吃這一驚不小,抹眼之間,人車俱不見。間左右人等,都說:「並不
曾見。」宣王正在驚疑。那杜伯左儒又駕著小車子,往來不離玉輦之前。宣王大怒,喝道:
「罪鬼,敢來犯駕!」拔出太阿寶劍,望空揮之。只見杜伯左儒齊聲罵曰:「無道昏君!你
不修德政,妄戮無辜,今日大數已盡,吾等專來報冤。還我命來!」後未絕聲,挽起朱弓,
搭上赤矢,望宣王心窩內射來。宣王大叫一聲,昏倒於玉輦之上,慌得尹公腳麻,召公眼
跳,同一班左右,將薑湯救醒,兀自叫心痛不已。當下飛駕入城,扶著宣王進宮。各軍士未
及領賞,草草而散。正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髯翁有詩云:
赤矢朱弓貌似神,千軍隊裡騁飛輪。
君王在殺還須報,何況區區平等人。
不知宣王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褒人贖罪獻美女 幽王烽火戲諸侯
話說宣王自東郊遊獵,遇了杜伯左儒陰魂索命,得疾回宮,合眼便見杜伯左儒,自知不
起,不肯服藥。三日之後,病勢愈甚。其時周公久已告老,仲山甫已卒。乃召老臣尹吉甫召
虎托孤。二臣直至榻前,稽首問安。宣王命內侍扶起。靠於繡褥之上,謂二臣曰:「朕賴諸
卿之力,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伐,四海安寧。不料一病不起!太子宮涅,年雖已長,性頗
暗昧,卿等竭力輔佐,勿替世業!」二世稽首受命。方出宮門,遇大史伯陽父。召虎私謂伯
陽父曰:「前童謠之語,吾曾說過恐有弓矢之變。今王親見厲鬼操朱弓赤矢射之,以致病
篤。其兆已應,王必不起。」伯陽父曰:「吾夜觀乾象,妖星隱伏於紫微之垣,國家更有他
變,王身未足以當之。」尹吉甫曰:「『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諸君但言天道而廢人
事,置三公六卿於何地乎?」言罷各散。不隔一時,各官復集宮門候問,聞御體沈重,不敢
回家了。是夜王崩。姜後懿旨,召顧命老臣尹吉甫召虎,率領百官,扶太子官涅行舉哀禮,
即位於樞前。是為幽王。詔以明年為元年,立申伯之女為王后,於宜日為太子,進後父申伯
為申侯。史臣有詩贊宣王中興之美云:
於赫宣王,令德茂世。威震窮荒,變消鼎雉。外仲內姜,克襄隆治。干父之蠱,中興立
幟。
卻說姜後因悲愉太過,未幾亦堯。幽王為人,暴戾寡恩,動靜無常。方諒陰之時,押暱
群小,飲酒食肉,全無哀戚之心。自姜後去世,益無忌憚,耽於聲色,不理朝政。申侯屢諫
不聽,退歸申國去了。也是西周氣數將盡,尹吉甫召虎一班老臣,相繼而亡。幽王另用虢公
祭公與尹吉甫之子尹球,並列三公。三人皆讒謅面諛之人,貪位慕祿之輩,惟王所欲,逢迎
不暇。其時只有司徒鄭伯友,是個正人,幽王不加信用。一日幽王視朝,歧山守臣申奏:
「涇、河、洛三川,同日地震。」幽王笑曰:「山崩地震,此乃常事,何必告朕。」遂退朝
還宮。太史伯陽父執大夫趙叔帶手歎曰:「三川發原於歧山,胡可震也!昔伊洛竭而夏亡,
河竭而商亡。今三川皆震,川源將塞,川既塞竭,其山必崩。夫歧山乃大王發跡之地,此山
一崩,西周能無恙乎?」趙叔帶曰:「若國家有變,當在何時?」伯陽父屈指曰:「不出十
年之內。」叔帶曰:「何以知之?」怕陽父曰:「善盈而後福,惡盈而後禍。十者,數之盈
也。」叔帶曰:「天子不恤國政,任用佞臣,我職居言路,必盡臣節以諫之。」伯陽父曰:
「但恐言而無益。」二人私語多時,早有人報知貌公石父。石父恐叔帶進諫,說破他好佞;
直人深宮,都將伯陽父與趙叔帶私相議論之語,述與幽王,說他謗毀朝廷,妖言惑眾。幽王
曰:「愚人妄說國政,如野田洩氣,何足聽哉!」
卻說趙叔帶懷著一股忠義之心,屢欲進諫,未得其便。過了數日,歧山守臣又有表章申
奏說:「三川俱竭,歧山復崩,壓壞民居無數。」幽王全不畏懼;方命左右訪求美色,以充
後宮,趙叔帶乃上表諫曰:「山崩川竭,其象為脂血俱枯,高危下墜,乃國家不樣之兆。況
歧山王業所基,一旦崩頹,事非小故。及今勤政恤民,求賢輔政,尚可望消弭天變。奈何不
訪賢才而訪美女乎?」虢石父奏曰:「國朝走都豐鎬,千秋萬歲!那歧山如已棄之展,有何
夫系?叔帶久有慢君之心,借端謗訕,望吾王詳察。」幽王曰:「石父之言是也。」遂將叔
帶兔官,逐歸田野。叔帶歎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吾不忍坐見西周有『麥秀』之歌」
於是攜家竟往晉國。——是為晉國大夫趙氏之祖,趙衰趙盾即其後裔也。後來趙氏與韓氏三
分晉國,列為諸侯。此是後話。後人有詩歎曰:
忠臣避亂先歸北,世運凌夷漸欲東。
自古老臣當愛惜,仁賢一去國虛空。
卻說大夫褒晌,自褒城來,聞趙叔帶被逐,急忙入朝進諫:「吾王不畏天變,黜逐賢
臣,恐國家空虛,社稷不保。」幽玉大怒,命囚晌於獄中。自此諫淨路絕,賢豪解體。
話分兩頭。卻說賣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懷抱妖女,逃奔褒地,欲行撫養,因乏乳食,
恰好有個蟻大的妻子,生女不育,就送些布匹之類,轉乞此女過門。撫養成人,取名褒擬。
論年紀雖剛一十四歲,身材長成,倒像十六七歲及鋅的模樣。更兼目秀眉清,唇紅齒白,發
挽烏雲,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傾國傾城之貌。一來姒大住居鄉僻,二來褒姒年紀幼
小,所以雖有絕色,無人聘定。
卻說褒響之子洪德,偶因收斂,來到鄉問。湊巧褒似門外汲水,雖然村妝野束,不掩國
色天姿。洪德大驚:「如此窮鄉,乃有此等麗色!」因私汁:「父親囚於鎬京獄中,三年尚
未釋放。若得此女貢獻天子,可以贖父罪矣。」遂於鄰舍訪問姓名的實,歸家告母曰:「吾
父以直諫忤主,非犯不赦之辟。今天子荒淫無道,購四方美色,以充後之宮。有擬大之女,
非常絕色。若多將金帛買來獻上,求寬父獄,此散宜生救文王出獄之計也。」其母曰:「此
汁如果可行,何惜財帛。汝當速往。」洪德遂親至擬家,與似大講就布帛三百匹,買得褒擬
回家。香湯沐浴,食以膏粱之味,飾以文繡之衣,教以禮數,攜至鎬京。先用金銀打通貌公
關節,求其轉奏,言:「臣晌自知罪當萬死。晌子洪德,痛父死者不可復生,特訪求美人,
名曰褒姒,進上以贖父罪。萬望吾王赦宥!」幽王聞奏,即宣褒擬上殿,拜舞已畢。幽王抬
頭觀看;姿容態度,目所未睹,流盼之際,光艷照人。龍顏大喜。——四方雖貢獻有人,不
及褒姒萬分之一。——遂不通申後得知,留褒擬於別宮,降旨赦褒晌出獄,復其官爵。是夜
幽王與褒姒同寢,魚水之樂,所不必言。自此坐則疊股,立則井肩,飲則交杯,食則同器。
一連十日不朝。群臣伺候朝門者,皆不得望見顏色,莫不歎息而去。此乃幽王四年之事。有
詩為證:
折得名花字國香,布荊一旦薦匡床。
風流天子渾閒事,不過龍禾已伏殃。
幽王自從得了褒擬,迷戀其色,居之瓊台,約有三月,更不進申後之宮,早有人報知申
後,如此如此。申後不勝其憤,忽一日引著宮娥,逕到瓊台。正遇幽工與褒姒聯膝而坐,並
不起身迎接。申後忍氣不過,便罵:「何方賤婢,到此濁亂宮闌!」幽王恐申後動手,將身
蔽於褒擬之前,代答曰:「此朕新取美人,未定位次,所以未曾朝見。不必發怒。」申後罵
了一場,恨恨而去。褒姒問曰:適來者何人?」幽工曰:「此王后也。汝明白可往謁之。」
褒擬嘿然無言。至明日,仍不往朝正宮。
再說申後在官中憂悶不已。太子宜臼跪而問曰:「吾母貴為六宮之主,有何不樂?」申
後曰:「汝父寵幸褒擬,全不顧嫡妾之分。將來此婢得志,我母子無置足之處矣!」遂將褒
姒不來朝見,及不起身迎接之事,備細訴與太子,不覺淚下。太子曰:「此事不難。明日乃
朔日,父王必然視朝。吾母可著宮人往瓊台採摘花朵,引那賤婢出台觀看,待孩兒將他毒打
一頓,以出吾母之氣。便父王嗔怪,罪責在我,與母無干也。」申後曰:「吾兒不可造次,
還須從容再商。」太子懷忿出宮,又過了一晚。次早,幽王果然出朝,群臣賀朔。太子故意
遣數十宮人,往瓊台之下,不問情由,將花亂摘。台中走出一群宮人攔住道:「此花乃萬歲
栽種與褒娘娘不時賞玩,休得毀壞,得罪不小!」這邊官人道:「吾等奉東宮令旨,要採花
供奉正宮娘娘,誰敢攔阻!」彼此兩下爭嚷起來。驚動褒妃,親自出外觀看,怒從心起,正
要發作:不期太子突然而至,褒妃全不堤防。那太子仇人相見,分外眼睜,趕上一步,掀住
烏雲寶髻,大罵:「賤婢!你是何等之人?無名無位,也要妄稱娘娘,眼底無人!今日也教
你認得我!」捻著拳便打。才打得兒拳,眾宮娥懼幽王見罪,一齊跪下叩首,高叫:「千
歲,求饒!萬事須看王爺面上!」太子亦恐傷命,即時住手。褒妃含羞忍痛,回入台中,—
—已知是太子替母親出氣,——雙行流淚。宮娥勸解曰:「娘娘不須悲泣,自有王爺做
主。」說聲未畢,幽王退朝,直入瓊台。看見褒擬兩鬢蓬鬆,眼流珠淚,問道:「愛卿何故
今日還不梳妝?」褒姒扯住幽王袍袖,放聲大哭,訴稱:「太子引著寓人在台下摘花,賤妾
又未曾得罪,太子一見賤妾,便加打罵,若非宮娥苦勸,性命難存。望乞我王做主!」說
罷,嗚嗚咽咽,痛哭不已。那幽王心下倒也明白,謂褒似曰:「汝不朝其母,以致如此。此
乃王后所遣,非出太子之意,休得錯怪了人,褒姒曰:「太子為母報怨,其意不殺妾不止。
妾一身死不足借,但自蒙愛幸,身懷六甲,已兩月矣。妾之一命,即二命也。求王放妾出
宮,保全母子二命。」幽主曰:「愛卿請將息,朕自有處分。」即日傳旨道:「太子宜日,
好勇無禮,不能將順,權發去申國,聽申侯教訓。東宮太傅少傅等官,輔導無狀,並行削
職!」太子欲人宮訴明。幽王吩咐宮門,不許通報。只得駕車自往申國去訖。申後久不見太
子進宮,著宮人詢問,方知已貶去申國。孤掌難鳴,終日怨夫思子,含淚過日。
卻說褒姒懷孕十月滿足,生下一千。幽王愛如珍寶,名曰伯服。遂有廢嫡立庶之意。奈
事無其因,難於啟齒。虢石父揣知王意,遂與尹球商議,暗通褒姒說:「太子既逐去外家,
合當伯服為嗣。內有娘娘枕邊之言,外有我二人協力相扶,何愁事不成就?」褒姒大喜,答
言:「全仗二卿用心維持。若得怕服嗣位,天下當與二卿共之。」褒姒自此密遣心腹左右,
日夜伺申後之短。宮門內外,俱置耳目,風吹草動,無不悉知。
再說申後獨居無侶,終日流淚。有一年長官人,知其心事,跪而奏曰:「娘娘既思想殿
下,何不修書一封,密寄申國,使殿下上表謝罪?若得感動萬歲,召還東官,母子相聚,豈
不美哉!」申後曰:「此言固好,但恨無人傳寄。」宮人曰:「妾母溫姐,頗知醫術,娘娘
詐稱有病,召媼入宮看脈,令帶出此信,使妾兄送去,萬元一失。」申後依允,遂修起書信
一通,內中大略言:「天子無道,寵信妖婢,使我母子分離。今妖婢生子,其寵愈固。汝可
上表佯認己罪:『今已悔悟自新,願父王寬赦!,若天賜還朝,母子重逢,別作計較。」修
書已畢,假稱有病臥床,召溫媼看脈。早有人報知褒妃。褒妃曰:「此必有傳遞消息之事。
候溫媼出宮,搜檢其身,便知端的。」卻說溫姐來到正宮,宮人先已說知如此如此。申後佯
為診脈,遂於枕邊,取出書信,囑咐:「星夜送至申國,不可遲誤!」當下賜彩增二端。溫
姐將那書信懷揣,手捧彩增,洋洋出宮。被守門宮監盤住,問:「此繒從何而得?」媼曰:
「老妾診視後脈,此乃王后所賜也。內監曰:「別有夾帶否?」曰:「沒有。」方欲放去。
又有一人曰:「不搜檢,何以知其有無乎?」遂牽媼手轉來。姐東遮西閃,似有慌張之色。
宮監心疑,越要搜檢。一齊上前,扯裂衣襟,那書角便露將出來。早被宮監搜出申後這封
書,即時連人押至瓊台,來見褒妃。褒妃拆書觀看,心中大怒。命將溫溫鎖禁空房,不許走
漏消息。卻將彩緒二匹,手自剪扯,裂為寸寸。幽王進宮,見破繒滿案,問其來歷。褒擬含
淚面對曰:「妾不幸身入深宮,謬蒙寵愛,以致正宮妒忌。又不幸生子,取忌益深。今正宮
寄書太子,書尾云:『別作計較。,必有謀妾母子性命之事,願王為妾做主!」說罷,將書
呈與幽王觀看。幽王認得申後筆跡,問其通書之人。褒妃曰:「現有溫媼在此。」幽王即命
牽出,不由分說,拔劍揮為兩段。髯翁有詩曰:
未寄深宮信一封,先將冤血濺霜鋒。
他年若問安儲事,溫媼應居第一功。
是夜,褒妃又在幽王前撤嬌撒癡說:「賤妾母子性命,懸於太子之手。」幽王曰:「有
朕做主,太子何能為也?」褒姒曰:「吾王千秋萬歲之後,少不得太子為君。今王后日夜在
宮怨望咒詛,萬一他母子當權,妾與伯服,死無葬身之地矣!」言罷,鳴嗚咽咽,又啼哭起
來。幽王曰:「吾欲廢王后太子,立汝為正宮,伯服力東宮。只恐群臣不從,如之奈何?」
褒妃曰:「臣聽君,順也。君聽臣,逆也。吾王將此意曉諭大臣,只看公議如何?」幽王
曰:「卿言是也。」是夜,褒妃先遣心腹傳言與貌尹二人,來朝預辦登答。次日,早朝禮
畢,幽王宣公卿上殿,開言問曰「王后嫉妒怨望,咒詛朕躬,難為天下之母,可以拘來問
罪?」虢石父奏曰:「王后六宮之主,雖然有罪,不可拘問。如果德不稱位,但當傳旨廢
之;另擇賢德,母儀天下,實力萬世之福。」尹球奏曰:「臣聞褒妃德性貞靜,堪主中
宮。」幽王曰:「太子在申,若廢申後,如太子何?」貌石父奏曰:「臣聞母以子貴,子以
母貴。今太子避罪居申,溫清之禮久廢。況既廢其母,焉用其子?臣等願扶伯服為東宮。社
稷有幸!」幽王大喜,傳旨將申後退入冷官、廢太子宜臼為庶人,立褒妃為後,怕服為太
子。如有進諫者,即系宜臼之黨,治以重辟。——此乃幽王九年之事。兩班文武,心懷不
平,知幽王主意已決,徒取殺身之禍,無益於事,盡皆緘口。太史伯陽父歎曰:「三綱已
絕,周亡可立而待矣!」即日告老去位。群臣棄職歸田者甚眾。朝中惟尹球、貌石父、祭公
易一班佞臣在側。幽王朝夕與褒妃在宮作樂。
褒妃雖篡位正宮,有專席之寵,從未開顏一笑。幽王欲取其歡,召樂工嗚鐘擊鼓,品竹
彈絲,宮人歌舞進臨,褒妃全無悅色。幽王問曰:「愛卿惡聞音樂,所好何事?」褒妃曰:
「妾無好也。曾記昔日手裂彩增,其聲爽然可聽。」幽王曰:「既喜聞裂增之聲,何不早
言?」即命司庫日進彩增百匹,使宮娥有力者裂之,以悅褒妃。可怪褒妃雖好裂增,依舊不
見笑臉。幽王問曰:「卿何故不笑?」褒妃答曰:「妾生平示笑。」幽王曰:「朕必欲卿一
開笑口。」遂出令:「不拘宮內宮外,有能致褒後一笑者,賞賜千金。」貌石父獻計曰:
「先王昔年因西戎強盛,恐彼入寇,乃於儷山之下,置煙墩二十餘所,又置大鼓數十架,但
有賊寇,放起狼煙,直衝霄漢,附近諸侯,發兵相救,又嗚起大鼓,催趲前來。今數年以
來,天下太平,烽火皆熄。吾主若要王后啟齒,必須同後遊玩儷山,夜舉烽煙,諸侯援兵必
至,至而無寇,王后必笑無疑矣。」幽王曰:「此計甚善!」乃同褒後並駕往驪山遊玩,至
晚設宴儷宮,傳令舉烽。時鄭伯友正在朝中,以司徒為前導,聞命大驚,急趨至驅宮奏曰:
「煙墩者,先王所設以備緩急,所以取信於諸侯。今無故舉烽,是戲諸侯也。異日倘有不
虞,即使舉烽,諸侯必不信矣。將何物徵兵以救急哉?」幽玉怒曰:「今天下太平,何事征
兵!朕今與王后出遊儷官,無可消遣,聊與諸侯為戲。他日有事,與卿無與!」遂不聽鄭伯
之諫。大舉烽火,復擂起大鼓。鼓聲如雷,火炮燭天。線內諸侯,疑鎬京有變,一個個即時
領兵點將,連夜趕至儷山,但聞樓閣管箭之音。幽王與褒妃飲酒作樂,使人謝諸侯曰:「幸
無外寇,不勞跋涉。」諸侯面面相覷,卷旗而口。褒妃在樓上,憑欄望見諸侯忙去忙回,並
無一事,不覺撫掌大笑。幽王曰:「愛卿一笑,百媚俱生,此貌石父之力也!」遂以千金賞
之。至今俗語相傳「千金買笑」,蓋本於此。髯翁有詩,單詠「烽火戲諸侯」之事。詩曰:
良夜頤宮奏管簧,無端烽火燭穹蒼。
可憐列國奔馳苦,止博褒妃笑一場!
卻說申侯聞知幽王廢申後立褒妃,上疏諫曰:「昔桀寵妹喜以亡夏,紂寵旭己以亡商。
王今寵信褒妃,廢嫡立庶,既乖夫婦之義,又傷父子之情。桀紂之事,復見於今,夏商之
禍,不在異日。望吾王收回亂命,庶可免亡國之殃也。」幽王覽奏,拍案大怒曰:「此賊何
敢亂言!」貌石父奏曰:「申侯見太子被逐。久懷怨望。今聞後與太子俱廢,意在謀叛,故
敢暴王之過。」幽王日:「如此何以處之?」石父奏曰:「申侯本無他功,因後進爵。今後
與太子俱廢,申侯亦宜貶爵,仍舊為伯。發兵討罪,庶無後患。」幽王准奏,下令削去申侯
之爵。命右父為將,簡兵搜乘,欲舉伐申之師。畢竟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犬戎主大鬧鎬京 周平王東遷洛邑
話說申侯進表之後,有人在鎬京探信,聞知幽王命唬公為將,不日領兵伐申,星夜奔
回,報知申侯。申侯大驚曰:「國小兵微,安能抵敵王師?」大夫呂回進曰:「天子無道,
廢嫡立庶,忠良去位,萬民皆怨,此孤立之勢也。今西戎兵力方強,與申接壤,主公速致書
戎主,借兵向鎬,以救王后,必要天子傳位於故太子,此伊周之業也。語云:『先發制
人』,機不可失。」申侯曰:「此言甚當。」遂備下金增一車,遣人貴書與犬戎借兵,許以
破鎬之日,府庫金帛,任憑搬取。戎主曰:「中國天子失政,申侯國舅,召我以誅無道,扶
立東宮,此我志也。」遂發戎兵一萬五千,分為三隊,右先鋒李丁,左先鋒滿也速,戌主自
將中軍。槍刀塞路,施篩蔽空,申侯亦起本國之兵相助,浩浩蕩蕩,殺奔鎬京而來,出其不
意,將王城圍繞三匝,水息不通。幽王聞變,大驚曰:「機不密,禍先發。我兵未起,戎兵
先動,此事如何?」貌古父奏曰:「吾王速遣人於儷山舉起烽煙,諸侯救兵必至,內外夾
攻,可取必勝。」幽王從其言,遣人舉烽。諸侯之兵,無片甲來者。蓋因前被烽火所戲,是
時又以為詐,所以皆不起兵也。幽王見救兵不至,犬戎日夜攻城,即謂石父曰:「賊勢未知
強弱,卿可試之。朕當簡閱壯勇,以繼其後。」虢公本非能戰之將,只得勉強應命,率領兵
車二百乘,開門殺出。申侯在陣上望見石父出城,指謂戎主曰:「此欺君誤國之賊,不可走
了。」戎主聞之曰:「誰為擒之?」孛丁曰:「小將願往。」舞刀拍馬,直取石父。鬥不上
十合,石父被李丁一刀斬於車下。戎主與滿也速一一齊殺將前進,喊聲大學,亂殺入城,逢
屋放火,逢人舉刀,連申侯也阻當他不住,只得任其所為,城中大亂。幽王未及閱軍,見勢
頭不好,以小車載褒姒和伯服,開後宰門出走。司徒鄭伯友自後趕上,大叫:「吾王勿驚,
臣當保駕。」出了北門,迤邐望儷山而去。途中又遇尹球來到,言:「犬戎焚燒官室,搶掠
庫藏,祭公已死於亂軍之中矣。」幽王心膽俱裂。鄭伯友再令舉烽,烽煙透入九霄,救兵
依;日不到。大戎兵追至驪山之下,將儷宮團團圍住,口中只叫:「休走了昏君!」幽王與
褒姒唬做一堆,相對而位。鄭伯友進曰:「事急矣!臣拼微命保駕,殺出重圍,竟投臣國,
以圖後舉。」幽王曰:「朕不聽叔父之言,以至於此。朕今日夫妻父子之命,俱付之叔父
矣。」當下鄭伯教人至驪宮前,放起一把火來,以惑戎兵。自引幽王從宮後衝出。鄭伯手持
長矛,當先開路。尹球保著褒後母子,緊隨幽王之後。行不多步,早有犬戎兵擋住,——乃
是小將古裡赤。鄭伯咬牙大怒,便接住交戰。戰不數合,一矛刺古裡赤於馬下。戎兵見鄭伯
驍勇,一時驚散。約行半里。背後喊聲又起,先鋒李丁引大兵追來。鄭伯叫尹球保駕先行,
親自斷後,且戰且走。卻被犬戎鐵騎橫衝,分為兩截。鄭伯困在核心,全無懼怯,這根矛神
出鬼沒,但當先者無不著手。犬戎主教四面放箭,箭如雨點,不分王石,可憐一國賢侯,今
日死於萬鏈之下。左先鋒滿也速,早把幽王車仗擄住。大戎主看見褒袍玉帶,知是幽王,就
車中一刀砍死,並殺伯服。褒擬美貌饒死,以輕車載之,帶歸氈帳取樂。尹球躲在車箱之
內,亦被戎兵牽出斬之。
統計幽王在位共一十一年。因賣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拾取清水河邊妖女,逃於褒國,
——此女即褒似也——,蠱惑君心,欺凌嫡母,害得幽王今日身亡國破。昔童謠所云:「月
將升,日將沒;厚弧箕筋,實亡周國。」正應其兆,天數已定於宣王之時矣。東屏先生有詩
曰:
多方圖笑掖庭中,烽火光搖粉黛紅。
自絕諸侯猶似可,忍教國柞喪羌戎。
又隴西居士詠史詩曰:
驪山一笑犬戎嗔,弧矢童謠已驗真。
十八年來猶報應,挽回造化是何人?
又有一絕,單道尹球等無一善終,可為奸臣之戒。詩云:
巧話讒言媚暗君,滿圖富貴百年身。
一朝驕首同誅找,落得千秋罵佞臣。
又有一絕,詠鄭伯友之忠。詩曰:
石父捐軀尹氏亡,鄭桓今日死勤工。
三人總為周家死,白骨風前那個香?
且說申侯在城內,見宮中火起,忙引本國之兵入宮,一路撲滅。先將申後放出冷宮。巡
到瓊台,不見幽王褒擬蹤跡。有人指說:「已出北門去矣。」料走驪山,慌忙追趕。於路上
正迎著戎主,車馬相湊,各問勞苦。說及昏君已殺,申侯大驚曰:「孤初心止欲糾正王恿,
不意遂及於此。後世不忠於君者,必以孤為口實矣!」亟令從人收殮其屍,備禮葬之。戎主
笑曰:「國舅所謂婦人之仁也!」卻說申侯回到京師,安排筵席,款待戎主。庫中寶玉,搬
取一空,又斂聚金緒十車為贈,指望他滿欲而歸。誰想戎主把殺幽王一件,自以為不世之
功,人馬盤踞京城,終日飲酒作樂,絕無還軍歸國之意。百姓皆歸怨申侯。申侯無可奈何,
乃寫密書三封,發人往三路諸侯處,約會勤王。那三路諸侯,北路晉侯姬仇,東路衛侯姬
和,西路秦君贏開。又遣人到鄭國,將鄭伯死難之事,報知世子掘突,教他起兵復仇。不在
話下。
單說世子掘突,年方二十三歲,生得身長八尺,英毅非常,一聞父親戰死,不勝哀憤,
遂素袍編帶,帥車三百乘,星夜奔馳而來。早有探馬報知犬戎主,預作準備。掘突一到,便
欲進兵。公子成諫曰:「我兵兼程而進,疲勞未息,宜深溝固壘,待諸侯兵集,然後合攻。
此萬全之策也。」掘突曰:「君父之仇,禮不反兵。況犬戎志驕意滿,我以銳擊情,往無不
克,若待諸侯兵集,豈不慢了軍心?」遂麾軍直逼城下。城上愜旗息鼓,全無動靜。掘突大
罵:「犬羊之賊,何不出城決一死戰?」城上並不答應。掘突喝教左右打點攻城。忽聞叢林
深處,巨鑼聲響,一枝軍從後殺來。乃犬戎主定計,預先埋伏在外者。掘突大驚,慌忙挺槍
來戰。城上巨鑼聲又起,城門大開,又有一枝軍殺出。掘突前有李丁,後有滿也速,兩下來
攻,抵當不住,大敗而走。戎兵追趕三十餘里方回。掘突收拾殘兵,謂公於成曰:「孤不聽
卿言,以至失利。今計將何出?」公子成曰:「此去濮陽不遠,衛侯老誠經事,何不投之?
鄭衛合兵,可以得志。」掘突依言,吩咐望濮陽一路而進。約行二日,塵頭起處,望見無數
兵車,如牆而至。中間坐著一位諸侯,錦袍金帶,蒼顏白髮,飄飄然有神仙之態。那位諸
侯,正是衛武公姬和,時已八十餘歲矣。掘突停車高叫曰:「我鄭世子掘突也。犬戎兵犯京
師,吾父死於戰場,我兵又敗,特來求救。」武公拱手答曰:「世子放心。孤傾國勤工,聞
秦晉之兵,不久亦當至矣。何憂犬羊哉?」掘突讓衛侯先行,撥轉車轅,重回鎬京,離二十
裡,分兩處下寨。教人打聽秦晉二國起兵消息。探於報道:「西角上金鼓大嗚,車聲轟地,
繡旗上大書『秦』字。」武公曰:「秦爵雖附庸,然習於戎俗,其兵勇悍善戰,犬戎之所畏
也。」言未畢,北路探子又報:「晉兵亦至,已於北門立寨。」武公大喜曰:「二國兵來,
大事濟矣!」即遣人與秦晉二君相聞。須臾之間,二君皆到武公營中,互相勞苦。二君見掘
突渾身素編,問:「此位何人?」武公曰:「此鄭世子也。」遂將鄭伯死難,與幽王被殺之
事,述了一遍。二君歎息不已。武公曰:「老夫年邁無識,止為臣子,義不容辭,勉力來
此。掃蕩腥擅,全仗上國。今計將安出?」秦襄公曰:「犬戎之志,在於剽掠子女金帛而
已。彼謂我兵初至,必不堤防。今夜三更,宜分兵東南北三路攻打,獨缺西門,放他=條走
路。卻教鄭世子伏兵彼處,候其出奔,從後掩擊,必獲全勝。」武公曰:「此計甚善!」
話分兩頭。再說申侯在城中聞知四國兵到,心中大喜。遂與小周公阻密議:「只等攻
城,這裡開門接應。」卻勸戎主先將寶貨金絡,差右先鋒李丁分兵押送回國,以削其勢;又
教左先鋒滿也速盡數領兵出城迎敵。犬戎主認作好話,一一聽從。卻說滿也速營於東門之
外,正與衛兵對壘,約會明日交戰。不期三更之後,被衛兵動人大寨。滿也速提刀上馬,急
來迎敵。其奈戎兵四散亂竄,雙拳兩臂,撐持不住,只得一同奔走。三路諸侯J內喊攻城。
忽然城門大開,三路軍馬一擁而入,毫無撐御。此乃申侯之計也:戎主在夢中驚覺,跨著劃
馬,逕出西城,隨身不數百人。又遲鄭世子掘突攔住廝戰。正在危急,卻得滿也速收拾敗兵
來到,混戰一場,方得脫身。掘突不敢窮追,入城與諸侯相見,恰好天色大明。褒姒不及隨
行,自縊而亡。胡曾先生有詩歎云:
錦繡圍中稱國母,漚疤隊裡作番婆。
到頭不免報級苦,奪似為妃快樂多!
申侯大排筵席,管待四路諸侯。只見首席衛武公推著而起,謂諸侯曰:「今日君亡國
破,豈臣子飲酒之時那?」眾人齊聲拱立曰:「某等願受教訓。」武公曰:「國不可一日無
君,今故太子在申,宜奉之以即王位。諸君以為如何?」襄公曰:「君侯此言,文、武、
成、康之靈也。」世子掘突曰:「小子身無寸功,迎立一事,願效微勞,以成先司徒之
志。」武公大喜,舉爵勞之。遂於席上草成表章,備下法駕。各國皆欲以兵相助。掘突曰:
「原非赴敵,安用多徒?只用本兵足矣。」申侯曰:「下國有車三百乘,願為引導。」次
日,掘突遂往申國,迎太子宜臼為王。卻說宜臼在申,終日納悶,不知國舅此去,凶吉如
何。忽報鄭世子責著國舅申侯同諸侯連名表章,奉迎還京,心下倒吃了一驚。展開看時,乃
知幽王已被犬戎所殺,父子之情,不覺放聲大哭。掘突奏曰:「太子當以社稷為重,望早正
大位,以安人心。」宜日曰:「孤今負不孝之名於天下矣!事已如此,只索起程。」不一
日,到了鎬京。周公先驅入城,掃除宮殿。國舅申侯引著衛、晉、秦三國諸侯,同鄭世子及
一班在朝文武,出郭三十里迎接,卜定吉日進城。宜日見宮室殘毀,淒然淚下。當下先見了
申侯,稟命過了。然後服褒冕告廟,即王位,是為平王。
平王升殿,眾諸侯百官朝賀已畢。平王宣申伯上殿,謂曰:「朕以廢棄之人,獲承宗
桃,皆舅氏之力也。」進爵為申公。申伯辭曰:「賞罰不明,國政不清,鎬京亡而復存,乃
眾諸侯勤王之功。臣不能禁地犬戎,獲罪先王,臣當萬死!敢領賞乎?」堅辭三次。平王令
復侯爵。衛武公又奏曰:「褒姒母子恃寵亂倫,虢石父尹球等欺君誤國,雖則身死,均當追
貶。」平王一一准奏。衛侯和進爵為公,晉侯仇加封河內附庸之地。鄭伯友死於王事,賜溢
為桓。世子掘突襲爵為伯,加封枯田千頃。秦君原是附庸,加封秦伯,列於諸侯。小周公陋
拜太宰之職。申後號為太后。褒擬與伯服,俱廢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姑念其先世
有功,兼死於王事,止削其本身爵號,仍許子孫襲位。又出安民榜,撫慰京師被害百姓。大
宴群臣,盡歡而散。有詩為證:
百官此日逢恩主,萬姓今朝喜太平。
自是累朝功德厚,山河再整望中興。
次日,諸侯謝恩,平王再封衛侯為司徒,鄭伯掘突為卿士,留朝與太宰陋一同輔政,惟
申晉二君,以本國迫近戎狄,拜辭而歸。申侯見鄭世子掘突英毅非常,以女妻之,是為武
姜。此話擱過不提。
卻說犬戎自到鎬京擾亂一番,識熟了中國的道路,雖則被諸侯驅逐出城,其鋒未曾挫
折,又自謂勞而無動,心懷怨恨。遂大起戎兵,侵佔周疆,歧豐之地,半為戎有。漸漸逼近
鎬京,連月烽火不絕。又宮閥自焚燒之後,十不存五,頹牆敗棟,光景甚是淒涼。平王一來
府庫空虛,無力建造宮室,二來怕犬戎早晚入寇,遂萌遷都洛邑之念。一日,朝罷,謂群臣
曰:「昔王祖成王,既定鎬京,又營洛邑,此何意也?」群臣齊聲奏曰:「洛邑為天下之
中,四方人貢,道裡適均,所以成王命召公相宅,周公興築,號曰東都,宮室制度,與鎬京
同。每朝會之年,天子行幸東都,接見諸侯,此乃便民之政也。」平玉曰:「今犬戎逼近鎬
京,禍且不測,朕欲遷都於洛何如?太宰阻奏曰:「今宮悶焚燬,營建不易,勞民傷財,百
姓嗟怨。西戎乘釁而起,何以御之?遷都於洛,實為至便。」兩班文武,俱以犬戎為慮,齊
聲曰:「太宰之言是也。」惟司徒衛武公低頭長歎。平王曰:「老司徒何獨無言?」武公乃
奏曰:「老臣年逾九十,蒙君王不棄老毫,備位六卿。若知而不言,是不忠於君也;若違眾
而言,是不和於友也。然寧得罪於友,不敢得罪於君。夫鎬京左有骰函,右有隴蜀,披山帶
河,沃野千里,天下形勝,莫過於此。洛邑雖天下之中,其勢平衍,四面受敵之地,所以先
王雖並建兩都,然宅西京,以振天下之要,留東都以備一時之巡。吾王若棄鎬京而遷洛,恐
王室自是衰弱矣!」平王曰:「犬戎侵奪吱豐,勢甚猖厥。且宮網殘毀,無以壯觀。朕之東
遷,實非得已。」武公奏曰:「大戎豺狼之性,不當引入臥圇。申公借兵失策,開門揖盜,
使其焚燒宮閉,戮及先王,此不共之仇也。王今勵志自強,節用愛民,練兵訓武,效先王之
北伐南征,俘彼戎主,以獻七廟,尚可諭雪前恥。若隱忍避仇,棄此適彼,我退一尺,敵進
一尺,恐蠶食之憂,不止於歧豐而已。昔堯舜在位,茅茨土階,禹居卑宮,不以為陋。京師
壯觀,豈在宮室?椎吾王熟思之!」太宰喧又奏曰:「老司徒乃安常之論,非通變之言也。
先王怠政滅倫,自招寇賊,其事已不足深咎。今王掃除偎燼,僅正名號,而府庫空虛,兵力
單弱。百姓畏懼犬戎,如畏豺虎。一旦戎騎長驅,民心瓦解,誤國之罪,誰能任之?」武公
又奏曰:「申公既能召戎,定能退戎。王遣人間之,必有良策。」正商議間,國舅申公遣人
資告急表文來到。平王展開看之,大意謂:「犬戎侵擾不已,將有亡國之禍,伏乞我王憐念
瓜葛,發兵救援。」平王曰:「舅氏自顧不暇,安能顧朕?東遷之事,朕今決矣。」乃命大
史擇日東行。衛武公曰:「臣職在司徒,若主上一行,民生離散,臣之咎難辭矣。」遂先期
出榜示諭百姓:「如願隨駕東遷者,作速準備,一齊起程。」祝史作文,先將遷都緣由,祭
告宗廟。至期,大宗伯抱著七廟神主,登車先導。秦伯贏開聞平王東遷,親自領兵護駕。百
姓攜老挾幼,相從者不計其數。當時宣王大祭之夜、夢見美貌女子,大笑三聲,大哭三聲,
不慌不忙,將六廟神主,捆著一束,冉冉望東而去。大笑三聲,應褒姒驪山烽火戲諸侯事。
大哭三聲者,幽王、褒擬、伯服三命俱絕。神主捆束往東,正應今日東遷。此夢無一不驗。
又大史伯陽父辭云:「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臣弧箕虛。」羊
被鬼吞者,宣王四十六年遇鬼而亡,乃己未年。馬逢犬逐,犬戎入寇,幽王十一年庚午也。
自此西周遂亡,夭數有定如此,亦見伯陽父之神占矣。東遷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秦文公郊天應夢 鄭莊公掘地見母
話說平王東遷,車駕至於洛陽,見市井稠密,宮闕壯麗,與鎬京無異,心中大喜。京都
既定,四方諸侯,莫不進表稱賀,貢獻方物。惟有荊國不到,平王議欲征之。群臣諫曰:
「蠻荊久在化外,宣王始討而服之。每年止貢育茅一車,以供祭把縮酒之用,不責他物,所
以示羈糜之意。今遷都方始,人心未定,倘玉師遠討,未卜順逆。且宜包容,使彼懷德而
來。如或始終不梭,俟兵力既足,討之未晚。」自此甫征之議遂息。
秦襄公告辭回國。平王曰:「今歧豐之地,半被犬戎侵據,卿若能驅逐犬戎,此地盡以
賜卿,少酬扈從之勞。永作西藩,豈不美哉?」秦襄公槽首受命而歸。即整頓戎馬,為滅戎
之計。不及三年,殺得犬戎七零八落,其大將豐丁滿也速等,俱死於戰陣,戎主遠遁西荒。
岐豐一片,盡為秦有,闢地千里,遂成大國。髯翁有詩云:
文武當年發跡鄉,如何輕棄畀秦邦?
岐豐形勝如依舊,安得秦強號始皇!
卻說秦乃帝顓頊之裔。其後人名皋陶,自唐堯時為士師官。皋陶子伯翳,佐大禹治水,
烈山焚澤,驅逐猛獸,以功賜姓曰贏,為舜主畜牧之事。伯翳生二子:若木,大廉。若木封
國於徐,夏商以來,世為諸侯。至紂王時,大廉之後,有蜚廉者,善走,日行五百里;其子
惡來有絕力,能手裂虎豹之皮。父子俱以材勇,為紂幸臣;相助為虐。武王克商,誅蜚廉並
及惡來。蜚廉少子曰季勝,其曾孫名造父,以善御得幸於周穆王,封於趙,為晉趙氏之祖。
其後有非子者,居犬邱,善於養馬,周孝王用之,命畜馬於沂渭二水之間,馬大著息。孝王
大喜,以秦地封非子為附庸之君,使續贏把,號為贏秦。傳六世至襄公,以勤王功封秦怕,
又得歧豐之地,勢益強大,定都於雍,始與諸侯通聘。襄公斃,子文公立,時平王十五年
也。
一日,文公夢邵邑之野,有黃蛇自天而降,止於山販。頭如車輪,下屬於地,共尾連
天。俄頃化為小兒,謂文公曰:「我上帝之子也。帝命汝為白帝,以主西方之把。」言訖不
見。明日,召太史敦佔之。敦奏曰:「白者,西方之色。君奄有西方,上帝所命,詞之必當
獲福。」乃於部邑築高台,立白帝廟,號曰郴畸,用白牛祭之。又陳倉人獵得一獸,似豬而
多刺,擊之下死,不知其名,欲牽以獻文公。路間,遇二童子,指曰:「此獸名曰『猖』,
常伏地中,咬死人腦,若捶其首郎死。」渭亦作人言曰:「二童子乃雉精,名曰『陳寶』,
得雄者王,得雌者霸。」二童子被說破,即化為野雞飛去。其雌者,止於陳倉山之北皈,化
為石雞。視猖,亦失去矣。獵人驚異,奔告文公。文公復立陳寶柯於陳倉山。又終南山,有
大粹樹,文公欲伐為殿材,鋸之不斷,砍之不入,忽大風雨,乃止。有一人夜宿山下,聞眾
鬼向樹賀喜,樹神亦應之。一鬼曰:「秦若使人被其發,以朱絲繞樹,將奈之何?」樹神默
然。明日,此人以鬼語告於文公。文公依其說,復使人伐之,樹隨鋸而斷。有青牛從樹中走
出,逕投雍水。其後近水居民,時見青牛出水中。文公聞之,使騎士候而擊之。牛力大,觸
騎士倒地。騎士發散被面,牛懼更不敢出。文公乃制髦頭於軍中,復立怒特詞,以祭大樣之
神。
時魯惠公聞秦國僭祀上帝,亦遣大宰讓到周,請用郊椅之禮。平王不許。惠公曰:「吾
祖周公有大勳勞於王室。禮樂吾祖之所製作,子孫用之何傷?況天子不能禁秦,安能禁
魯?」遂僭用郊諦,比於王室。平王知之,不敢問也。自此王室日益卑弱,諸侯各自擅權,
互相侵伐,天下紛紛多事矣。史官有詩唄曰:
自古王侯札數懸,未聞候國可郊天。
一從秦魯開端僭,列國紛紛竊大權。
再說鄭世子掘突嗣位,是為武公。武公乘周亂,並有東虢及鄭地,遷都幹部,謂之新
鄭。以榮陽為京城,設關於制邑。鄭自是亦遂強大,與衛武公同為周朝卿士。平王十三年,
衛武公堯,鄭武公獨秉周政。只為鄭都榮陽,與洛邑鄰近,或在朝,或在國,往來不一。這
也不在話下。去說鄭武公夫人,是申侯之女姜氏。所生二子,長曰宿生,次曰段。為何喚做
瞎生?原來姜氏夫人分娩之時,不曾坐諄,在睡夢中產下,醒覺方知。姜氏吃一了驚,以此
取名有生,心中便有不快之意。及生次子段,長成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唇若塗朱,又且
多力善射,武藝高強。姜氏心中偏愛此子:「若襲位為君,豈不勝寐生十倍?」屢次向其夫
武公,稱道次子之賢,宜立為嗣。武公曰:「長幼有序;不可紊亂。況胳生無過,豈可廢長
而立幼乎?」遂立有生為世子。只以小小共城,為段之食邑,號曰共叔。姜氏心中愈加不
悅。及武公堯,瘠生即位,是為鄭莊公,仍代父為周卿士。姜氏夫人見共叔無權,心中怏
怏。乃謂莊公曰:「汝承父位,享地數百里,使同胞之弟,容身裹爾,於心何忍!」莊公
曰:「惟母所欲。」姜氏曰:「何不以制邑封之?」莊公曰:「制邑盅險著名,先王遺命,
不許分封。除此之外,無不奉命。」姜氏曰:「其次則京城亦可。」莊公默然不語。姜氏作
色曰:「再若不允,惟有逐之他國,使其別圖仕進,以餬口耳。」莊公連聲曰:「不敢,不
敢!」遂唯唯而退。
次日昇殿,即宣共叔段欲封之。大夫祭足諫曰:「不可。天無二日,民無二君。京城有
百雉之雄,地廣民眾,與榮陽相等。況共叔,夫人之愛子,若封之大邑,是二君也!恃其內
寵,恐有後患。」莊公曰:「我母之命,何敢拒之?」遂封共叔於京城。共叔謝恩已畢,入
宮來辭姜氏。姜氏屏去左右,私謂段曰:「汝兄不念同胞之情,待汝甚薄。今日之封,我再
三懇求,雖則勉從,中心未必和順。汝到京城,宜聚兵搜乘,陰為準備。倘有機會可乘;我
當相約。汝興襲鄭之師,我為內應,國可得也。汝若代了胳生之位,我死無憾矣!」共叔領
命,遂往京城居住。自此國人改口,俱稱為京城太叔。開府之日,西鄙北鄙之宰,俱來稱
賀。太叔段謂二宰曰:「汝二人所掌之地,如今屬我封土,自今貢稅,俱要到我處交納,兵
車俱要聽我徵調,不可違誤。」二宰久知太叔為國母愛於,有嗣位之望。今日見他丰采昂
昂,人才出眾,不敢違抗,且自應承。太叔托名射獵,逐日出城訓練士卒,並收二鄙之眾,
一齊造入軍冊。又假出獵為由,襲取郡及凜延。兩處邑宰逃入鄭國,遂將大叔引兵取邑之
事,備細奏聞莊公,莊公微笑不言。班中有一位官員,高聲叫曰:「段可誅也!」莊公抬頭
觀看,乃是上卿公於呂。莊公曰:「子封有何高論?」公子呂奏曰:「臣聞『人臣無將,將
則必誅。』今太叔內挾母后之寵,外恃京城之固,日夜訓兵講武,其志不篡奪不已。主公假
臣偏師,直造京城,縛段而歸,方絕後患。」莊公曰:「段惡未著,安可加誅?」子封曰:
「今兩鄙被收,直至凜延,先君土地,豈容日割?」莊公笑曰:「段乃姜氏之愛於,寡人之
愛弟。寡人寧可失地,豈可傷兄弟之情,拂國母之意乎?」公子呂又奏曰:「臣非慮失地,
實慮失國也。今人心皇皇,見太叔勢大力強,盡懷觀望。不久都城之民,亦將貳心。主公今
日能容太叔,恐異日太叔不能容主公,悔之何及?」莊公曰:「卿勿妄言,寡人當恩之。」
公子呂出外,謂正卿祭足曰:「主公以宮闌之私情,而忽社稷之大計,吾甚憂之!」祭足
曰:「主公才智兼人,此事必非坐視,只因大庭耳目之地,不便洩露。子貴戚之卿也,若私
叩之,必有定見。」公子呂依言,直叩宮門,再請莊公求見。莊公曰:「卿此來何意?」公
子呂曰:「主公嗣位,非國母之意也,萬一中外合謀,變生時腋,鄭國非主公之有矣,臣寢
食不寧,是以再請!」莊公曰:此事幹礙國母。」公子呂曰:「主公豈不聞周公誅管蔡之事
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望早早決計。」莊公曰:「寡人籌之熟矣!段雖不道,尚未
顯然叛逆。我若加誅,姜氏必從中阻撓,徒惹外人議論,不惟說我不友,又說我不孝。我今
置之度外,任其所為。彼恃寵得志,肆無忌憚,待其造逆,那時明正其罪,則國人必不敢
助,而姜氏亦無辭矣。」公子呂曰:「主公遠見,非臣所及。但恐日復一日,養成勢大,如
蔓草不可蔓除,可奈何?主公若必欲俟其先發,宜挑之速來。」莊公曰:「計將安出?」公
子呂曰:「主公久不入朝,無非為大叔故也。今聲言如周,太叔必謂國內空虛,興兵爭鄭。
臣預先引兵伏於京城近處,乘其出城,入而據之。主公從糜延一路殺來,腹背受敵,太叔雖
有沖天之翼,能飛去乎?」莊公曰:「卿計甚善,慎毋洩之他人。」公子呂辭出宮門,歎
曰:「祭足料事,可謂如神矣。」
次日早朝,莊公假傳一令,使大夫祭足監國,自己往周朝面君輔政。姜氏聞知此信,心
中大喜曰:「段有福為君矣!」遂寫密信一通,遣心腹送到京城,約太叔五月初旬,興兵襲
鄭。時四月下旬事也。公子呂預先差人伏於要路,獲住責書之人,登時殺了,將書密送莊
公。莊公啟緘看畢,重加封固,別遣人假作姜氏所差,送達太叔。索有回書,以五月初五日
為期,要立白旗一面於城樓,便知接應之處。莊公得書,喜曰:「段之供招在此,姜氏豈能
庇護那!」遂人宮辭別姜氏,只說往周,卻望糜延一路徐徐而進。公子呂率車二百乘,於京
城鄰近埋伏。自不必說。
卻說太叔接了母夫人姜氏密信,與其子公孫滑商議,使滑往衛國借兵,許以重賂。自家
盡率京城二鄙之眾,託言奉鄭伯之命,使段監國,祭蠢犒軍,揚揚出城。分子呂預遣兵車十
乘,扮作商賈模樣,潛入京城,只等太叔兵動,便於城樓放火。公子呂望見火光,即便殺
來。城中之人,開門納之,不勞餘力,得了京城。即時出榜安民,榜中備說莊公孝友,太叔
背義忘恩之事,滿城人都說大叔不是。
再說,太叔出兵,不上二日,就聞了京城失事之信。心下慌忙,星夜回轅,屯紮城外,
打點攻城。只見手下士卒紛紛耳語。原來軍伍中有人接了城中家信,說:「莊公如此厚德,
大叔不仁不義。」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道:「我等背正從逆,天理難容。」哄然而散。
太叔點兵,去其大半,知人心已變,急望邵邑奔走,再欲聚眾。不道莊公兵已在邢。乃曰:
「共吾故封也。」於是走入共城,閉門自守。莊公引兵攻之,那共城區區小邑,怎當得兩路
大軍?如泰山壓卵一般,須臾攻破。太叔聞莊公將至,歎白:「姜氏誤我矣!何面目見吾兄
乎!」遂自刎而亡。胡曾先生有詩曰:
寵弟多才佔大封,況兼內應在宮中。
誰知公論難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又有詩說莊公養成段惡,以塞姜氏之口,真千古好雄也。詩曰:
子弟全憑教育功,養成捻惡陷災凶。
一從京邑分封日,大叔先操掌握中。
莊公撫段之屍,大哭一場,曰:「癡兒何至如此!」遂簡其行裝,姜氏所寄之書尚在。
將太叔回書,總作一封,使人馳至鄭國,教祭足呈與姜氏觀看。即命將姜氏送去穎地安置,
遺以誓言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姜氏見了二書,羞慚無措,自家亦元顏與莊公相
見,即時離了宮門,出居穎地。莊公回至國都,目中不見姜氏,不覺良心頓萌,歎曰:「吾
不得已而殺弟,何忍又離其母?誠天倫之罪人矣!」
卻說穎谷封人,名曰穎考叔,為人正直無私,素有孝友之譽。見莊公安置姜氏於穎,謂
人曰:「母雖不母,子不可以不子,主公此舉,傷化極矣!」乃覓鴉鳥數頭,假以獻野味為
名,來見莊公。莊公問曰:「此何鳥也?」穎考叔對曰:「此鳥名鴨,晝不見泰山,夜能察
秋毫,明於細而暗於大也。小時其母哺之,既長,乃啄食其母,此乃不孝之鳥,故捕而食
之。」莊公默然。適宰夫進蒸羊,莊公命割一肩,賜考叔食之。考叔只揀好肉,用紙包裹,
藏之袖內,莊公怪而問之。考叔對曰:「小臣家有老母,小臣家貧,每日取野味以悅其口,
未嘗享此厚味。今君賜及小臣,而老母不沾一宵之惠,小臣念及老母,何能下嚥?故此攜
歸,欲作羹以進母耳。」莊公曰:「卿可謂孝子矣!」言罷,不覺淒然長歎。考叔間曰:
「主公何為而歎?」莊公曰:「你有母奉養,得盡人子之心。寡人貴為諸侯,反不如你!」
考叔佯為不知,又問曰:「姜夫人在堂無恙,何為無母?」莊公將姜氏與太叔共謀襲鄭,及
安置穎邑之事,細述一遍。「已設下黃泉之誓,悔之無及!」考叔對曰:「太叔已亡,姜夫
人止存主公一子,又不奉養,與鴉鳥何異?倘以黃泉相見為歉,臣有一計,可以解之。」莊
公問:「何計可解?」考叔對曰:「掘地見泉,建一地室,先迎姜夫人在內居住。告以主公
想念之情,料夫人念子,不減主公之念母。主公在地室中相見,於及泉之誓,未嘗違也。」
莊公大喜,遂命考叔發壯士五百人,於曲洧牛脾山下,掘地深十餘丈,泉水湧出,因於泉側
架木為室。室成,設下長梯一座,考叔往見武姜,曲道莊公悔恨之意,如今欲迎歸孝養。武
姜且悲且喜。考叔先奉武姜至牛脾山地室中,莊公乘輿亦至,從梯而下,拜倒在地,口稱:
「寐生不孝,久缺定省,求國母恕罪!」武姜曰:「此乃老身之罪,與汝無與。」用手扶
起,母子抱頭大哭。遂升梯出穴,莊公親扶武姜登輦,自己執轡隨侍。國人見莊公母子同
歸,無不以手加額,稱莊公之孝。此皆考叔調停之力也。胡曾先生有詩云:
黃泉誓母絕彝倫,大隧猶疑隔世人。
考叔不行懷肉針,莊公安肯認天親!
莊公感考叔全其母子之愛,賜爵大夫,與公孫闊同掌兵權。不在話下。
再說共叔之子公孫滑,請得衛師,行至半途,聞共叔見殺,遂逃奔衛,訴說伯父殺弟囚
母之事。衛桓公曰:「鄭伯無道,當為公孫討之。」遂興師伐鄭。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五回 寵虢公周鄭交質 助衛逆魯宋興兵
卻說鄭莊公聞公孫滑起兵前來侵伐,問計於群臣。公子呂曰:「『斬草留根,逢春再
發。』公孫滑逃死為幸,反興衛師,此衛侯不知共叔襲鄭之罪,故起兵助滑,以救祖母為辭
也。依臣愚見,莫如修尺一之書,致於衛侯,說明其故,衛侯必抽兵回國。滑勢既孤,可不
戰而擒矣。」公曰:「然。」遂遣使致書於衛。衛桓公得書,讀曰:
瘩生再拜奉書,衛侯賢侯殿下:家門不幸,骨肉相殘,誠有愧於鄰國。然封京賜上,非
寡人之不友;恃寵作亂,實叔段之不恭。寡人念先人世守為重,不得不除。母姜氏,以溺愛
叔段之故,內懷不安,避居穎城,寡人已自迎歸奉養。今逆滑昧父之非,奔投大國。賢候不
知其非義,師徒下臨敝邑。自反並無得罪,惟賢侯同聲亂賊之誅,勿傷唇齒之誼。敝邑幸
甚!
衛桓公覽罷,大驚曰:「叔段不義,自取滅亡。寡人為滑興師,實為助逆。」遂遣使收
回本國之兵。使者未到,滑兵乘凜延無備,已攻下了。鄭莊公大怒,命大夫高渠彌出車二百
乘,來爭糜延。時衛兵已撤回,公孫滑勢孤不敵。棄了糜延,仍奔衛國,公子呂乘勝追逐,
直抵衛郊。衛桓公大集群臣,問戰守之計。公子州吁進曰:「水來土掩,兵至將迎;又何疑
焉?」大夫石惜奏曰:「不可,不可,鄭兵之來,繇我助滑為逆所致。前鄭伯有書到,我不
若以書答之,引咎謝罪。不勞師徒。可卻鄭兵。」衛侯曰:「卿言是也。」即命石蠟作書,
致於鄭伯。書曰:
完再拜上,王卿士鄭賢侯殿下:寡人誤聽公孫滑之言;謂上國殺弟囚母,使孫侄無竄身
之地,是以興師。今讀來書,備知京城太叔之逆,悔不可言。即日收回虞延之兵,倘蒙鑒
察,當縛滑以獻,復修舊好。惟賢侯圖之!
鄭莊公覽書曰:「衛既服罪,寡人又何求焉!」
卻說國母姜氏,聞莊公興師伐衛,恐公孫滑被殺,絕了太叔之後,遂向莊公哀求:「乞
念先君武公遺體,存其一命!」莊公既礙姜氏之面,又度公孫滑孤立無援,不能有為。乃回
書衛侯,書中但言:「奉教撤兵,言歸幹好。滑雖有罪,但逆弟止此一子,乞留上國,以延
段把。」一面取回高渠彌之兵。公孫滑老死於衛。此是後話。
卻說周平王因鄭莊公久不在位,偶因貌公忌父來朝,言語相投,遂謂貌公曰:「鄭侯父
子秉政有年、今久不供職,朕欲卿權理政務,卿不可辭。」貌公叩首曰:「鄭伯不來,必國
中有事故也。臣若代之,鄭伯不惟怨臣,且將怨及王矣。臣不敢奉命!」再三謝辭,退歸本
國。原來鄭莊公身雖在國,留人於王都,打聽朝中之事,動息傳報。今日平王欲分政於貌
公,如何不知。即日駕車如周,朝見已畢,奏曰:「臣荷聖恩,父子相繼秉政。臣實不才,
有喬職位,願拜還卿士之爵,退就藩封,以守臣節。」平王曰:「卿久不蒞任,朕心懸懸。
今見卿來,如魚得水,卿何故出此言那?」莊公又奏曰:「臣國中有逆弟之變,曠職日久。
今國事粗完,星夜趨朝,聞道路相傳,謂吾王有委政唬公之意。臣才萬分不及唬公,安敢屍
位,以獲罪於王乎?」平王見莊公說及貌公之事,心慚面赤,勉強言曰:「朕別卿許久,亦
知卿國中有事,欲使貌公權管數日,以候卿來。貌公再三辭讓,朕已聽其還國矣。卿又何疑
焉?」莊公又奏曰:「夫政者,王之政也,非臣一家之政也。用人之柄,王自操之。貌公才
堪佐理,臣理當避位。不然,群臣必以臣為貪於權勢,昧於進退。惟王察之!」平王曰:
「卿父子有大功於國,故相繼付以大政,四十餘年,君臣相得。今卿有疑朕之心,朕何以自
明!卿如必不見信,朕當命太子狐,為質於鄭,何如?」莊公再拜辭曰:「從政罷政,乃臣
下之職,焉有天子委質於臣之禮?恐天下以臣為要君,臣當萬死!」平王曰:「不然。卿治
國有方,朕欲使太子觀風於鄭,因以釋目下之疑。卿若固辭,是罪朕也。」莊公再三不敢受
旨。群臣奏曰:「依臣等公議,王不委質,無以釋鄭伯之疑;若獨委質,又使鄭伯乖臣於之
義。莫若君臣交質,兩釋猜忌,方可全上下之恩。」平王曰:「如此甚善!」莊公使人先取
世子忽待質於周,然後謝恩。周太子狐,亦如鄭為質。史官評論周鄭交質之事,以為君臣之
分,至此盡廢矣。詩曰;
腹心手足本無私,一體相猜事可嗤。
交質分明同市賈,王綱從此遂陵夷!
自交質以後,鄭伯留周輔政,一向無事。平王在位五十一年而崩。鄭伯與周公黑肩同攝
朝政。使世子忽歸鄭,迎回太子狐來周嗣位。太子狐痛父之死,未得侍疾含殮,哀痛過甚,
到周而蔑。其子林嗣立,是為桓王。眾諸侯俱來奔喪,並謁新天於。橢公忌父先到,舉動皆
合禮數,人人愛之。
桓王傷其父以質鄭身死,且見鄭伯久專朝政,心中疑懼,私與周公黑肩商議曰:「鄭伯
曾質先太子於國。意必輕朕。君臣之間,恐不相安。貌公執事甚恭,朕欲界之以政,卿意以
為何如?」周公黑肩奏曰:「鄭伯為人慘刻少恩,非忠順之臣也。但我周東遷洛邑,晉鄭功
勞甚大,今改元之日,速奪鄭政,付於他手,鄭伯憤怒,必有跋扈之舉,不可不慮。」桓王
曰:「朕不能坐而受制,朕意決矣。」
次日,桓王早朝,謂鄭伯曰:「卿乃先王之臣,朕不敢屈在班僚,卿其自安。」莊公奏
曰:「臣久當謝政,今即拜辭。」遂忿忿出朝,謂人曰:「孺子負心,不足輔也!」即日駕
車回國。世子忽率領眾官員出郭迎接,問其歸國之故。莊公將桓王不用之語,述了一遍,人
人俱有不平之意。大夫高渠彌進曰:「吾主兩世輔周,功勞甚大。況前太子質於吾國,未嘗
缺禮。今捨吾主而用貌公,大不義也!何不興師打破周城,廢了今王,而別立賢趴?天下諸
侯,誰不畏鄭,方伯之業可成矣!」穎考叔曰:「不可!君臣之倫,比於母子。主公不忍仇
其母,何忍仇其君?但隱忍歲余,入周朝覲,周王必有悔心。主公勿以一朝之忿,而傷先公
死節之義。」大夫祭足曰:「以臣愚見,二臣之言,當兼用之。臣願帥兵直抵周疆。託言歲
凶,就食溫洛之間。若周王遣使責讓,吾有辭矣。如其無言,主公入朝未晚。」莊公准奏,
命祭足領了一枝軍馬,聽其便宜行事。
祭足巡到溫格界首,說:「本國歲凶乏食,向溫大夫求粟千遁。」溫大夫以未奉王命,
不許。祭足曰:「方今二麥正熟,盡可資食。我自能取,何必求之!」遂遣士卒各備鐮刀,
分頭將田中之麥,盡行割取,滿載而回。祭足自領精兵,往來接應。溫大夫知鄭兵強盛,不
敢相爭。祭足於界上休兵三月有餘,再巡至成周地方。時秋七月中旬,見田中早稻已熟,吩
咐軍士假扮作商人模樣,將車埋伏各村裡,三更時分,一齊用力將禾頭割下;五鼓取齊。成
周郊外,稻禾一空。比及守將知覺,點兵出城,鄭兵已去之遠矣。兩處俱有文書到於洛京,
奏聞桓王,說鄭兵盜割麥禾之事。桓王大怒,便欲興兵問罪。周公黑肩奏曰:「鄭祭足雖然
盜取禾麥,乃邊庭小事,鄭伯未必得知。以小忿而棄懿親,甚不可也。若鄭伯心中不安,必
然親來謝罪修好。」桓王准奏,但命沿邊所在,加意堤防,勿容客兵入境。其蔓麥劉禾一
事,並不計較。
鄭伯見周王全無責備之意,果然心懷不安,遂定入朝之議。正欲起行,忽報:「齊國有
使臣到來。」莊公接見之間,使臣致其君伯公之命,約鄭伯至石門相會。莊公正欲與齊相
結,遂赴石門之約。二君相見,獻血訂盟,約為兄弟,有事相偕。齊侯因問:「世子忽曾婚
娶否?」鄭伯對以:「未曾。」僖公曰:「吾有愛女,年雖未棄,頗有才慧。倘不棄嫌,願
為待年之婦。」鄭莊公唯唯稱謝。及返國之日,向世子忽言之。忽對曰:「妻者齊也,故曰
配偶。今鄭小齊大,大小不倫,孩兒不敢仰攀。」莊公曰:「請婚出於彼意,若與齊為甥
舅,每事可以仰仗,吾兒何以辭之?」忽又對曰:「丈夫志在自立,豈可仰仗於婚姻那?」
莊公喜其有志,遂不強之。後來齊使至鄭,聞鄭世子不願就婚,歸國奏知信公。信公歎曰:
「鄭世子可謂謙讓之至矣!吾女年幼,且俟異日再議可也。」後人有詩嘲富室攀高,不如鄭
忽辭婚之善。詩曰:
婚姻門戶要相當,大小須當自酌量。
卻笑攀高庸俗子,拼財但買一中方。
忽一日,鄭莊公正與群臣商議朝周之事,適有衛桓公訃音到來,莊公詰問來使,備知公
子州吁弒君之事。莊公頓足唄曰:「吾國行且被兵矣!」群臣問曰:「主公何以料之?」莊
公曰:「州吁素好弄兵,今既行篡逆,必以兵威逞志。鄭衛素有嫌隙,其試兵必先及鄭,宜
預備之。」
且說衛州吁如何弒君?原來衛莊公之夫人,乃齊東宮得臣之妹,名曰莊姜,貌美而無
子。次妃乃陳國之女,名曰厲媯,亦不生育。厲媯之妹,名曰戴媯,隨姊嫁衛,生子曰完,
曰晉。莊姜性不嫉妒,育完為己子,又進宮女於莊公,莊公劈幸之,生子州吁。州吁性暴戾
好武,喜於談兵。莊公溺愛州吁,任其所為。大夫石蠟嘗諫莊公曰:「臣聞愛子者,教以義
方,弗納於邪。夫寵過必驕,驕必生亂。主公若欲傳位於吁,便當立為世子。如其不然,當
稍裁抑之,庶無驕奢淫佚之禍。」莊公不聽,石蠟之子石厚,與州吁交好,時嘗並車出獵,
騷擾民居。石硝將厚鞭責五十,鎖禁空房,不許出入。厚跪牆而出,遂住州吁府中,一飯必
同,竟不回家。石蠟無可奈何。後莊公奈,公子完嗣位,是為桓公。桓公生性懦弱。石蠟知
其不能有為,告老在家,不與朝政。州吁益無忌憚,日夜與石厚商量篡奪之計。其時平王崩
訃適至,桓王林新立,衛桓公欲如周弔賀。石厚謂州吁曰:「大事可成矣!明日主公往周,
公子可設餞於西門,預伏甲士五百於門外,酒至數巡,袖出短劍而刺之。手下有不從者,即
時斬者。諸侯之位,唾手可得。」州吁大悅。預命石厚領壯士五百,埋伏西門之外。州吁自
駕車,迎桓公至於行館,早已排下筵席。州吁躬身進酒曰:「兄侯遠行,薄酒奉餞。」桓公
曰:「又教賢弟費心。我此行不過月餘便回,煩賢弟暫攝朝政,小心在意。」州吁曰:「兄
侯放心。」酒至半巡,州吁起身滿斟金盞,進於桓公。桓公一飲而盡,亦斟滿杯回敬州吁。
州吁雙手去接,詐為失手,墜盞於地,慌忙拾取,親自洗滌。桓公不知其詐,命取盞更斟,
欲再送州吁。州吁乘此機會,急騰步閃至桓公背後,抽出短劍,從後刺之,刃透於胸,即時
傷重而堯。時周桓王元年春三月戊申也。從駕諸臣,素知州吁武力勝眾,石厚又引五百名甲
士圍住公館,眾人自度氣力不加,只得降順。以空車載屍殯殮,託言暴疾。州吁遂代立為
君。拜石厚為上大夫。桓公之弟晉,逃奔邢國去了。史臣有詩歎衛莊公寵吁致亂。詩云:
教子須知有義方,養成驕俠必生殃。
鄭莊克段天倫薄,猶勝桓侯束手亡。州吁即位三日,聞外邊沸沸揚揚,盡傳說拭兄之
事。乃召上大夫石厚商議曰:「欲立威鄰國,以脅制國人,問何國當代?」石厚奏:「鄰國
俱無嫌隙。惟鄭國昔年討公孫滑之亂,曾來攻伐,先君莊公服罪求免,此乃吾國之恥。主公
若用後,非鄭不可。」州吁曰:「齊鄭有石門之盟,二國結連為黨,衛若伐鄭,齊必救之,
一衛豈能敵二國?」石厚奏曰:「當今異姓之國,惟宋稱公為大。同姓之國,惟魯稱叔父為
尊。主公欲伐鄭,必須遣使於宋魯,求其出兵相助,併合陳蔡之師,五國同事,何憂不
勝?」州吁曰:「陳蔡小國,素順周王。鄭與周新隙,陳蔡必知之,呼使伐鄭,不愁不來。
若宋魯大邦,焉能強乎?」石厚又奏曰:「主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昔宋穆公受位於其兄
宣公,穆公將死,思報兄之德,乃捨其子馮,而傳位於兄之子與夷。馮怨父而嫉與夷,出奔
於鄭。鄭伯納之,常欲為馮起兵代宋,奪取與夷之位。今日勾連伐鄭,正中其懷。若魯之國
事,乃公子翠秉之。翠兵權在手,覷魯君如無物。如以重賂結公子翠,魯兵必動無疑矣。」
州吁大悅,即日遣使往魯、陳、蔡三處去訖,獨難使宋之人。石厚薦一人姓寧,名詡,
乃中牟人也。「此人甚有口辨,可以遣之。」州吁依言,命寧詡如宋請兵。宋殤公問曰:
「伐鄭何意?」寧詡曰:「鄭伯無道,誅弟囚母。公孫滑亡命敝邑,又不能容,興兵來討,
先君畏其強力,腆顏謝服。今寡君欲雪先君之恥,以大國同仇,是以借助。」殤公曰:「寡
人與鄭素無嫌隙,子曰同仇,得無過乎?」寧詡曰:「請屏左右,栩得畢其說。」殤公即麾
去左右,側席問曰:「何以教之?」寧詡曰:「君侯之位,受之誰乎?」殤公曰:「傳之吾
叔穆公也。」寧詡曰:「父死子繼,古之常理。穆公雖有堯舜之心,奈公子馮每以失位為
恨,身居鄰國,其心須臾未嘗忘宋也。鄭納公子馮,其交已固,一旦擁馮興師,國人感穆公
之恩,不忘其子,內外生變,君侯之位危矣!今日之舉,名曰伐鄭,實為君侯除心腹之患
也。君侯若主其事,敝邑悉起師徒,連魯、陳、蔡三國之兵,一齊效勞,鄭之滅亡可待
矣!」宋殤公原有忌公子馮之心,這一席話,正投其意,遂許興師。大司馬孔父嘉,乃殷湯
王之後裔,為人正直無私。聞殤公聽衛起兵,諫曰:「衛使不可聽也!若以鄭伯拭弟囚母為
罪,則州吁拭兄篡位,獨非罪乎?願主公思之。」殤公已許下寧詡,遂不聽孔父嘉之諫,刻
日興師。
魯公子翠接了衛國重賂,不礫隱公作主,亦起重兵來會。陳蔡如期而至,自不必說。宋
公爵尊,推為盟主。衛石厚為先鋒,州吁自引兵打後,多資糧草,犒勞煙國之兵。五國共甲
車一千三百乘,將鄭東門圍得水洩不通。
鄭莊公問計於群臣,言戰言和,紛紛不一。莊公笑曰:「諸君皆非良策也。州吁新行篡
逆,未得民心,故託言舊怨,借兵四國,欲立威以壓眾耳。魯公子翠貪衛之賂,事不礫君,
陳蔡與鄭無仇,皆無必戰之意,只有宋國忌公子馮在鄭,實心協助。吾將公子馮出居長葛,
宋兵必移。再令子封引徒兵五百,出東門單揚衛戰,詐敗而走。州吁有戰勝之名,其志已
得,國事未定,豈能久留軍中,其歸必速。吾聞衛大夫石惜,大有忠心,不久衛將有內變。
州吁自顧不暇,安能害我乎?」乃使大夫暇叔盈引兵一枝,護送公子馮往長葛去訖。莊公使
人於宋曰:「公於馮逃死敝邑,敝邑不忍加誅。今令伏罪於長葛,惟君自圖之。」宋殤公果
然移兵去圍長葛。蔡、陳、魯三國之兵,見宋兵移動,俱有返篩之意。忽報公子呂出東門單
溺衛戰,三國登壁壘上袖手觀之。
卻說石厚引兵與公子呂交鋒,未及數合,公子呂倒拖畫戟而走,石厚追東門,門內接應
入去。石厚將東門外禾稻盡行艾圳,以勞軍士,傳令班師。州吁曰:「未見大勝,如何便
回?」石厚屏去左右,說出班師之故。州吁大悅。畢竟石厚所說甚話,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衛石蠟大義滅親 鄭莊公假命伐宋
說話石厚才勝鄭兵一陣,便欲傳令班師。諸將皆不解其意,齊來稟覆州吁曰:「我兵銳
氣方盛,正好乘勝進兵,如何速退?」州吁亦以為疑,召厚問之。厚對曰:「臣有一言,請
屏左右。」州吁麾左右使退。厚乃曰:「鄭兵素強,且其君乃王朝卿士也。今為我所勝,足
以立威,主公初立,國事未定,若久在外方,恐有內變。」州吁曰:「微卿言,寡人慮不及
此。」少頃,魯、陳、蔡三國,俱來賀勝,各請班師,遂解圍而去。計合圍至解圍,才五日
耳。石厚自矜有功,令三軍齊唱凱歌,擁衛州吁揚揚歸國。但聞野人歌曰:
一雄斃,一雄興。歌舞變刀兵,何時見太平?恨無人兮訴洛京!州吁曰:「國人尚不和
也,奈何?」石厚曰:「臣父儲,昔位上卿,素為國人所信服。主公若征之入朝,與共國
政,位必定矣。」州吁命取白壁一雙,白粟五百鍵,候問石蠟,即征硝入朝議事。石惜託言
病篤,堅辭不受。州吁又問石厚曰:「卿父不肯入朝,寡人欲就而問計,何如?」石厚曰:
「主公雖往,未必相見,臣當以君命叩之。」乃回家見父,致新君敬慕之意。石錯曰:「新
主相召,欲何為也?」石厚曰:「只為人心未和,恐君位不定,欲求父親決一良策。」石砧
曰:「諸侯即位,以稟命於王朝為正。新主若能覲周,得周王錫以敝冕車服,奉命為君,國
人更有何說?」石厚曰:「此言甚當,但無故入朝,周王必然起疑,必先得人通情於王方
可。」石蠟曰:「今陳侯忠順周王,朝聘不缺,王甚嘉寵之。吾國與陳素相親睦,近又有借
兵之好。若新主親往朝陳,央陳侯通情周王,然後人覲,有何難哉?石厚即將父蠟之言,述
於州吁。州吁大喜。當備玉帛禮儀,命上大夫石厚護駕,往陳國進發。
石砧與陳國大夫於航,素相厚善。乃割指瀝血,寫下一書,密遺心腹人,竟到子鹼處,
托彼呈達陳桓公。書曰:
外臣石蠟百拜致書陳賢侯殿下:衛國福小,天降重殃,不幸有斌君之禍。此雖逆弟州吁
所為,實臣之逆子厚貪位助桑。二逆不誅,亂臣賊子,行將接腔於天下矣!老夫年竟,力不
能制,負罪先公。今二逆聯車入朝上國,實出老夫之謀。幸上國拘執正罪,以正臣子之綱。
實天下之幸,不獨臣國之幸也!
陳桓公看畢,問子緘曰:「此事如何?」子築對曰:「衛之惡,猶陳之惡。今之來陳,
乃自送死,不能縱之。」桓公曰:「善。」遂定下擒州吁之計。
卻說州吁同石厚到陳,尚未知石獵之謀,一君一臣,昂然而入。陳侯使公子忙出郭迎
接,留於客館安置,遂致陳侯之命,請來日大廟中相見。州吁見陳侯禮意慇勤,不勝之喜。
次日,設庭燎於大廟,陳桓公立於主位,左擯右相,擺列得甚是整齊,石厚先到,見太廟門
首,立著白牌一面,上寫:「為臣不忠,為子不孝者,不許人廟!」石厚大驚,問大夫子緘
曰:「立此牌者何意廣子緘曰:「此吾先君之訓,吾君不敢忘也。」石厚遂不疑。須臾,州
吁駕到,石厚導引下車,立於賓位。擯相啟請人廟。州吁佩玉秉圭,方欲鞠躬行禮。只見於
緘立於陳侯之側,大聲喝曰:「周天子有命:『只拿斌君賊州吁石厚二人,餘人俱免。』」
說聲未畢,先將州吁擒下。石厚急撥佩劍,一時著忙,不能出鞘,只用手格鬥,打倒二人。
廟中左右壁廂,俱伏有甲士,一齊攏來,將石厚綁縛。從車兵眾,尚然在廟外觀望。子航將
石惜來書宣揚一遍,眾人方知吁厚被擒,皆石蠟主謀,假手於陳,天理當然,遂紛然而散。
史官有詩歎曰:
州吁昔日餞桓公,今日朝陳受禍同。
屈指為君能幾日,好將天理質蒼穹。
陳侯即欲將吁厚行戮正罪。群臣皆曰:「石厚乃石錯親子,未知蠟意如何。不若清衛自
來議罪,庶無後言。」陳侯曰:「諸卿之言是也。」乃將君臣二人,分作兩處監禁,州吁囚
千淄邑,石厚囚於本國,使其音信隔絕。遣人星夜馳報衛國,竟投石蠟。
卻說石蠟自告老之後,未曾出戶,見陳侯有使命至,即命輿人駕車伺候,一面請諸大夫
朝中相見。眾各駭然。石臘親到朝中,會集百官,方將陳候書信啟看,知吁厚已拘執在陳,
專等衛大夫到,公同議罪。百官齊聲曰:「此社稷大計,全憑國老主持。」石借曰:「二逆
罪俱不赦,明正典刑,以謝先靈,誰肯往任其事?」右宰丑曰:「亂臣賊子,人得而誅之!
丑雖不才,竊有公憤。逆吁之戮,丑當蒞之。」諸大夫皆曰:「右宰足辦此事矣。但首惡州
吁既已正法,石厚從逆,可從輕議。」石蠟大怒曰:「州吁之惡,皆逆子所釀成。諸君請從
輕典,得無疑我有抵犢之私乎?老夫當親自一行,手誅此賊。不然,無面目見先人之廟
也!」家臣漏羊肩曰:「國者不必發怒,某當代往。」石蠟乃使右宰丑往淄蒞殺州吁,懦羊
肩往陳蒞殺石厚。一面整備法駕,迎公子晉於邢。左丘明修傳至此,稱石儲:「為大義而滅
親、真純臣也!」史臣詩曰:
公義私情不兩全,甘心殺子報君冤。
世人溺愛偏多昧,安得芳名壽萬年!
隴西居士又有詩,言石獵不先殺石厚,正為今日並殺州吁之地。詩曰:
明知造逆有根株,何不先將逆子除!
自是老臣懷遠慮,故留子厚誤州吁。
再說右宰丑同漏羊肩同造陳都,先謁見陳桓公,謝其除亂之恩,然後分頭幹事。右宰丑
至淄,將州吁押赴市曹。州吁見丑大呼曰:「汝吾臣也,何敢犯吾?右宰丑曰:「衛先有臣
拭君者,吾效之耳!」州吁挽首受刑。湍羊肩往陳都,蒞殺石厚。石厚曰:「死吾分內。願
上囚車,一見父親之面,然後就死。」漏羊肩曰:「吾奉汝父之命,來誅逆子。汝如念父,
當攜汝頭相見也!」遂拔劍斬之。公子晉自邢歸衛,以誅吁告於武官,重為桓公發喪,即侯
位,是為宣公。尊石蠟為國老,世世為卿。從此陳衛益相親睦。
卻說鄭莊公見五國兵解,正欲遣人打探長葛消息。忽報:「公子馮自長葛逃回,在朝門
外候見。」莊公召而問之。公子馮訴言:「長葛已被宋兵打破,佔據了城池。逃命到此,乞
求覆護!」言罷痛哭不已。莊公撫慰一番,仍令馮住居館舍,厚其糜汽。不一日,聞州吁被
殺於猴,衛已立新君。莊公乃曰:「州吁之事,與新君無干。但主兵伐鄭者,宋也,寡人當
先伐之。」乃大集群臣,問以伐宋之策。祭足進曰:「前者五國連兵伐鄭,今我若伐宋,四
國必懼,合兵救宋,非勝算也。為今之計,先使人請成千陳,再以利結魯。若魯陳結好,則
宋勢孤矣。」莊公從之,遂遣使如陳請成。陳侯不許,公子忙諫曰:「親仁善鄰,國之寶
也。鄭來講好,不可違之。」陳侯曰:「鄭怕狡詐不測,豈可輕信?不然,宋衛皆大國,不
聞講和,何乃先及我國?此乃離間之計也。況我曾從宋代鄭,今與鄭成,宋國必怒。得鄭失
宋,有何利焉?」遂卻鄭使不見。莊公見陳不許成,怒曰:「陳所恃者,宋衛耳。衛亂初
定,自顧不暇,豈能為人?俟我結好魯國,當合齊魯之眾,先報宋仇,次及於陳,此破竹之
勢也。」祭足奏曰:「不然,鄭強陳弱,請成自我,陳必疑離間之計,所以不從。若命邊人
乘其不備,侵入其境,必當大獲。因使舌辨之士,還其俘獲,以明不欺,彼必聽從。平陳之
後,徐議代宋為當。」莊公曰:「善。」乃使兩鄙宰率徒兵五千,假裝出獵,潛入陳界,大
掠男女輜重,約百餘車。陳疆吏申報桓公。桓公大驚,正集群臣商議,忽報:「有鄭使頎考
叔在朝門外,資本國書求見,納還俘獲。」陳桓公問公子忙曰:「鄭使此來如何?」公子忙
曰:「通使美意,不可再卻。」桓公乃召穎考叔進見。考叔再拜,將國書呈上。桓公啟而觀
之,略曰:
瘧生再拜奉書陳賢侯殿下:君方膺王寵,寡人亦黍為王臣,理宜相好,共效屏藩。近者
請成不獲,邊吏遂妄疑吾二國有隙,擅行侵掠。寡人間之,臥不安枕。今將所俘人口輜重,
盡數納還,遣下臣穎考叔謝罪。寡人願與君結兄弟之好,惟君許焉。
陳侯看畢,方知鄭之修好,出於至誠。遂優禮穎考叔,遣公於忙報聘。啟是陳鄭和好。
鄭莊公謂祭足曰:「陳已平矣,代未奈何?」祭足奏曰:「宋爵尊國大,王朝且待以賓
禮,不可輕伐。主公向欲朝覲,只因齊侯約會石門,又遇州吁兵軍,耽擱至今。今日宜先人
周,朝見周王。然後假稱王命,號召齊魯,合兵加宋。兵至有名,萬元不勝矣。」鄭莊公大
喜曰:「卿之謀事,可渭萬全。」時周桓王即位已三年矣。莊公命世子忽監國,自與祭足如
周,朝見周王。
正值冬十一月朔,乃賀正之期。周公黑肩勸王加禮於鄭,以勸列國。桓王素不喜鄭,又
想起侵奪麥禾之事,怒氣勃勃,謂莊公曰:「卿國今歲收成何如?」莊公對曰:「托賴吾王
如天之福,水旱不侵。」桓王曰:「幸而有年,溫之麥,成周之禾,朕可留以自食矣。」莊
公見桓王言語相侵,閉口無言,當下辭退。桓王也不設宴,也不贈賄,使人以黍米十車遺之
曰:「聊以為備荒之資。」莊公甚悔此來,謂祭足曰:「大夫勸寡人入朝,今周王如此怠
慢,口出怨言,以黍禾見訕。寡人欲卻而不受,當用何辭?」祭足對曰:「諸侯所以重鄭
者,以世為卿士,在王左右也:王者所賜,不論厚薄,總曰天寵。主公若辭而不受,分明與
周為隙。鄭既失周,何以取重於諸侯乎?正議論間,忽報周公黑肩相訪,私以彩增二車為
贈,言語之際,備極款曲,良久辭去。莊公問祭足曰:「周公此來何意?」祭足對臼:「周
工有二子,長曰倫,次曰克。周王寵愛次子,屬周公使輔翼之,將來必有奪嫡之謀。故周公
今日先結好我國,以為外援。主公受其彩給,正有用處。」莊公曰:「何用?」祭足曰:
「鄭之朝王,鄰國莫不知之。今將周公所贈彩帛,分佈於十車之上,外用錦袱覆蓋。出都之
日,宣言『王賜』。再加彤弓弧矢,假說:『宋公久缺朝貢,主公親承王命,率兵討之。』
以此號召列國,責以從兵,有不應者,即系抗命。重大其事,諸侯必然信從。宋雖大國,其
能當奉命之師乎!」莊公拍祭足肩曰:「卿真智士也!寡人一一聽卿而行。」隴西居士詠史
詩曰:
彩增禾黍不相當,元命如何假托王?
畢竟虛名能動眾,雅陽行作戰爭場。
莊公出了周境,一路宣揚王命,聲播宋公不臣之罪,聞者無不以為真。這話直傳至宋
國。殤公心中驚懼,遣使密告於衛宣公。宣公乃糾合齊佰公,欲與宋鄭兩國講和,約定月
日,在瓦屋之地相會,獻血訂盟,各釋舊憾。宋殤公使人以重市遺衛,約先期在大邱一面,
商議鄭事,然後並駕至於瓦屋,齊值公亦如期而至。惟鄭莊公不到。齊侯曰:「鄭伯不來,
和議敗矣!」便欲駕車回國。宋公強留與盟。齊侯外雖應承,中懷觀望之意。惟宋衛交情已
久,深相結納而散。是時周桓王欲罷鄭伯之政,以貌公忌父代之。周公黑肩力諫,乃用忌父
為右卿士,任以國政。鄭伯為左卿士,虛名而已。莊公聞之,笑曰:「料周王不能奪吾爵
也!」後聞齊宋合黨,謀於祭足。祭足對曰:「齊宋原非深交,皆因衛侯居問糾台,雖然同
盟。實非本心。·主公今以王命並佈於齊魯,即托魯侯糾合齊侯,協力討宋。魯與齊連壤,
世為婚姻,魯侯同事,齊必不違。蔡、衛、咖、許諸國,亦當傳檄召之,方見公討。有不赴
者,移師伐之。」莊公依計,遣使至魯,許以用兵之日,侵奪宋地,盡歸魯國。公子翠乃貪
橫之徒,欣然諾之。奏過魯君,轉約齊侯,與鄭在中邱取齊。齊侯使其弟夷仲年為將,出車
三百乘。魯侯使公於翠為將,出車二百乘,前來助鄭。
鄭莊公親統著公子呂、高渠彌、穎考叔,公孫閱等一班將士,自力中軍。建大蠢一面,
名曰「螫弧」,上書:「奉天討罪」四大字,以格車載之。將彤弓弧矢,懸於車上,號為卿
士討罪。夷仲年將左軍,公子翠將右軍,揚威耀武,殺奔宋國。公子暈先到老挑地方,守將
引兵出迎。被公子翠奮勇當先,只一陣,殺得宋兵棄甲曳兵,逃命不迭,被俘者二百五十餘
人。公子翠將捷書飛報鄭伯,就迎至老挑下纂。相見之際,獻上俘獲。莊公大喜,稱讚不絕
口,命幕府填上第一功。殺牛饗士,安歇三日。然後分兵進取,命穎考叔同公子翠領兵攻打
部城,公子呂接應;命公孫闊同夷仲年領兵攻打防城,高渠彌接應。將老營安扎老挑,專聽
報捷。
卻說宋殤公聞三國兵已入境,驚得面如上色,急召司馬孔父嘉問計。孔父嘉奏曰:「臣
曾遣人到王城打聽,並無伐來之命。鄭託言奉命,非真命也,齊魯特墮其術中耳。然三國既
合,其勢誠不可爭鋒。為今之計,惟有一策,可令鄭不戰而退。」殤公曰:「鄭已得利,肯
速退乎?」孔父嘉曰:「鄭假托王命,遍召列國,今相從者,惟齊魯兩國耳。東門之役,
宋、蔡、陳、魯同事。魯貪鄭賂,陳與鄭平,皆入鄭黨。所不致者,蔡衛也。鄭君親將在
此,車徒必盛,其國空虛。主公誠以重賂,遣使告急子衛,使糾合蔡國,輕兵襲鄭。鄭君聞
己國受兵,必返篩自救。鄭師既退,齊魯能獨留乎?殤公曰:「卿策雖善,然非卿親往,衛
兵未必即動。」孔父嘉曰:「臣當引一枝兵,為蔡鄉導。」
殤公即簡車徒二百乘,命孔父嘉為將,攜帶黃金白壁彩緞等物,星夜來到衛國,求衛君
出師襲鄭。衛宣公受了禮物,遣右宰丑率兵同孔父嘉從間道出其不意,直逼榮陽。世子忽同
祭足急忙傳令守城,已被宋衛之兵,在郭外大掠一番,擄去人畜輜重無算。右宰丑便欲攻
城,孔父嘉曰:「凡襲人之兵,不過乘其無備,得利即止。若頓師堅城之下,鄭伯還兵來
救,我腹背受敵,是坐困耳。不若借徑於戴,全軍而返。度我兵去鄭之時,鄭君亦當去宋
矣。」右宰丑從其言,使人假道於戴。戴人疑其來襲己國,閉上城門,授兵登陣。孔父嘉大
怒,離戴城十里,同右宰丑分作前後兩寨,準備攻城。戴人固守,屢次出城交戰,互有斬
獲。孔父嘉遣使往蔡國乞兵相助。不在話下。此時穎考叔等已打破部城,公孫閼等亦打破防
城,各遣人於鄭伯老營報捷。恰好世子忽告急文書到來。不知鄭伯如何處置,再看下回分
解。
第七回 公孫閼爭車射考叔 公子翠獻諂賊隱公
說話鄭莊公得了世子忽告急文書,即時傳令班師。夷仲年公子翠等,親到老營來見鄭伯
曰:「小將等乘勝正欲進取,忽聞班師之命,何也?」莊公好雄多智,隱下宋衛襲鄭之事,
只云「寡人奉命討宋,今仰仗上國兵威,割取二邑,已足當削地之刑矣。賓王上爵,王室素
所尊禮,寡人何敢多求?所取部防兩邑,齊魯各得其一,寡人毫不敢私。」夷仲年曰:「上
國以王命征師,敝邑奔走恐後,少效微勞,禮所當然,決不敢受邑。」謙讓再三。莊公曰:
「既公子不肯受地,二邑俱奉魯侯,以酬公子老挑首功之勞。」公子暈更不推辭,拱手稱
謝。另差別將,領兵分、守郵防二邑。不在話下。莊公大犒三軍,臨別與夷仲年公子翠刑牲
而盟:、三國同患相恤,後有軍事,各出兵車為助。如背此言,神明不有!」
單說夷仲年歸國,見齊信公,備述取防之事。佰公曰:「石門之盟,『有事相偕』,今
雖取邑,理當歸鄭。」夷仲年曰:「鄭泊不受,並歸魯侯矣。」僖公以鄭伯為至公,稱歎不
已。
再說鄭伯班師,行至中途,又接得本國文書一道,內稱:「宋衛已移兵向戴矣。」莊公
笑曰:「吾固知二國無能為也!然孔父嘉不知兵,烏有自救而復遷怒者?吾當以計取之。」
乃傳令四將,分為四隊,各各授詞、銜枚臥鼓,並望戴國進發。
再說宋衛合兵攻戴,又請得蔡國領兵助戰,滿望一鼓成功。忽報:「鄭國遣上將公子呂
領兵救戴,離城五十里下寨。」右宰丑曰:「此乃石厚手中敗將,全不耐戰,何足懼哉!」
少頃,又報:「戴君知鄭兵來救,開門接入去了。」孔父嘉曰:「此城唾手可得,不意鄭兵
相助,又費時日。奈何?」右宰丑曰:「戴既有幫手,必然合兵索戰。你我同升壁壘,察城
中之動靜,好做準備。」二將方在壁壘之上,指手畫腳。忽聽連珠炮響,城上遍插鄭國旗
號,公子呂全裝披掛,倚著城樓外檻,高聲叫曰:「多賴三位將軍氣力,寡君已得戴城,多
多致謝!」原來鄭莊公設計,假稱公子呂領兵救戴,其實莊公親在戎車之中,只要哄進戴
城,就將戴君逐出,並了戴國之軍。城中連日戰守睏倦,素聞鄭泊威名,誰敢抵敵?幾百世
相傳之城池,不勞餘力,歸於鄭國。戴君引了宮眷,投奔西秦去了。
孔父嘉見鄭伯白佔了戴城,忿氣填胸,將兜鑾擲地曰:「吾今日與鄭誓不兩立!」右宰
丑曰:「此老好最善用兵,必有後繼。倘內外夾攻,吾輩危矣!」孔父嘉曰:「右宰之言,
何大怯也!」正說間,忽報:「城中著人下戰書。」孔父嘉即批來日決戰。一面約會衛蔡二
國,要將三路軍馬,齊退後二十里,以防衝突。孔父嘉居中,蔡衛左右營,離隔不過三里。
立寨甫畢。喘息未定,忽聞寨後一聲炮響,火光接天,車聲震耳,諜者報:「鄭兵到了。」
孔父嘉大怒,手持方天畫戟,登車迎敵。只見車聲頓息,火光俱滅了。才欲回營,左邊炮聲
又響,火光不絕。孔父嘉出營觀看,左邊火光又滅,右邊炮響連聲,一片火光,隱隱在樹林
之外。孔父嘉曰:「此老好疑軍之計。」傳令:「亂動者斬!」少頃,左邊火光又起,喊聲
震地,忽報:「左營蔡軍被動。」孔父嘉曰:「吾當親往救之。」才出營門,只見右邊火光
復熾,正不知何處軍到。孔父嘉喝教御人:「只顧椎車向左。」御人著忙,反推向右去。遇
著一隊兵車,互相擊刺,約莫更余,方知是衛國之兵。彼此說明,合兵一處,同到中營。那
中營已被高渠彌據了。急回轅時,右有穎考叔,左有公孫閥,兩路兵到。公孫間接住右宰
丑,穎考叔接住孔父嘉,做兩隊廝殺。東方漸曉,孔父嘉無心戀戰,奪路而走,遇著高渠
彌,又殺一陣。孔父嘉棄了乘車,跟隨者止存二十餘人,徒步奔脫。右宰丑陣亡。三國車
徒,悉為鄭所俘獲。所擄鄭國郊外人畜輜重,仍;日為鄭所有。——此莊公之妙計也。史官
有詩云:
主客雌雄尚未分,莊公智計妙如神。
分明鵬蚌相持勢,得利還歸結網人。
莊公得了戴城,又兼了三國之師,大軍奏凱,滿載而歸。莊公大排筵宴,款待從行諸
將。諸將輪番獻厄上壽。莊公面有德色,舉酒瀝地曰:「寡人賴天地祖宗之靈,諸卿之力,
戰則必勝,威加上公,於古之方伯如何?」群臣皆稱千歲。椎穎考叔嘿然。莊公睜目視之。
考叔奏曰:「君言失矣!夫方伯者,受王命為一方請侯之長,得專征伐,令無不行,呼無不
應。今主公託言王命,聲罪於宋,周天子實不與聞。況傳檄徵兵,蔡衛反助宋侵鄭,咖許小
國,公然不至。方伯之威,固如是乎?」莊公笑曰:「卿言是也。蔡衛全軍覆沒,已足小
懲。今欲問罪娜許,二國孰先?」穎考叔曰:「順鄰於齊,許鄰於鄭。主公既欲加以違命之
名,宜正告其罪,遣一將助齊伐娜,請齊兵同來伐許。得砌則歸之齊,得許則歸之鄭,庶不
失兩國共事之誼。俟事畢獻捷於周,亦可遮飾四方之耳目。」莊公曰:「善!但當次第行
之。」乃選遣使將問罪娜許之情,告於齊侯。齊侯欣然聽允。遣夷仲年將兵伐邯,鄭遣大將
公於呂率兵助之,直入其都。順人大懼,請成於齊,齊侯受之。就遣使跟隨公子呂到鄭,叩
問伐許之期。莊公約齊侯在時來地方會面,轉央齊侯去訂魯侯同事。時周桓王八年之春也。
公子呂途中得病歸國,未幾而死。莊公哭之愉曰:「子封不祿,吾失右臂矣!」乃厚恤其
家,錄其弟公子元為大夫。時正卿位缺,莊公欲用高渠彌,世子忽密諫曰:「渠彌貪而狠,
非正人也,不可重任。」莊公點首。乃改用祭足為上卿,以代公子呂之位。高渠彌為亞卿;
不在話下。
且說是夏,齊魯二侯皆至時來,與鄭伯面訂師期。以秋七月朔,在許地取齊,二侯領命
而別。鄭莊公回國,大閱軍馬,擇日祭告於大宮,聚集諸將於教場。重制「蜜弧」大旗,建
於大車之上,用鐵縮之。這大旗以錦為之,錦方一丈二尺,綴金鈴二十四個,旗上繡『奉天
討罪』四大字,旗竿長三丈三尺。莊公傳令:「有能手執大旗,步履如常者,拜為先鋒,即
以格車賜之。」言未畢,班中走出一員大將,頭帶銀盔,身穿紫袍金甲,生得黑面虯鬚,濃
眉大眼。眾視之,乃大夫暇叔盈也。上前奏臼:「臣能執之。」只手拔起旗竿,緊緊握定。
上前三步,退後三步,仍豎立車中,略不氣喘。軍士無不喝采。暇叔盈大叫:「御人何在?
為我駕車!」方欲謝恩,班中又走出一員大將,頭帶雉冠,綠錦抹額,身穿絆袍犀甲,口
稱:「執旗展步,未為希罕,臣能舞之。」眾人上前觀看,乃大夫穎考叔也。御者見考叔口
出大言,更不敢上前,且立住腳觀看。只見考叔左手撩衣,將右手打開鐵縮,從背後倒拔那
旗,踴身一跳,那旗竿早拔起到手。忙將左手搭住,順勢打個轉身,將右手托起。左旋右
轉,如長槍一般,舞得呼呼的響。那面旗卷而復舒,舒而復卷,觀者盡皆駭然。莊公大喜
曰:「真虎臣也!當受此車為先鋒。」言猶未畢,班中又走出一員少年將軍,面如傅粉,唇
若塗朱,頭帶束髮紫金冠,身穿織金綠袍,指著考叔大喝道:「你能舞旗,偏我不會舞,這
車且留下!」大踏步上前。考叔見他來勢兇猛,一手把著旗竿,一手挾著車轅,飛也似跑去
了。那少年將軍不捨,在兵器架上,掉起一柄方天畫翰,隨後趕出教場。將至大路,莊公使
大夫公孫獲傳語解勸。那將軍見考叔已去遠,恨恨而返,曰:「此人藐我姬姓無人,吾必殺
之!」那少年將軍是誰?乃是公族大夫,名喚公孫闊,字子都,乃男子中第一的美色,為鄭
莊公所寵。——孟子云:「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正是此人。——平日恃寵驕橫,
兼有勇力,與考叔素不相睦。當下回轉教場,兀自怒氣勃勃。莊公誇獎其勇曰:「二虎不得
相鬥,寡人自有區處。」另以車馬賜公孫悶,並賜暇叔盈。兩個各各謝恩而散。髯翁有詩
云:
軍法從來貴整齊,挾轅拔找敢胡為!
鄭庭雖是多驍勇,無禮之人命必危。
至七月朔日,莊公留祭足同世子忽守國,自統大兵望許城進發。齊魯二侯,已先在近城
二十里下寨等候。三君相見敘禮,讓齊侯居中,魯侯居右,鄭伯居左。是日莊公大排筵席,
以當接風。齊侯袖中出檄書一紙,書中數許男不共職貢之罪,今奉王命來討。魯鄭二君俱看
過,一齊拱手曰:「必如此,師出方為有名。」約定來日庚辰,協力攻城,先遣人將討檄射
進城去。
次早三營各各放炮起兵。那許本男爵,小小國都,城不高,池不深,被三國兵車,密密
扎扎,圍得水洩不漏,城內好生驚怕。只因許莊公是個有道之君,索得民心,願為固守,所
以急切未下。齊魯二君,原非主謀,不甚用力。到底是鄭將出力,人人奮勇,個個誇強。就
中穎考叔,因公孫閥奪車一事,越要施逞手段。到第三日王午,考叔在轉車上,將「螫弧」
大旗,挾於脅下,踴身一跳,早登許城。公孫悶眼明手快,見考叔先已登城,忌其有功,在
人叢中認定考叔,颶的發一一冷箭。也是考叔合當命盡,正中後心,從城上連旗倒跌下來。
暇叔盈只道考叔為守城軍士所傷,一股憤氣,太陽中迸出火星,就地取過大旗,一踴而上,
繞城一轉,大呼:「鄭君已登城矣!」眾軍士望見繡旗飄揚,認鄭伯真個登城,勇氣百倍,
一齊上城。砍開城門,放齊魯之兵人來。隨後三君並入。許莊公易服雜於軍民中,逃奔衛國
去了。
齊侯出榜安民,將許國土地,讓與魯侯。魯隱公堅辭不受。齊僖公曰:「本謀出鄭,既
魯侯不受,宜歸鄭國。」鄭莊公滿念貪許,因見齊魯二君交讓,只索佯推假遜。正在議論之
際,傳報:「有許大夫百里引著一個小兒求見。」三君同聲喚入。百里哭倒在地,叩首乞
哀:「願延太岳一線之把。」齊侯問:「小兒何人?」百里曰:「吾君無子,此君之弟名新
臣。」齊魯二侯,各淒然有憐憫之意。鄭莊公見景生情,將計就計,就轉口曰:「寡人本迫
於王命,從君討罪,若利其土地,非義舉也。今許君雖竄,其世把不可滅絕。既其弟見在,
且有許大夫可托,有君有臣,當以許歸之。」百里曰:「臣止為君亡國破,求保全六尺之孤
耳!土地已屬君掌握,豈敢復望!」鄭莊公曰:「吾之復許,乃真心也。恐叔年幼,不任國
事,寡人當遣人相助。」乃分許為二:其東偏,使百里奉新臣以居之;其西偏,使鄭大夫公
孫獲居之。名為助許,實是監守一般。齊魯二侯不知是計,以為處置妥當,稱善不已。百里
同許叔拜謝了三君。三君亦各自歸國。髯翁有詩單道鄭莊公之詐。詩曰:
殘忍全無骨肉恩,區區許國有何親!
二偏分處如監守,卻把虛名哄外人。
許莊公老死於衛。許叔在東偏受鄭制縛,直待鄭莊公墓後,公子忽突相爭數年,突人而
復出,忽出而復入,那時鄭國擾亂,公孫獲病死,許叔方才與百里用計,乘機潛入許都,復
整宗廟。此是後話。
再說鄭莊公歸國,厚賞暇叔盈,思念穎考叔不置。深恨射考叔之人,而不得其名。乃使
從征之眾,每百人為卒,出豬一頭,二十五人為行,出犬雞各一隻,召巫史為文,以咒詛
之。公孫閥暗暗匿笑。如此咒詛。三日將畢。鄭莊公親率諸大夫往觀。才焚祝文,只見一人
蓬首垢面,逕造鄭伯面前,跪哭而言曰:「臣考叔先登許城,何負於國,被奸臣子都挾爭車
之仇,冷箭射死。臣已得請於上帝,許償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懷德!」言訖,以手自探
其喉,喉中噴血如注,登時氣絕。莊公認得此人是公孫問,急使人救之,已呼喚不醒。原來
公孫闊被穎考叔附魂索命,自訴於鄭伯之前。到此方知射考叔者,即間也。鄭莊公嗟歎不
已,感考叔之靈,命於穎谷立廟把之。今河南府登封縣,即穎谷故地,有穎大夫廟,又名純
孝廟。沛川亦有之。隴西居士有詩譏莊公云:
爭車方罷復傷身,亂國全然不,己君。
若使群臣知畏法,何須雞犬贖神明!
莊公又分遣二使,將禮市往齊魯二國稱謝。齊國無話。單說所遣魯國使臣回來,繳上禮
市,原書不啟,莊公問其緣故。使者奏曰:「臣方入魯境,聞知魯侯被公子翠所拭,已立新
君。國書不合,不敢輕投。」莊公曰:「魯侯謙讓寬柔,乃賢君也,何以見膩?」使者曰:
「其故臣備聞之。魯先君惠公元妃早蕪,寵妾仲子立為繼室,生子名軌,欲立為嗣。魯侯乃
他妾之子也。惠公亮,群臣以魯侯年長,奉之力君。魯侯承父之志,每言:『國乃軌之國
也,因其年炊,寡人暫時居攝耳。』子暈求為太宰之官,魯侯曰:『俟軌居君位,汝自求
之。』公子翠反疑魯侯有忌軌之心,密奏魯侯曰::臣聞「利器人手,不可假人。」主公已
嗣爵為君,國人悅服,千歲而後,便當傳之子孫。何得以居攝為名,起人非望?今軌年長,
恐將來不利於主,臣請殺之,為主公除此隱憂何如?,魯侯掩耳曰「『汝非癡狂,安得出此
亂言!吾已使人於冤裘築下宮室,為養老計,不日當傳位於軌矣。』翠默然而退,自悔失
言。誠恐魯侯將此一段話告軌,軌即位,必當治罪。黃夜往見軌,反說:『主公見汝年齒漸
長,恐來爭位。今日召我入宮,密囑行害於汝。』軌懼而問計,翠曰:他無仁,我無義。公
子必欲免禍,非行大事不可。』軌曰:『彼為君已十一年矣,臣民信服。若大事不成,反受
其殃。』翠曰:『吾已為公子定計矣。主公未立之先,曾與鄭君戰狐壤,被鄭所獲,囚於鄭
大夫尹氏之家。尹氏素奉把一神,名曰鍵巫。主公暗地祈禱,謀逃歸於魯國。卜卦得吉,乃
將實情告於尹氏。那時尹氏正不得志於鄭,乃與主公共逃至魯。遂立亟巫之廟於城外,每歲
冬月,必親自往祭。今其時矣;祭則必館於寅大夫之家。吾預使勇士充作徒役,雜居左右,
主公不疑。俟其睡熟刺之,一夫之力耳。,軌臼:『此計雖善,然惡名何以自解?』翠曰:
吾預囑勇士潛逃,歸罪於宵大夫,有何不可?』子軌下拜曰:『大事若成,當以大宰相屈。
子翠如計而行,果臧魯侯。今軌已嗣為君,翠為太宰,討宵氏以解罪。國人無不知之,但畏
翠權勢,不敢言耳。」莊公乃間於群臣曰:「討魯與和魯,二者孰利?」祭仲曰:「魯鄭世
好,不如和之。臣料魯國不日有使命至矣。」言未畢,魯使已及館驛。莊公使人先叩其來
意。言:「新君即位,特來修先君之好,且約兩國君面會訂盟。」莊公厚禮其使,約定夏四
月中,於越地相見,獻血立誓,永好無渝。自是魯鄭信使不絕。時周桓王之九年也。髯翁讀
史至此,論公於翠兵權在手,伐鄭代宋,專行無忌,逆端已見;及請殺弟軌,隱公亦謂其亂
言矣。若暴明其罪,肆諸市朝,弟軌亦必感德。乃告以讓位,激成拭逆之惡,豈非優柔不
斷,自取其禍!有詩歎云:
跋扈將軍素橫行,履霜全不戒堅冰。
蕪襄空築人難老,定氏誰為抱不平。
又有詩譏恆巫之祭無益。詩曰:
狐壤逃歸廟額題,年年設祭報神私。
鯉巫靈感能相助,應起天雷擊子暈。
卻說宋穆公之子馮,自周平王未年奔鄭,至今尚在鄭國,忽一日傳言:「有宋使至鄭,
迎公子馮回國,欲立為君。」莊公曰:「莫非宋君臣哄馮回去,欲行殺害?」祭仲曰:「且
待接見使臣,自有國書。」不知書中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立新君華督行賂 敗戎兵鄭忽辭婚
話說宋殤公與夷,自即位以來,屢屢用兵,單說伐鄭,已是三次了。只為公子馮在鄭,
故忌而伐之。太宰華督素與公子馮有交,見殤公用兵於鄭,口中雖不敢諫阻,心上好生不
樂。孔父嘉是主兵之官,華督如何不怪他?每思尋端殺害,只為他是殤公重用之人,掌握兵
權,不敢動手。自伐戴一出,全軍覆沒,孔父嘉隻身逃歸、國人頗有怨言,盡說:「宋君不
恤百性,輕師好戰,害得國中妻寡子孤,戶口耗減。華督又使心腹人於里巷布散流言,說:
「屢次用兵,皆出孔司馬主意。」國人信以為然,皆怨司馬。華督正中其懷。又聞說孔父嘉
繼室魏氏,美艷非常,世無其比,只恨不能一見。忽一日魏氏歸寧,隨外家出郊省墓。時值
春月,柳色如煙,花光似錦,正士女踏青之候。魏氏不合揭起車幡,偷覷外邊光景。華督正
在郊外遊玩,摹然相遇,詢知是孔司馬家眷,大驚曰:「世間有此尤物,名不虛傳矣!」日
夜思想,魂魄俱銷。「若後房得此一位美人,足夠下半世受用!除是殺其夫,方可以奪其
妻。」繇此害嘉之謀益決。
時周桓王十年春蓖之期,孔父嘉簡閱車馬,號令頗嚴。華督又使心腹人在軍中揚言:
「司馬又將起兵伐鄭,昨日與太宰會議已定,所以今日治兵。」軍士人人恐懼,三三兩兩,
俱往大宰門上訴苦,求其進言於君,休動干戈。華督故意將門閉緊,但遣間人於門隙中,以
好言撫慰。軍士求見愈切,人越聚得多了,多有帶器械者。看看天晚,不得見太宰,吶喊起
來。自古道:「聚人易,散人難。」華督知軍心已變,衷甲佩劍而出,傳命開門,教軍士立
定,不許喧嘩。自己當門而立,先將一番假慈悲的話,穩住眾心。然後說:「孔司馬主張用
兵,殃民毒眾。主君偏於信任,不從吾諫,三日之內,又要大舉伐鄭。宋國百姓何罪,受此
勞苦!」激得眾軍士咬牙切齒,聲聲叫:「殺!」華督假意解勸:「你們不可造次,若司馬
聞知,奏知主公,性命難保!」眾軍士紛紛都道:「我們父子親戚,連歲爭戰,死亡過半。
今又大舉出征,那鄭國將勇兵強,如何敵得他過?左右是死,不如殺卻此賊,與民除害,死
而無怨!」華督又曰:「『投鼠者當忌其器』。司馬雖惡,實主公寵幸之臣,此事決不可
行!」眾軍士曰:「若得太宰做主,便是那無道昏君,吾等也不怕他!」一頭說,一頭扯住
華督袍袖不放。齊曰:「願隨大宰殺害民賊!」當下眾軍士幫助輿人,駕起車來。華督被眾
軍士簇擁登車,車中自有心腹緊隨。一路呼哨,直至孔司馬私宅,將宅子團團圍住。華督吩
咐:「且不要聲張,待我叩門,於中取事。」其時黃昏將盡,孔父在內室飲酒,聞外面叩門
聲急,使人傳問。說是:「華太宰親自到門,有機密事相商。」孔父嘉忙整衣冠,出堂迎
接。才啟大門,外邊一片聲吶喊,軍士蜂擁而入。孔父嘉心慌,卻待轉步。華督早已登堂,
大叫:「害民賊在此,何不動手?」嘉未及開言,頭已落地。華督自引心腹,直入內室,搶
了魏氏,登車而去。魏氏在車中計施,暗解束帶,自系其喉。比及到華氏之門,氣已絕矣。
華督歎息不已。吩咐載去郊外菜葬,嚴戒同行人從,不許宣揚其事。嗟乎!不得一夕之歡,
徒造萬劫之怨,豈不悔哉!眾軍士乘機將孔氏傢俬,擄掠馨盡。孔父嘉止一子,名木金父,
年尚幼,其家臣抱之奔魯。後來以字為氏,曰孔氏。孔聖仲尼,即其六世之孫也。
且說宋殤公聞司馬被殺,手足無措。又聞華督同往,大怒,即遣人召之,欲正其罪。華
督稱疾不赴。殤公傳令駕車,欲親臨孔父之喪。華督聞之,急召軍正謂曰:「主公寵信司
馬,汝所知也。汝曹擅殺司馬,烏得無罪?先君穆公捨其子而立主公,主公以德為怨,任用
司馬,伐鄭不休。今司馬受戮,天理昭彰。不若並行大事,迎立先君之子,轉禍為福,豈不
美哉?」軍正曰:「太宰之言,正合眾意。」於是號召軍士,齊伏孔氏之門,只等宋公一
到,鼓噪而起。侍衛驚散,殤公遂死於亂軍之手。華督聞報,衰服而至,舉哀者再。乃嗚鼓
以聚群臣,胡亂將軍中一二人坐罪行誅,以掩眾目。倡言:「先君之子馮,見在鄭國,人心
不忘先君,合當迎立其子。」百官唯唯而退。華督遂遣使往鄭報喪,且迎公子馮。一面將宋
國寶庫中重器,行賂各國,告明立馮之故。
且說鄭莊公見了宋使,接了國書,已知來意。便整備法駕,送公子馮歸宋為君。公子馮
臨行,位拜於地曰:「馮之殘喘,皆君所留。幸而返國,得延先把。當世為陪臣,不敢貳
心。」莊公亦為嗚咽。公子馮回宋,華督奉之為君,是為莊公。華督仍為太宰,分賂各國,
無不受納。齊侯、魯侯、鄭伯同會於稷,以定宋公之位,使華督為相。史官有詩歎曰:
春秋篡棧歎紛然,宋魯奇聞只隔年。
列國若能辭賄賂,亂臣賊子豈安眠!
又有詩單說來殤公背義忌馮,今日見拭,乃天也。詩曰:
穆公讓國乃公心,可恨殤公反忌馮。
今日殤亡馮即位,九泉羞見父和兄。
單表齊僖公自會稷回來,中途接得警報:「今有北戎主,遣元帥大良小良。帥戎兵一
萬,來犯齊界,已破祝阿,直攻歷下。守臣不能抵當,連連告急。乞主公速回。」伯公曰:
「北戎屢次侵擾,不過鼠竊狗偷而已。今番大舉入犯,右使得利而去,將來北鄙必無寧
歲。」乃分遣人於魯、衛、鄭三處借兵。一面同公子元、公孫戴仲等,前去歷城拒敵。
卻說鄭莊公聞齊有戎患,乃召世子忽謂曰:「齊與鄭同盟,且鄭每用兵,齊必相從,今
來乞師,宜速往救。」乃選車三百乘,使世子忽為大將,高渠彌副之,祝吶為先鋒,星夜望
齊國進發。聞齊僖公在歷下,逕來相見。時魯衛二國之師,尚未曾到。僖公感激無已,親自
出城犒軍,與世子忽商議退戎之策。世子忽曰:「戎用徒,易進亦易敗;我用車,難敗亦難
進。然雖如此,戎性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是可誘而取也。況彼恃
勝,必然輕進。若以偏師當敵,詐為敗走,戎必來追。吾預伏兵以待之。追兵遇伏,必駭而
奔,奔而逐之,必獲全勝。」僖公曰:「此計甚妙!齊兵伏於東,以遏其前;鄭兵伏於北,
以逐其後,首尾攻擊,萬元一失。」世子忽領命自去北路,分作兩處埋伏去了。信公召公子
元授計:「汝可領兵伏於東門,只等戎軍來追,即忙殺出。」使公孫戴仲引一軍誘敵:「只
要輸不要贏,誘至東門伏兵之處,便算有功。」分撥已定,公孫戴仲開關揚戰。戎帥小良持
刀躍馬,領著戎兵三千,出寨迎敵。兩下交鋒,約二十合。戴仲氣力不加,回車便走,卻不
進北關,繞城向東路而去。小良不捨,盡力來追。大良見戎兵得勝,盡起大軍隨後。將近東
門,忽然炮聲大震,金鼓喧天,茨葦中都是伏兵,如蜂攢蠅集。小良急叫:「中計!」撥回
馬頭便走,反將大良後隊衝動,立腳不牢,一齊都奔。公孫戴仲與公子元合兵追趕。大良吩
咐小良上前開路,自己斷後,旦戰且走。落後者俱被齊兵擒斬。戎兵行至鵲山,回顧追軍漸
遠,喘息方定。正欲埋鍋造飯,山拗裡喊聲大舉,一枝軍馬衝出,口稱:「鄭國上將高渠彌
在此。」大良小良慌忙上馬,無心戀戰,奪路奔逃。高渠彌隨後掩殺。約行數里之程,前面
喊聲又起,卻是世於忽引兵殺到,後面公子元率領齊兵亦至。殺得戎兵七零八落,四散逃
命。小良被祝聃一箭,正中腦袋,墜馬而死。大良匹馬潰圍而出,正遇著世子忽戎車,措手
不及,亦被世子忽斬之。生擒甲首三百,死者無算。世於忽將大良小良首級並甲首,都解到
齊侯軍前獻功。
值公大喜曰:「若非世子如此英雄,戎兵安得便退?今日社稷安靖,皆世子之所賜
也!」世子忽曰:「偶效微勞,何煩過譽?」於是僖公遣使止住魯衛之兵,免勞跋涉,命大
排筵席,專待世子忽。席間又說起:「小女願備箕蔡。」世子忽再三謙讓。席散之後,僖公
使夷仲年私謂高渠彌曰:「寡君慕世子英雄,願結姻好。前番遣使,未蒙見允。今日寡君親
與世子言之,世子執意不從,不知何意。大夫能玉成其事,請以白壁二雙,黃金百鎰為
獻。」高渠彌領命,來見世子,備道齊侯相慕之意,「若諧婚好,異日得此大國相助,亦是
美事。」世子忽曰:「昔年無事之日,蒙齊侯欲婚我,我尚然不敢仰攀。今奉命救齊,幸而
成功,乃受室而歸,外人必謂我挾功求娶,何以自明?」高渠彌再三掉掇1,只是不允。次
日,齊信公又使夷仲年來議婚,世子忽辭曰:「未稟父命,私婚有罪。」即日辭回本國。齊
僖公怒曰:「吾有女如此,何患無夫?」
再說鄭世於忽回國,將辭婚之事,稟知莊公。莊公曰:「吾兒能自立功業,不患無良姻
也。」祭足私謂高渠彌曰:「君多內寵,公子突、公子儀、公子宜三人,皆有覬覦之志。世
子若結婚大國,猶可惜其助援,齊不議婚,猶當請之。奈何自蔚羽翼那?吾於從行,何不諫
之?」高渠彌曰:「吾亦言之,奈不聽何?」祭足歎息而去。髯翁有詩,單論子忽辭婚之
事。詩曰:
丈夫作事有剛柔,未必辭婚便失謀。
試詠《載驅》並《敝苟》,魯桓可是得長籌?
高渠彌素與公子夜相厚,聞祭足之語,益相交結。世子忽言於莊公曰:「渠彌與子啊私
通,往來甚密,其心不可測也。」莊公以世予忽之言,面責渠彌。渠彌諱言無有,轉背即與
子符言之。子冉曰:「吾父欲用汝為正卿,為世子所阻而止,今又欲斷吾兩人之往來。父在
日猶然;若父百年之後,豈復能相容乎?」高渠彌曰:「世子優柔不斷,不能害人,公子勿
憂也。」子盲與高渠彌自此與世子忽有隙。後來高渠彌拭忽立盛,蓋本於此。
再說祭足為世子忽畫策,使之結婚於陳,修好於衛,「陳衛二國方睦,若與鄭成鼎足之
勢,亦足自固。」世子忽以為然。祭足乃言於莊公,遣使如陳求婚。陳侯從之。世子忽至
陳,親迎媯氏以歸。魯桓公亦遣使求婚於齊。只因齊侯將女文姜許婚魯侯,又生出許多事
來。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齊侯送文姜婚魯 祝聃射周王中肩
話說齊僖公生有二女,皆絕色也。長女嫁於衛,即衛宣姜,另有表白在後。單說次女文
姜,生得秋水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
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號為文姜。世子諸兒,原是個酒色之徒,與文姜雖為兄妹,各自
一母。諸兒長於文姜只二歲,自小在宮中同行同坐,覷耍頑皮。及文姜漸已長成,出落得如
花似玉,諸兒已通情竇,見文姜如此才貌,況且舉動輕薄,每有調戲之意。那文姜妖淫成
性,又是個不顧禮義的人,語言戲濾,時及閻巷穢褻,全不避忌。諸兒生得長身偉干,粉面
朱唇,無生的美男子,與文姜倒是一對人品。可惜產於一家,分為兄妹,不得配合成雙。如
今聚於一處,男女無別,遂至並肩攜手,無所不至。只因礙著左右宮人,單少得同衾貼肉
了。也是齊侯夫婦溺愛子女,不預為防範,以致兒女成禽獸之行,後來諸兒身弒國危,禍皆
由此。自鄭世於忽大敗戎師,齊僖公在文姜面前,誇獎他許多英雄,今與議婚,文姜不勝之
喜。及聞世子忽堅辭不允,心中鬱悶,染成一疾,暮熱朝涼,精神恍榴,半坐半眠,寢食俱
廢。有詩為證:
二八深閨不解羞,一樁情事鎖眉頭。
鸞凰不入情絲網,野鳥家雞,總是愁。
世子諸兒以候病為名,時時闖入閨中,挨坐床頭,遍體撫摩,指問疾苦,但耳目之際,
僅不及亂。一日,齊棺公偶到文姜處看視,見諸兒在房,責之曰:「汝雖則兄妹,禮宜避
嫌。今後但遣官人致候,不必自到。」諸兒唯唯而出,自此相見遂稀。未幾,僖公為諸兒娶
宋女,魯莒俱有騰。諸兒愛戀新婚,兄妹蹤跡益疏。文姜深閨寂寞,懷念諸兒,病勢愈加,
卻是胸中展轉,難以出口。正是:「啞子漫嘗黃柏味,自家有苦自家知。」有詩為證:
春草醉春煙,深閨人獨眠。
積恨顏將老,相思心欲燃。
幾回明月夜,飛夢到郎邊。
卻說魯桓公即位之年,年齒已長,尚未聘有夫人。大夫臧孫達進曰:「古者,國君年十
五而生子。今君內主尚虛,異日主器何望?非所以重宗廟也。」公子暈曰:「臣聞齊侯有愛
女文姜,欲妻鄭世予忽而不果。君盒求之?」桓公曰:「諾。」即使公子翠求婚於齊。齊信
公以文姜病中,請緩其期。宮人卻將魯侯請婚的喜信,報知文姜。文姜本是過時思想之症,
得此消息,心下稍舒,病覺漸減。及齊魯為宋公一事,共會於稷,魯侯當面又以姻事為請。
齊侯期以明歲。至魯桓公三年,又親至贏地,與齊侯為會。齊僖公感其慇勤,許之。魯侯遂
於贏地納市,視常禮加倍隆重。僖公大喜。約定秋九月,自送文姜至魯成婚,魯侯乃使公子
暈至齊迎女。齊世子諸兒聞文姜將嫁他國,從前狂心,不覺復萌,使宮人假送花朵於文姜,
附以詩曰:
桃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
吁嗟兮復吁嗟!
文姜得詩,已解其情,亦復以詩曰:
桃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櫃無來春?
叮嚀兮復叮呻!·
諸兒讀其答詩,知文姜有心於彼,想慕轉切。
未幾,魯使上卿公子翠如齊,迎取文姜。齊信公以愛女之故,欲親自往送。諸兒聞之,
請於父曰:「聞妹於將適魯侯,齊魯世好,此誠美事。但魯侯既不親迎,必須親人往送。父
親國事在身,不便遠離,孩兒不才,願代一行。」僖公曰:「吾已親口許下自往送親,安可
失信?」說猶未畢,人報:「魯侯停駕論邑,專候迎親。」僖公曰:「魯,禮義之國,中道
迎親,正恐勞吾入境。吾不可以不往。」諸兒默然而退。姜氏心中亦如有所失。其時,秋九
月初旬,吉期已迫。文姜別過六宮妃眷,到東宮來別哥哥諸兒。諸兒整酒相待,四目相視,
各不相捨,只多了元妃在坐。且其父信公遣宮人守候,不能交言,暗暗嗟歎。臨別之際,諸
兒挨至車前,單道個:「妹於留心,莫忘『叮嚀』之句。」文姜答言:「哥哥保重,相見有
日。」齊僖公命諸兒守國,親送文姜至訖,與魯侯相見。魯侯敘甥舅之禮,設席款待。從人
皆有厚賜,僖公辭歸。魯侯引文姜到國成親。一來,齊是個大國,二來,文姜如花絕色,魯
侯十分愛重。三朝見廟,大夫宗婦,俱來朝見君夫人。僖公復使其弟夷仲年聘魯,問候姜
氏。自此齊魯親密。不在話下。無名子有詩,單道文姜出嫁事。詩云:
從來男女慎嫌微,兄妹如何不隔離?
只為臨歧言保重,致令他日砧中閘。
話分兩頭。再說周桓王自聞鄭伯假命伐宋,心中大怒。竟使虢公林父獨秉朝政,不用鄭
伯。鄭莊公聞知此信,心怨桓王,一連五年不朝。桓王曰:「鄭胳生無禮甚矣!若不討之,
人將傚尤,朕當親帥六軍,往聲其罪。」虢公林父諫曰:「鄭有累世卿士之勞,今日奪其政
柄,是以不朝。且宜下詔征之,不必自往,以褻天威。」桓王忿然作色曰:「寐生欺朕,非
止一次。朕與瘤生誓不兩立!」乃召蔡、衛、陳三國,一同興師伐鄭。是時陳侯鮑方榮,其
弟公子忙字伍父,拭太子免而自立,溢鮑為桓公。國人不服,紛紛逃散。周使徵兵,公子忙
初即位,不敢違王之命。只得糾集車徒,遣大夫伯愛諸統領,望鄭國進發。蔡衛各遣兵從
征。桓王使貌公林父將右軍,以蔡衛之兵屬之;使周公黑唐將左軍,陳兵屬之;王自統大兵
為中軍,左右策應。
鄭莊公聞王師將至,乃集諸大夫問計,群臣莫敢先應。正卿祭足曰:「天子親自將兵,
責我不朝,名正言順。不如遣使謝罪,轉禍為福。」莊公怒曰:「王奪我政權,又加乓於
我,三世勤工之績,付與東流,此番若不挫其銳氣,宗社難保。」高渠彌曰:「陳與鄭素
睦,其助兵乃不得已也。蔡衛與我夙仇,必然效力。天子震怒自將,其鋒不可當,宜堅壁以
待之,俟其意怠,或戰或和,可以如意。」大夫公子元進曰:「以臣戰君,於理不直,宜速
不宜遲也。臣雖不才,願獻一計。」莊公曰:「卿計如何?」子元曰:「王師既分為三,亦
當為三軍以應之。左右二師,皆結方陣,以左軍當其右軍,以右軍當其左軍,主公自率中軍
以當王。」莊公曰:「如此可必勝乎?」子元曰:「陳忙膩君新立,國人不順,勉從徵調,
其心必離。若令右軍先犯陳師,出其不意,必然奔竄。再令左軍徑奔蔡衛,蔡衛聞陳敗,亦
將潰矣。然後合兵以攻王卒,萬元不勝。」莊公曰:「卿料敵如指掌,子封不死矣!」正商
議間,疆吏報:「王師已至糯葛,三營聯絡不斷。」莊公曰:「但須破其一營,余不足破
也。」乃使大夫曼伯,引一軍為右拒;使正卿祭足,引一軍為左拒;自領上將高渠彌、原
繁、暇叔盈、祝吶等,建「螫弧」大旗於中軍。祭足進曰:蠻弧,所以勝宋許也。『奉天討
罪』,以伐諸侯則可,以伐王則不可。」莊公曰:「寡人思不及此!」即命以大篩易之,仍
使暇叔盈執掌。其「螫弧」寅於武庫,自後不用。高渠彌曰:「臣觀周王,頗知兵法。今番
交戰,不比尋常,請為『魚麗,之陣。」莊公曰:「『魚麗陣』如何?」高渠彌曰:「甲車
二十五乘為偏,甲士五人為伍。每車一偏在前,別用甲士五五二十五人隨後,塞其悶漏。車
傷一人,伍即補之,有進無退。此陣法極堅極密,難敗易勝。」莊公曰:「善。」三軍將近
糯葛,紮住營寨。
桓工聞鄭伯出師抵敵,怒不可言,便欲親自出戰。貌公林父諫止之。次日各排陣勢,莊
公傳令:「左右二軍,不可輕動。只看軍中大施展動,一齊進兵。」
且說桓王打點一番責鄭的說話,專待鄭君出頭打話,當陣訴說,以折其氣。鄭君雖列
陣,只把住陣門,絕無動靜。桓王使人挑戰,並無人應。將至午後,莊公度王卒己怠,教暇
叔盈把大篩麾動,左右二拒,一齊鳴鼓,鼓聲如雷,各各奮勇前進。且說曼伯殺入左軍,陳
兵原無鬥志,即時奔散,反將周兵衝動。周公黑肩阻遏不住,大敗而走。再說祭足殺人右
軍,只看蔡衛旗號衝突將去。二國不能抵當,各自覓路奔逃。唬公林父仗劍立於車前,約束
軍人:「如有亂動者斬!」祭足不敢逼。林父緩緩而退,不折一兵。再說桓王在中軍,聞敵
營鼓聲震天,知是出戰,準備相持。只見士卒紛紛耳語,隊伍早亂。原來望見潰兵,知左右
二營有失,連中軍也立腳不住。卻被鄭兵如牆而進,祝聃在前,原繁在後,曼伯祭足亦領得
勝之兵,井力合攻。殺得車傾馬斃,將隕兵亡。桓王傳令速退;親自斷後,且戰且走。祝吶
望見繡蓋之下,料是周王。盡著眼力覷真,一箭射去,正中周王左肩。幸裹甲堅厚,傷不甚
重。祝聃催車前進,正在危急,卻得虢公林父前來救駕,與祝吶交鋒。原繁曼伯一齊來前,
各騁英雄,忽聞鄭中軍嗚金甚急,遂各收軍;桓王引兵退三十里下寨。周公黑肩亦至,訴
稱:「陳人不肯用力,以至於敗。」桓王齦然曰:「此朕用人不明之過也!」
祝吶等回軍,見鄭莊公曰:「臣已射王肩,周王膽落,正待追趕,生擒那廝。何以鳴
金?」莊公曰:「本為天子不明,將德為怨,今日應敵,萬非得已。賴諸卿之力,社稷無隕
足矣,何敢多求!依你說取回天子,如何發落?即射王亦不可也。萬一重傷殞命,寡人有拭
君之名矣!」祭足曰:「主公之言是也。今吾國兵威已立,料周王必當畏懼。宜遣使問安,
稍與慇勤,使知射肩,非出主公之意。」莊公曰:「此行非仲不可。」命備牛十二頭,羊百
只,粟芻之物共百餘車,連夜到周王營內。祭足叩首再三,口稱:「死罪臣籍生,不忍社稷
之隕,勒兵自衛。不料軍中不戒,有犯王躬。痺生不勝戰兢毅棘之至!謹遣陪臣足,待罪轅
門,敬問無恙。不腆敝賦,聊充勞軍之用。惟天王憐而赦之!」桓王默然,自有慚色。貌公
林父從旁代答曰:「寐生既知其罪,當從寬有,來使便可謝恩。」祭足再拜稽首而出,遍歷
各營,俱問:「安否?」史官有侍歎云:
漫誇神箭集王肩,不想君臣等地天。
對壘公然全不讓,卻將虛禮媚王前。
又髯翁有詩譏桓王,不當輕兵伐鄭,自取其辱。詩云:
明珠彈雀古來譏,豈有天王自出車?
傳檄四方兼貶爵,鄭人寧不懼王鹹!
桓王兵敗歸周,不勝其忿。便欲傳檄四方,共聲鄭宿生無王之罪。貌公林父諫曰:「王
輕舉喪功,若傳檄四方,是自彰其敗也。諸侯自陳、衛、蔡三國而外,莫非鄭黨。徵兵不
至,徒為鄭笑。且鄭已遣祭足勞軍謝罪,可惜此赦有,開鄭自新之路。」桓王默然。自此更
不言鄭事。
卻說蔡侯因遣兵從周伐鄭,軍中探聽得陳國篡亂,人心不服公子忙,於是引兵襲陳。不
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楚熊通僭號稱王 鄭祭足被脅立庶
話說陳桓公之庶子名躍,系蔡姬所出,蔡侯封人之甥也。因陳蔡之兵,一同伐鄭,陳國
是大夫怕愛諸為將,蔡國是蔡侯之弟蔡季為將。蔡季向伯愛諸私間陳事。伯愛諸曰:「新君
忙雖然篡立,然人心不服,又性好田獵,每每微服從禽於郊外,不恤國政。將來國中必然有
變。」蔡季曰:「何不討其罪而戮之?」伯愛諸曰:「心非不欲,恨力不逮耳!」及周王兵
敗,三國之師各回本國。蔡季將伯愛諸所言,奏聞蔡侯,蔡侯曰:「太子免既死,次當吾甥
即位。忙乃篡拭之賊,豈容久竊富貴那?」蔡季奏曰:「佗好獵,俟其出,可襲而拭也。」
蔡侯以為然。乃密遣蔡季率兵車百乘,待於界口,只等逆佗出獵,便往襲之。蔡季遣諜打
探,回報:「陳君三日前出獵,見屯界口。」蔡季曰:「吾計成矣。」乃將車馬分為十隊,
都扮作獵人模樣,一路打圍前去。正遇陳君隊中射倒一鹿,蔡季馳車奪之。陳君怒,輕身來
擒蔡季。季回車便走,陳君招引車徒趕來。只聽得金鑼一聲響亮,十隊獵人,一齊上前,將
陳君拿住。蔡季大叫道:「吾非別人,乃蔡侯親弟蔡季是也。因汝國逆倫拭君,奉吾兄之
命,來此討賊。止誅一人,余俱不間。」眾人俱拜伏於地,蔡季一一撫慰,言:「故君之子
躍,是我蔡侯外甥,今扶立為君,何如?」眾人齊聲答曰:「如此甚合公心,某等情願前
導。」蔡季將逆忙即時梟首,懸頭於車上,長驅入陳。在先跟隨陳君出獵的一班人眾,為之
開路,表明蔡人討賊立君之意。於是市並不驚,百姓歡呼載道。蔡季至陳,命以逆忙之首,
祭於陳桓公之廟,擁立公於躍為君,是為厲公。此周桓王十四年之事也。公子佗篡位,才一
年零六個月,為此須臾富貴,甘受萬載惡名,豈不愚哉!有詩為證:
弒君指望千年貴,淫獵誰知一旦誅!
若是凶人無顯戮,亂臣賊子定紛如。
陳自公子躍即位,與蔡甚睦,數年無事。這段話繳過不提。
且說南方之國曰楚,半姓,子爵。也自頻項帝孫重黎,為高辛氏火正之官,能光融天
下,命臼祝融。重黎死,其弟吳回嗣為祝融。生子陸終,娶鬼方國君之女,得孕懷十一年,
開左脅,生下三子,又開右脅,復生下三子。長曰樊,己姓,封於衛墟,為夏伯,湯伐架滅
之。次曰參胡,董姓,封於韓墟,周時為胡國,後滅於楚。三曰彭祖,彭姓,封於韓墟,為
商伯,商未始亡。四曰會人,嫵姓,封於鄭墟小五曰安,曹姓,封於邪墟。六曰季連,半
姓,乃季連之苗裔。有名胄熊者,博學有道,周文王武王俱師之。後世以熊為氏。成王時,
舉文武勤勞之後,得奏熊之曾孫熊繹,封於荊蠻,雕以子男之田,都於丹陽。五傳至熊渠,
甚得江漢問民和,膺號稱王。周厲王暴虐,熊渠畏其侵伐,去玉號不敢稱。又八傳至於熊
儀,是為若敖。又再傳至熊胸,是為蚣冒。蚣冒卒,其弟熊通,弒蚣冒之子而自立。熊通強
暴好戰,有悟號稱工之志;見諸侯戴周,朝聘不絕,以此猶懷觀望。及周桓王兵敗於鄭,熊
通益無忌憚,悟謀遂決。令尹斗伯比進曰:「楚去王號已久,今欲復稱,恐駭觀聽。必先以
威力制服諸侯方可。」熊通曰:「其道如何廣伯比對曰:「漢東之國,椎隨為大。君姑以兵
臨隨,而遣使求成焉。隨服,則漢淮諸國,無不順矣。」熊通從之,乃親率大軍,屯於暇。
遣大夫迢章,求成千隨。隨有一賢臣,名曰季梁,又有一談臣,名曰少師。隨侯喜溯而疏
賢,所以少師有寵,及楚使至隨,隨侯召二臣問之。季粱奏曰:「楚強隨弱,今來求成,其
心不可測也。姑外為應承,而內修備御,方保無虞。」少師曰:「臣請奉成約、往探楚
軍。」隨侯乃使少師至暇,與楚結盟。斗伯比聞少師將至,奏熊通曰:「臣聞少師乃淺近之
徒,以談得寵。今奉使來此探吾虛實,宜藏其壯銳,以者弱示之。彼將輕我,其氣必驕。驕
必怠,然後我可以得志。」大夫熊率比曰:「季梁在彼,何益幹事?」伯比曰:「非為今
日,吾以圖其後也。」熊通從其計;少師人楚營,左右瞻視,見戈甲朽敝,人或者或弱,不
堪戰鬥,遂有矜高之色。謂熊通曰:「吾兩國各守疆字,不識上國之求成何意?」熊通謬應
曰:「敝邑連年荒歉,百姓疲贏。誠恐小國合黨為梗,故欲與上國的為兄弟,為唇齒之援
耳。」少師對曰:「漢東小國,皆敝邑號令所及,君不必慮也。」熊通遂與少師結盟。少師
行後,熊通傳令班師。少師還見隨侯,述楚軍贏弱之狀:「幸而得盟,即刻班師,其懼我甚
矣!願假臣偏師追襲之,縱不能悉俘以歸,亦可掠取其半,使楚今後不敢正眼視隨。隨侯以
為然。方欲起師,季梁聞之,趨入諫曰:「不可,不可!楚自若敖吩冒以來,世修其政,馮
陵江漢,積有歲年。熊通斌侄而自立,凶暴更甚。無故請成,包藏禍心。今以老弱示我,蓋
誘我耳。若追之,必墮其計。」隨侯卜之,不吉,遂不迫楚師。熊通聞季梁諫止追兵,復召
斗伯比問計。伯比獻策曰:「請合諸侯於沈鹿。若隨人來會,服從必矣,如其不至,則以叛
盟伐之。」熊通遂遣使遍告漢東諸國,以孟夏之朔,於沈鹿取齊。
至期,巴、庸、猴、鄧、邵、絞、羅、鄖、貳、轉、申、江諸國畢集,惟黃、隨二國不
至。楚子使遭章責黃。黃子遣使告罪。又使屈暇責隨,隨侯不服。熊通乃率師伐隨,軍於漢
淮二水之間。隨侯集群臣問拒楚之策。季梁進曰:「楚初合諸侯,以兵臨我,其鋒方銳,未
可輕敵。不如卑辭以請成。楚苟聽我,復修舊好足矣。其或不聽,曲在於楚。楚欺我之辭
卑,士有怠心。我見楚之拒請,士有怒氣。我怒彼怠,庶可一戰,以圖僥倖乎!」少師從旁
攘臂言曰:「爾何怯之甚也!楚人遠來,乃自送死耳!若不速戰,恐楚人復如前番遁逃,豈
不可惜。」隨侯惑其言,乃以少師為戎右,以季梁為御,親自出師御楚,佈陣於青林山之
下。季梁升車以望楚師,謂隨侯曰:「楚兵分左右二軍。楚俗以左為上,其君必在左,君之
所在,精兵聚焉。請專攻其右軍,若右敗,則左亦喪氣矣。」少師曰:「避楚君而不攻,寧
不貽笑於楚人乎?」隨侯從其言,先攻楚左軍。楚開陣以納隨師。隨侯殺入陣中,楚四面伏
兵皆起,人人勇猛,個個精強。少師與楚將斗丹交鋒,不十合,被斗丹斬於車下。季梁保著
隨侯死戰,楚兵不退。隨侯棄了戎車,微服混於小軍之中;季梁殺條血路,方脫重圍。點視
軍卒,十分不存三口。隨侯謂季梁曰:「孤不聽汝言,以至於此!」問:「少師何在?」有
軍人見其被殺,奏知隨侯,隨侯歎息不已。季梁曰:「此誤國之人,君何惜焉?為今之計,
作速請成為上。」隨侯曰:「孤今以國聽子。」季梁乃入楚軍求成。熊通大怒曰:「汝主叛
盟拒會,以兵相抗。今兵敗求成,非誠心也。」季梁面不改色,從容進曰:「昔者奸臣少
師,恃寵貪功,強寡君於行陣,實非出寡君之意。今少師已死,寡君自知其罪,遣下臣稽首
於麾下。君若赦看,當倡率漢東君長,朝夕在庭,永為南服。惟君裁之!」斗伯比曰:「天
意不欲亡隨,故去其談佞。隨未可滅也。不若許成,使倡率漢東君長,頌楚功績於周,因假
位號,以鎮服蠻夷,於楚無不利焉。」熊通曰:「善。」乃使遭章私謂季梁臼:「寡君奄有
江漢,欲假位號,以鎮服蠻夷。若激惠上國,率群蠻以請於周室,幸而得請,寡君之榮,實
惟上國之賜。寡君俄兵以待命。」季梁歸言於隨侯,隨侯不敢不從。乃自以漢東諸侯之意,
頌楚功績,請王室以王號假楚,彈壓蠻夷。桓王不許。熊通聞之,怒曰:「吾先人熊窩,有
輔導二王之勞,僅封微國,遠在荊山。今地辟民眾,蠻夷莫不臣服,而王不加位,是無賞
也,鄭人射王肩,而王不能討,是無罰也。無賞無罰,何以為王!且王號,我先君熊渠之所
自稱也。孤亦光復;日號,安用周為?」遂即中軍自立為楚武王,與隨人結盟而去。漢東諸
國,各遣使稱賀。桓王雖怒楚,無如之何。自此周室愈弱,而楚益無厭。熊通卒,傳子熊
貨,遷都於鄂。役屬群蠻,展浸乎有侵犯中國之勢。後來若非召陵之師,城猴之戰,則其勢
不可遏矣。
話分兩頭。再說鄭莊公自勝工師,深嘉公子元之功,大城棟邑,使之居守,比於附庸。
諸大夫各有封賞;惟祝吶之功不錄。祝響自言於莊公。公曰:「射王而錄其功,人將議
我。」祝聰忿恨,疽發於背而死。莊公私給其家,命厚葬之。
周桓王十九年夏,莊公有疾,召祭足至床頭,謂曰:「寡人有子十一人。自世子忽之
外,於突、子檀、子儀,皆有貴征。於突才智福祿,似又出三子之上。三子皆非令終之相
也。寡人意欲傳位於突,何如?」祭足曰:「鄧曼,元妃也,子忽嫡長,久居儲位,且屢建
大功,國人信從。廢嫡立庶,臣不敢奉命!」莊公曰:「突志非安於下位者,若立忽,惟有
出突於外家耳。」祭足曰:「知子莫如父,惟君命之。」莊公歎曰:「鄭國自此多事矣!」
乃使公子突出居於宋。五月,莊公蕪。世子忽即位,是為昭公。使諸大夫分聘各國。祭足聘
宋,因便察子突之變。
卻說公子突之母,乃宋雍氏之女,名曰雍姑。雍氏宗族,多仕於宋,宋莊公甚寵任之。
公子突被出在宋,思念其母雍皓,與雍氏商議歸鄭之策。雍氏告於宋公,宋公許為之計。適
祭足行聘至宋,宋公喜曰:「子突之歸,只在祭仲身上也。」乃使南宮長萬伏甲士於朝,以
待祭足入朝。致聘行禮畢,甲士趨出,將祭足拘執。祭足大呼:「外臣何罪?宋公曰:「姑
至軍府言之。」是日,祭足被囚於軍府,甲士周圍把守,水洩不通。祭足疑懼,坐不安席。
至晚,太宰華督攜酒親至軍府,與祭足壓驚。祭足臼:「寡君使足修好上國,未有開罪,不
知何以觸怒?將寡君之禮,或有所缺,抑使臣之不職乎?」華督曰:「皆非也,公子突之出
於雍,誰不知之。今子突竄伏在宋,寡君憫焉!且子忽柔懦,不堪為君。吾子若能行廢立之
事,寡君願與吾於世修姻好。惟吾子圖之!」祭足曰:「寡君之立,先君所命也。以臣廢
君,諸侯將討吾罪矣。」華督曰:「雍姑有寵於鄭先君,母寵子貴,不亦可乎?且膩逆之
事,何國蔑有?惟力是視,誰加罪焉!」因附祭足之耳曰:「吾寡君之立,亦有廢而後興。
子必行之,寡君當任其無咎。」祭足皺眉不答。華督又曰:「子必不從,寡君將命南宮長萬
為將,發車六百乘,納公子突於鄭。出軍之日,斬吾子以殉於軍,吾見子止於今日矣!」祭
足大懼,只得應諾。華督復要之立誓。祭足曰:「所不立公子突者,神明砸之!」史官有詩
譏祭足云:
丈夫寵辱不能驚,國相如何受脅陵!
若是忠臣拼一死,宋人未必敢相輕。
華督連夜還報宋公,說:「祭足已聽命了。」
次日,宋公使人召公子突至於密室,謂曰:「寡人與雍氏有言;許歸吾子。今鄭國告立
新君,有密書及寡人曰:『必殺之,願割三城為謝。』寡人不忍,故私告於。」公於突拜
曰:「突不幸,越在上國。突之死生,已屬於君,若以君之靈,使得重見先人之宗廟,惟君
所命,豈惟三城!」宋公曰:「寡人囚祭仲』於軍府,正惟公子之故。此大事非仲不成,寡
人將盟之。」乃並召祭足使與子突相見,亦召雍氏,將廢忽立突之事說明。三人敵血定盟,
宋公自力司盟,太宰華督蒞事。宋公使於突立下誓約,三城之外,定要白壁百雙,黃金萬
銳,每多輸谷三萬捶,以為酬謝之禮。祭足書名為證。公於突急於得國,無不應承。宋公又
要公子突將國政盡委祭足,突亦允之。又聞祭足有女,使許配雍氏之子雍糾,就教帶雍糾歸
國成親,仕以大夫之職。祭足亦不敢不從。
公子突與雍糾皆微服,詐為商賈,駕車跟隨祭足,以九月朔日至鄭,藏於祭足之家。祭
足偽稱有疾,不能趨朝。諸大夫懼至祭府問安。祭足伏死士百人於壁衣之中,請諸大夫至內
室相見。諸大夫見祭足面色充盈,衣冠齊整,大驚曰:「相君無恙,何不入朝?」祭足曰:
「足非身病,乃國病也。先君寵愛子突,囑諸宋公,今宋將遣南宮長萬為將,率車六百乘,
輔突伐鄭。鄭國未寧,何以當之?」諸大夫面面相覷,不敢置對。祭足曰:「今日欲解宋
兵,惟有廢立可免耳。公子突見在,諸君從否,願一言而決!」高渠彌因世子忽諫止上卿之
位,素與子忽有隙,挺身撫劍而言曰:「相君此言,社稷之福。吾等願見新君!」眾人聞高
渠彌之言,疑與祭足有約,又窺見壁衣有人,各懷驚懼,齊聲唯唯。祭足乃呼公子突至,納
之上坐。祭足與高渠彌先下拜。諸大夫沒奈何,只得同拜伏於地。祭足預先寫就連名表章,
使人上之,言:「宋人以重兵納突,臣等不能事君矣。」又自作密啟,啟中言:「主君之
立,實非先君之意,乃臣足主之。今宋囚臣而納突,要臣以盟,臣恐身死無益於君,已口許
之。今兵將及郊,群臣畏宋之強,協謀往迎。主公不若從權,暫時避位,容臣乘間再圖迎
復。」未寫一誓云:「違此言者,有如日!」鄭昭公接了表文及密啟,自知孤立無助,與媯
妃位別,出奔衛國去了。
九月己亥日,祭足奉公子突即位,是為厲公。大小政事,皆決於祭足。以女妻雍糾,謂
之雍姬。言於厲公,官雍糾以大夫之職。雍氏原是厲公外家,厲公在宋時,與雍氏親密往
來,所以厲公寵信雍糾啞於祭足。自厲公即位,國人俱己安服。惟公子曹公子儀二人,心懷
不平。又恐厲公加害,是月,公子蟹奔蔡,公子儀奔陳。宋公聞子突定位,遣人致書來賀。
因此一番使命,挑起兩國干戈。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宋莊公貪賂搏兵 鄭祭足殺婿逐主
卻說宋莊公遣人致書稱賀,就索取三城,及白壁黃金歲輸谷數。厲公召祭足商議。厲公
曰:「當初急於得國,以此恣其需索,不敢違命。今寡人即位方新,就來責償;若依其言,
府庫一空矣。況嗣位之始,便失三城,豈不貽笑鄰國廣祭足曰:「可辭以『人心未定,恐割
地生變,願以三城之貢賦,代輸於宋。』其白壁黃金,姑與以三分之一,婉言謝之。歲輸谷
數,請以來年為始。」厲公從其言,作書報之。先貢上白壁三十雙,黃金三千鎰,其三城貢
賦,約定冬初交納。使者還報,宋莊公大怒曰:「突死而吾生之,突貧賤而吾富貴之,區區
所許,乃子忽之物,於突何與,而敢吝惜?」即日,又遣使往鄭坐索,必欲如數。且立要交
割三城,不願輸賦。厲公又與祭足商議,再貢去谷二萬鍾。宋使去而復來,傳言:「若不滿
所許之數,要祭足自來回話。」祭足謂厲公曰:「宋受我先君大德。未報分毫。今乃恃立君
之功,貪求無厭,且出言無札,不可聽也。臣請奉使齊魯,求其宛轉。」厲公曰:「齊魯肯
為鄭用乎?」祭足曰:「往年我先君伐許伐宋,無役不與齊魯同事。況魯侯之立,我先君實
成之。即齊不厚鄭,魯自無辭。厲公曰:「宛轉之策何在?」祭足曰:「當初華督弒君而立
子馮,吾先君與齊魯,並受賄賂,玉成其事。魯受部之大鼎,吾國亦受商彝,今當訴告齊
魯,以商彝還宋。宋公追想前情,必愧而自止。」厲公大喜曰:「寡人聞仲之言,如夢初
醒。」即遣使資了禮市,分頭往齊魯二國,告立新君,且訴以宋人忘恩背德,索賂不休之
事。使人到魯致命,魯桓公笑曰:「昔者,宋君行賂於敝邑,止用一鼎,今得鄭賂已多,猶
未滿意乎?寡人當身任之,即日親往來,為汝君求解。」使者謝別。
再說鄭使至齊致命,齊僖公向以敗戎之功,感激子忽,欲以次女文姜連姻。雖然子忽堅
辭,到底齊侯心內,還偏向他一分。今日鄭國廢忽立突,齊侯自然不喜。謂使者曰:「鄭君
何罪,輒行廢立?為汝君者,不亦難乎?寡人當親率諸侯,相見於城下。」禮市俱不受。使
者回報厲公。厲公大驚,謂祭足曰:「齊侯見責,必有於戈之事,何以待之廣祭足曰:「臣
請簡兵搜乘,預作準備,敵至則迎,又何懼焉?」
且說魯桓公遣公於柔往宋,訂期相會。宋莊公曰:「既魯君有言相汀,寡人當躬造魯
境,豈肯煩君遠辱?」公子柔返命。魯侯再遣人往約,酌地之中,在扶鍾為會。時周桓王二
十年秋九月也。
宋莊公與魯侯會於扶鍾。魯侯代鄭稱謝,井為求寬。宋公曰:「鄭君受寡人之恩深矣!
譬之雞卵,寡人抱而翼之,所許酬勞,出彼本心。今歸國篡位,直欲負諾,寡人豈能忘情
乎?」魯侯曰:「大國所以賜鄭者,鄭豈忘之?但以嗣服未久,府庫空虛,一時未得如約。
然遲速之間,決不負諾,此事寡人可以力保。」宋公又曰:「金玉之物,或以府庫不充為
辭。若三城交割,只在片言,何以不決?」魯侯臼:「鄭君懼失守故業,遺笑列國,故願以
賦稅代之。聞已納粟萬鍾矣。」宋公曰:「二萬纏之入,原在歲輸數內,與三城無涉。況所
許諸物,完未及半。今日尚然,異臼事冷,寡人更何望焉?惟君早為寡人圖之!」魯侯見宋
公十分固執,快快而罷。
魯侯歸國,即遣公子柔使鄭,致宋公不肯相寬之語。鄭伯又遣大夫雍糾捧著商彝,呈上
魯侯,言:「此乃宋國故物,寡君不敢擅留,請納還宋府庫,以當三城。更進白壁三十雙,
黃金二千鎰,求君侯善言解釋。」魯桓公情不能已,只得親至宋國,約宋公於谷邱之地相
會。二君相見禮畢,魯侯又代鄭伯致不安之意,呈上白壁黃金如數。魯侯曰:「君謂鄭所許
諸物,完未及半。寡人正言責鄭,鄭是以勉力輸納。」宋公並不稱謝,但問:「三城何日交
割?」魯侯曰:「鄭君念先人世守,不敢以私恩之故,輕棄封疆。今奉一物,可以相當。」
即命左右將黃錦袱包裹一物,高高捧著,跪獻於宋公之前。宋公聞說「私恩」二字,眉頭微
皺,已有不悅之意。及啟袱觀看,認得商彝,乃當初宋國賂鄭之物,勃然變色;佯為不知,
問:「此物何用?」魯侯曰:「此大國故府之珍,鄭先君莊公,向曾效力於上國,蒙上國販
以重器,藏為世寶,嗣君不敢自愛,仍歸上國。乞念昔日更事之情,免其納地。鄭先君鹹受
其賜,豈惟嗣君?」宋公見提起;日事,不覺兩頰發赤,應曰:「往事寡人已忘之矣,將歸
問之故府。」正議論間,忽報:「燕伯朝宋,駕到谷邱。」宋公即請燕伯與魯侯一處相見。
燕伯見宋公,訴稱:「地鄰於齊,嘗被齊國侵伐。寡人願邀君之靈,請成於齊,以保社
稷。」宋公許之。魯侯謂宋公曰:「齊與紀世仇,嘗有襲紀之心。君若為燕請成,寡人亦願
為紀乞好,各修和睦,免揩乾戈。」三君遂一同於谷邱結盟。魯桓公回國,自秋至冬,並不
見宋國回音。
鄭國因宋使督促財賄,不絕於道,又遣人求魯侯。魯侯只得又約宋公於虛龜之境面會,
以決平鄭之事。宋公不至,遣使報魯曰:「寡君與鄭自有成約,君勿與聞可也。」魯侯大
怒,罵曰:「匹夫貪而無信,尚然不可,況國君乎?」遂轉轅至鄭,與鄭伯會於武父之地,
約定連兵伐宋。髯翁有詩云:
逐忽弒隱並元兇,同惡相求意自濃。
只為宋莊貪詐甚,致令魯鄭起兵鋒。
宋莊公聞魯侯發怒,料想歡好不終。又聞齊侯不肯助突,乃遣公子游往齊結好,訴以子
突負德之事:「寡君有悔於心,願與君協力攻突,以復故君忽之位,並為燕伯求平。」使者
未返,宋疆吏報:「魯鄭二國興兵來伐,其鋒甚銳,將近瞧陽。」宋公大驚,遂召諸大夫計
議迎敵。公子御說諫曰:「師之老壯,在乎曲直。我貪鄭賂,又棄魯好,彼有詞矣。不如請
罪求和,息兵罷戰,乃為上策。」南宮長萬曰:「兵至城下,不發一矢自救,是示弱也。何
以為國?」太宰督曰:「長萬言是也。」宋公遂不聽御說之言,命南宮長萬為將。長萬薦猛
獲為先鋒,出車二百乘。兩下排開陣勢。魯侯鄭伯並駕而出,停車陣前,單溺宋君打話。宋
公心下懷慚,托病不出。南宮長萬遠遠望見兩枝繡蓋飄揚,知是二國之君。乃撫猛獲之背
曰:「今日爾不建功,更待何時?」猛獲應命,手握渾鐵點鋼矛,麾車直進。魯鄭二君看見
來勢兇猛,將車退後一步,左右擁出二員上將,魯有公子溺,鄧有原繁,各駕戎車迎住。先
問姓名,答曰:「吾乃先鋒猛獲是也。」原繁笑曰:「無名小卒,不得污吾刀斧,換你正將
來決一死敵。」猛獲大怒,舉矛直刺原繁。原繁掄刀按戰。子溺指引魯軍,鐵葉般裹來,猛
獲力戰二將,全無懼怯。魯將秦於梁子,鄭將檀伯,一齊俱上。猛獲力不能加,被梁子一箭
射著右臂,不能持矛,束手受縛。兵車甲士,盡力俘獲,只逃走得步卒五十餘人。南宮長萬
聞敗,咬牙切齒曰:「不取回猛獲,何面目入城?」乃命長於南宮牛,引卒三十乘捌戰:
「佯輸詐敗,誘得敵軍追至西門,我自有計。」南宮牛應聲而出,橫戟大罵:「鄭突背義之
賊,向來送死,何不速降?」剛遇鄭將引著弓彎手數人,單車巡陣,欺南宮牛年少,便與交
鋒。未及三合,南宮牛回車便走,鄭將不捨,隨後趕來。將近西門,炮聲大舉,南宮長萬從
後截住,南宮牛回車,兩下夾攻。鄭將連發數箭,射南宮牛不著,心裡落慌,被南宮長萬躍
入車中,只乎擒來。鄭將原繁,聞知本營偏將單車赴敵,恐其有失,同檀伯引軍疾驅而前。
只見宋國城門大開,太宰華督自率大軍,出城接應。這裡魯將公於溺,亦引秦子梁子助戰。
兩下各秉火炬,混殺一場,直殺至雞鳴方止。宋兵折損極多。南宮長萬將鄭將獻功,請宋公
遣使到鄭營,願以鄭將換回猛獲。宋公許之。宋使至於鄭營;說明交換之事。鄭伯應允,各
將檻車推出陣前,彼此互換。鄭將歸於鄭營,猛獲仍歸宋城去了。是日各自休息不戰。
卻說公子游往齊致命,齊僖公曰:「鄭突逐兄而立,寡人之所惡也。但寡人方有事於
紀,未暇及此,倘貴國肯出師助寡人伐紀,寡人敢不相助伐鄭?」公子游辭了齊侯,回復宋
公去訖。
再說魯侯與鄭伯在營中,正商議攻宋之策,忽報:「紀國有人告急。」魯侯召見,呈上
國書,內言:「齊兵攻紀至急,亡在旦夕。乞念婚姻世好,以一旅拔之水火。」魯桓公大
驚,謂鄭伯曰:「紀君告急,孤不得不救。宋城亦未可淬拔,不如撤兵。量宋公亦不敢復來
索賂矣。」鄭厲公曰:「君既移兵救紀,寡人亦願悉率敝賦以從。」魯侯大喜,即時傳令拔
寨,齊望紀國進發。魯侯先行三十里,鄭伯引軍斷後。宋國先得了公子游回音,後知敵營移
動,恐別有誘兵之計,不來追趕,只遣諜遠探。回報:「敵兵盡已出境,果往紀國。』方才
放心。太宰華督奏曰:「齊既許助攻鄭,我國亦當助其攻紀。」南宮長萬曰:「臣願往。」
宋公發兵車二百乘,仍命猛獲為先鋒,星夜前來助齊。
卻說齊值公約會衛侯,井征燕兵。衛方欲發兵,而宣公適病堯。世子朔即位,是為惠
公。惠公雖在喪中,不敢推辭,遣兵車二百乘相助,燕伯懼齊吞併,正欲借此修好,遂親自
引兵來會。紀侯見三國兵多,不敢出戰,只深溝高壘,堅守以待。忽一日報到:「魯鄭二
君,前來救紀。」紀侯登城而望,心中大喜,安排接應。
再說魯侯先至,與齊侯相遇於軍前。魯侯曰:「紀乃敝邑世姻,聞得罪於上國,寡人躬
來請赦。」齊侯曰:「吾先祖哀公為紀所僭,見烹於周,於今八世,此仇未報。君助其親,
我報其仇,今日之事,惟有戰耳。」魯侯大怒,即命公子溺出車。齊將公子彭生接住廝殺。
彭生有萬夫不當之勇,公子溺如何敵得過?秦子梁於二將,並力向前,未能取勝,剛辦得架
隔遮攔。衛燕二主,聞齊魯交戰,亦來合攻。卻得後隊鄭伯大軍已到,原繁引檀伯眾將,直
沖齊侯老營。紀侯亦使其弟贏季,引軍出城相助,喊聲震天。公子彭生不敢戀戰,急急回
轅。六國兵車,混做一處相殺。魯侯遇見燕伯渭曰:「谷邱之盟,宋、魯、燕三國同事。口
血未乾,宋人背盟,寡人伐之。君亦效宋所為,但知媚齊目前,獨不為國家長計乎?」燕伯
自知失信,垂首避去,託言兵敗奔逃。衛無大將,其師先潰。齊侯之師亦敗,殺得屍橫遍
野,血流成河。彭生中箭幾死。正在危急,又得宋國兵到,魯鄭方才收軍。胡曾先生詠史詩
云:
明欺弱小恣貪謀,只道孤城頃刻收。
他國未亡我已敗,令人千載笑齊侯。
宋軍方到,喘息未定,卻被魯鄭各遣一軍衝突前來。宋軍不能立營,亦大敗而去。各國
收拾殘兵,分頭回國。齊侯回顧紀城,誓曰:「有我無紀,有紀無我,決不兩存也!」紀侯
迎接魯鄭二君入城,設享款待,軍士皆重加賞犒。贏季進曰:「齊兵失利,恨紀愈深。今兩
君在堂,願求保全之策!」魯侯曰:「今未可也,當徐圖之。」次日,紀侯遠送出城三十
裡,垂淚而別。
魯侯歸國後,鄭厲公又使人來修好,尋武父之盟。自此魯鄭為一黨,宋齊為一黨。時鄭
國守棟大夫於元己卒,祭足奏過厲公,以檀伯代之。此周桓王二十二年也。
齊信公為兵敗於紀,懷憤成疾,是冬病篤,召世子諸兒至榻前囑曰:「紀吾世仇也,能
滅紀者,方為孝子,汝今嗣位,當以此為第一件事。不能報此仇者,勿入吾廟!」諸兒頓首
受教,傅公又召夷仲年之子無知,使拜諸幾,囑曰:「吾同母弟,只此一點骨血,汝當善視
之。衣服禮秩,一如我生前可也。」言畢,目遂瞑。諸大夫奉世子諸兒成喪即位,是為襄
公。
宋莊公恨鄭入骨,復遣使將鄭國所納金玉,分賂齊、蔡、衛、陳四國,乞兵復仇。齊困
新喪,止遣大夫雍凜,率車一百五十乘相助。蔡衛亦各遣將同宋代鄭。鄭厲公欲戰,上卿祭
足曰:「不可!宋大國也,起傾國之兵,盛氣而來,若戰而失利,社稷難保,幸而勝,將結
沒世之怨,吾國無寧日矣!不如縱之。」厲公意猶未決。祭足遂發令,使百姓守城,有請戰
者罪之。宋公見鄭師不出,乃大掠東郊,以火攻破渠門,入及大連,至於太宮,盡取其椽以
歸,為宋盧門之椽以辱之。鄭伯鬱鬱不樂,歎曰:「吾為祭仲所制,何樂乎為君?」於是陰
有殺祭足之意。
明年春三月,周桓王病篤,召周公黑肩於床前,謂曰:「立子以嫡,禮也。然次於克,
朕所纏愛,今以托卿。異日兄終弟及,惟卿主持。」言訖遂崩。周公遵命,奉世子忙即王
位,是為莊王。
鄭厲公聞周有喪,欲遣使行吊。祭足固諫,以為:「周乃先君之仇,祝吶曾射王肩,若
遣人往吊,只取其辱。」厲公雖然依允,心中愈怒。
一日,游於後圃,止有大夫雍糾相從。厲公見飛鳥翔鳴,淒然而歎。雍糾進曰:「當此
春景融和,百鳥莫不得意。主公貴為諸侯,似有不樂之色,何也?」厲公曰:「百鳥飛鳴自
爵,全不受制於人。寡人反不如鳥,是以不樂。」雍糾曰:「主公所慮,豈非秉鈞之人
那?」厲公嘿然。雍糾又曰:「吾聞『君猶父也,臣猶於也。』子不能力父分憂,即為不
幸;臣不能為君排難,即為不忠。倘主公不以糾為不肖,有事相委,不敢不竭死力!」厲公
屏去左右,謂雍糾曰:「卿非仲之愛婿乎?」糾曰:「婿則有之,愛則未也。糾之婚於祭
氏,實出宋君所迫,非祭足本心。足每言及舊君,猶有依戀之心,但畏宋不敢改圖耳。」厲
公曰:「卿能殺仲,吾以卿代之,但不知計將安出?」雍糾曰:「今東郊被宋兵殘破,民居
未復。主公明日命司徒修整窿捨,卻教祭足資粟帛往彼安撫居民,臣當於東郊設享,以鴆酒
毒之。」厲公曰:「寡人委命於卿,卿當仔細。」
雍糾歸家,見其妻祭氏,不覺有皇遂之色。祭氏心疑,問:「朝中今日有何事?」糾
曰:「無也。」祭氏曰:「妾未察其言,先觀其色,今日朝中,必無無事之理。夫婦同體,
事無大小,妾當與知。」糾曰:「君欲使汝父往東郊安撫居民,至期,吾當設享於彼,與汝
父稱壽,別無他事。」祭氏曰:「子欲享吾父,何必郊外?」糾曰:「此君命也,汝不必
問。」祭氏愈疑。乃醉糾以酒,乘其昏睡,佯問曰:「君命汝殺祭仲,汝忘之那?」糾夢中
糊塗應曰:「此事如何敢忘!」早起,祭氏謂糾曰:「子欲殺吾父,吾已盡知矣。」糾曰:
「未嘗有此。」祭氏曰:「夜來於醉後自言,不必諱也。」糾曰:「設有此事,與爾何
如?」祭氏曰:「既嫁從夫,又何說焉?」糾乃盡以其謀告於祭氏。祭氏曰:「吾父恐行止
未定,至期,吾當先一日歸寧,慫恿其行。」糾曰:「事若成,吾代其位,於爾亦有榮
也。」
祭氏果先一日回至父家,問其母曰:「父與夫二者孰親?」其母曰:「皆親。」又問:
「二者親情孰甚?」其母曰:「父甚於夫。」祭氏曰:「何也?」其母曰:「未嫁之女,夫
無定而父有定,已嫁之女,有再嫁而無再生。夫合於人,父合於天,夫安得比於父哉!」其
母雖則無心之言,卻點醒了祭氏有心之聽,遂雙眼流淚曰:「吾今日為父,不能復顧夫
矣!」遂以雍糾之謀,密告其母。其母大驚,轉告於祭足。祭足曰:「汝等勿言,臨時吾自
能處分。」至期,祭足使心腹強組,帶勇士十餘人,暗藏利刃跟隨。再命公於閱率家甲百
余,郊外接應防變。祭足行至東郊,雍糾半路迎過,設享甚豐。祭足曰:「國事奔走,禮之
當然,何勞大享。」雍糾曰:「郊外存色可娛,聊具一酌節勞耳。」言訖,滿斟大觥,跪於
祭足之前,滿臉笑容,口稱百壽。祭足假作相攙,先將右手握糾之臂,左手接杯澆地,火光
迸裂。遂人喝曰:「匹夫何敢弄吾!」叱左右:「為我動手。」強姐與眾勇士一擁而上,擒
雍糾縛而斬之,以其屍棄於周池。厲公伏有甲士在於郊外,幫助雍糾做事。早被公子閼搜
著,殺得七零八落。厲公聞之,大驚曰:「祭仲不吾容也!」乃出奔蔡國。後有人言及雍糾
通知祭氏,以致祭足預作準備。厲公乃唄曰:「國家大事,謀及婦人,其死宜矣!」
且說祭足聞厲公已出,乃使公父定叔往衛國迎昭公忽復位,曰:「吾不失信於舊君
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衛宣公築台納媳 高渠彌乘間易君
卻說衛宣公名晉,為人淫縱不檢。自為公子時,與其父莊公之妾名夷姜者私通,生下一
子,寄養於民間,取名曰急子。宣公即位之日,元配邢妃無寵。只有夷姜得幸,如同夫婦。
就許立急於為嗣,屬之於右公於職。時急於長成,已一十六歲,為之聘齊僖公長女。使者返
國,宣公聞齊女有絕世之姿,心貪其色,而難於啟口。乃構名匠築高台於淇河之上,朱欄華
棟,重宮復室,極其華麗,名曰新台。先以聘宋為名,遣開急子。然後使左公於洩如齊,迎
姜氏徑至新台,自己納之,是為宣姜。時人作新台之詩,以刺其淫亂:
新台有砒,河水淋渺:燕婉之求,「遵滌」不鮮!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通滌、「戚施」皆醜惡之貌,以喻宣公。言姜氏本求佳偶,不意乃配此醜惡也。後人讀
史至此,言齊僖公二女,長宣姜,次文姜,宣姜淫於舅,文姜淫於兄,人倫天理,至此滅絕
矣!有詩歎曰:
妖艷春秋首二姜,致令齊衛紊綱常。
天生尤物殃人國,不及無鹽佐伯王!
急子自宋回家,覆命於新台。宣公命以庶母之禮,謁見姜氏。急子全無幾微怨恨之意。
宣公自納齊女,只往新台朝歡暮樂,將夷姜又撇一邊。一住三年,與齊姜連生二子,長曰
壽,次日朔。自古道:「母愛子貴」。宣公因偏寵齊姜,將昔日憐愛急子之情,都移在壽與
朔身上,心中便想百年之後,把衛國江山,傳與壽朔兄弟,他便心滿意足,反似多了急子一
人。只因公子春天性孝友,與急子如同胞一般相愛,每在父母面前,周旋其兄。那急子又溫
柔敬慎,無有失德,所以宣公未曾顯露其意。私下將公於壽囑托左公子洩,異日扶他為君。
那公子朔雖與壽一母所生,賢愚迥然不同;年齒尚幼,天生狡猾,恃其母之得寵,陰蓄死
士,心懷非望。不惟憎嫌急子,並親兄公子壽,也像贅疣一般;只是事有緩急,先除急子要
緊。常把說話挑激母親,說:「父親眼下,雖然將我母子看待。有急子在先,他為兄,我等
為弟,異日傳位,蔑不得長幼之序。況夷姜被你奪寵,心懷積忿。若急予為君,彼為國母,
我母子無安身之地矣!」齊姜原是急於所聘,今日跟隨宣公,生子得時,也覺急子與己有
礙。遂與公子朔合謀,每每讒譖急子於父親之前。
一日,急子誕日,公子壽治酒相賀,朔亦與席。坐間急子與公子壽說話甚密。公於朔插
嘴不下,托病先別。一徑到母親齊姜面前,雙眼垂淚,扯個大謊,告訴說:「孩兒好意同自
己哥哥與急子上壽,急子飲酒半酣,戲謔之間,呼孩兒為兒子。孩兒心中不平,說他幾句。
他說:『你母親原是我的妻子,你便稱我為父,於理應該』。孩兒再待開口,他便奮臂要
打。虧自己哥哥勸住,孩兒逃席而來。受此大辱,望母親稟知父侯,與孩兒做主!」齊姜信
以為然。待宣公入宮,嗚嗚咽咽的告訴出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又裝點幾句道:「他還
要玷污妾身,說:『我母夷姜,原是父親的庶母,尚然收納為妻。況你母親原是我舊妻,父
親只算借貸一般,少不得與衛國江山,一同還我。』」宣公召公子壽問之,壽答曰:「並無
此說。」宣公半疑半信,但遣內侍傳諭夷姜,責備他不能教訓其子。夷姜怨氣填胸,無處伸
訴,投繯而死。髯翁有詩歎曰:
父妾如何與子通?聚庵傳笑衛淫風。
夷姜此日投繯晚,何似當初守節終!
急子痛念其母,惟恐父親咳怪,暗地啼哭。公子朔義與齊姜謗說急子,因生母死於非
命,口出怨言,日後要將母子償命。宣公本不信有此事。無奈妒妾讒子,日夜攛掇,定要宣
公殺急子,以絕後患,不由宣公不聽。但展轉躊躇,終是殺之無名,必須假手他人,死於道
路,方可掩人耳目。
其時,適齊傅公約會伐紀,徵兵於衛。宣公乃與公子朔商議,假以往訂師期為名,遣急
子如齊,授以白族。此去辜野,是往齊的要路,舟行至此,必然登陸,在彼安排急子,他必
不作準備。公子朔向來私蓄死士,今日正用得著,教他假裝盜賊,伏於莘野,只認白族過
去,便趕出一齊下手,以鹿覆命,自有重賞。公於朔處分已定,回復齊姜,齊姜心下十分歡
喜。
卻說公子壽見父親屏去從人,獨召弟朔議事,心懷疑惑。入宮來見母親,探其語氣。齊
姜不知隱瞞,盡吐其實。囑咐曰:「此乃汝父主意,欲除我母子後患,不可洩漏他人。」公
子壽知其計已成,諫之無益。私下來見急子,告以父親之計:「此去莘野必由之路,多凶少
吉。不如出奔他國,別作良圖。」急子曰:「為人於者,以從命力孝。棄父之命,即為逆
子。世間豈有無父之國,即欲出奔,將安往哉?」遂束裝下舟,毅然就道。公子壽位勸不
從,思想:「吾兄真仁人也!此行若死於盜賊之手,父親立我為嗣,何以自明?於不可以無
父,弟不可以無兄,吾當先兄而行,代他一死,吾兄必然獲免。父親聞吾之死,倘能感悟,
慈孝兩全,落得留名萬古。」於是別以一舟載酒,亟往河下,請急於餞別。急子辭以:「君
命在身,不敢逗邏。」公子壽乃移槽過舟,滿斟以進。未及開言,不覺淚珠墮於杯中。急於
忙接而飲之。公子壽曰:「酒已污矣!」急子曰:「正欲飲吾弟之情也。」公子壽拭淚言
曰:「今日此酒,乃吾弟兄永決之酒。哥哥若鑒小弟之情,多飲幾杯。」急子曰:「敢不盡
量!」兩人淚眼相對,彼此勸酬。公於壽有心留量,急子到手便吞,不覺盡醉,倒於席上,
鼾鼾睡去。公子壽謂從人曰:「君命不可遲也,我當代往。即取急子手中白族,故意建於舟
首,用自己僕從相隨。屬咐急子隨行人眾,好生守候。袖中出一簡,付之曰:「俟世於酒醒
後,可呈看也。」即命發舟。行近莘野,方欲整車登岸,那些埋伏的死士,望見河中行漣飄
颶,認得白族,定是急子到來,一聲呼哨,如蜂而集。公子壽挺然出喝曰:「吾乃本國衛侯
長子,奉使往齊。汝等何人,敢來邀截?」眾賊齊聲曰:「吾等奉衛侯密旨,來取汝首!」
挺刀便砍。從者見勢頭兇猛,不知來歷,一時驚散。可憐壽子引頸受刀,賊黨取頭,盛於木
匣,一齊下船,偃旄而歸。
再說急子酒量原淺,一時便醒,不見了公子壽,從人將簡緘呈上,急子拆而看之,簡上
只有八個字云:「弟已代行,兄宜速避。」急子不覺墮淚曰:「弟為我犯難,吾當速往。不
然,恐誤殺吾弟也!」喜得僕從俱在,就乘了公子壽之舟,催趲舟人速行。真個是似電流光
絕,鳥逝超群。其夜月明如水,急子心念其弟,目不交睫。注視渴首之前,望見公子壽之
舟,喜曰:「天幸吾弟尚在!」從人察曰:「此來舟,非去舟也!」急子心疑,教攏船上
去。兩船相近,樓槽俱明。只見舟中一班賊黨,並不見公子壽之面。急子愈疑,乃佯間曰:
「主公所命,曾了事否?」眾賊聽得說出秘密,卻認為公於朔差來接應的,乃捧函以對曰:
「事已了矣。」急子取函啟視,見是公子壽之首,仰天大哭曰:「天乎冤哉!」眾賊駭然,
問曰:「父殺其於,何故稱冤?」急於曰:「我乃真急於也。得罪於父,父命殺我。此吾弟
壽也。何罪而殺之?可速斷我頭,歸獻父親,可贖誤殺之罪。」賊黨中有認得二公子者,於
月下細認之曰:「真誤矣!」眾賊遂將急子斬首,並納函中。從人亦皆四散。《衛鳳》有
《乘舟》之詩,正詠兄弟爭死之事。詩曰: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暇有害!
詩人不敢明言,但追想乘舟之人,以寓悲思之意也。
再說眾賊連夜奔入衛城,先見公於朔,呈上白旄。然後將二子先後被殺事情,細述一
遍,猶恐誤殺得罪。誰知一箭射雙雕,正中了公子朔的隱懷。自出金帛,厚賞眾賊。卻入官
來見母親說:「公子壽載族先行,自隕其命。喜得急子後到,天教他自吐真名,償了哥哥之
命。」齊姜雖痛公子壽,卻幸除了急子,拔去眼中之釘,正是憂喜相半。母子商量,且教慢
與宣公說知。
卻說左公子洩,原受急子之托,右公子職,原受公子壽之托,二人各自關心。遣人打探
消息,回報如此如此。起先未免各為其主,到此同病相憐,合在一處商議。候宣公早朝,二
人直入朝堂,拜倒在地,放聲大哭。宣公驚問何故,公子洩,公子職二人一辭,將急子與公
子壽被殺情由,細述一遍,「乞收拾屍首埋葬,以盡當初相托之情。」說罷哭聲轉高。宣公
雖怪急子,卻還憐愛公子壽。忽聞二子同時被害,嚇得面如上色,半晌不言。痛定生悲,淚
如雨下,連聲歎曰:「齊姜誤我,齊姜誤我!」即召公子朔問之,朔辭不知。宣公大怒,就
著公子朔拘拿殺人之賊。公子朔口中應承,只是支吾,那肯獻出賊黨。
宣公自受驚之後,又想念公子壽,感成一病,閉眼便見夷姜、急子、壽子一班,在前啼
啼哭哭。祈禱不效,半月而亡。公子朔發喪襲位,是為惠公。時朔年一十五歲,將左右二公
子罷官不用。庶兄公子碩字昭伯,心中不服,連夜奔齊。公子洩與公子職怨恨惠公,每恩為
急子及公子壽報仇,未得其便。
話分兩頭。卻說衛侯朔初即位之年,因助齊攻紀,為鄭所敗,正在銜恨。忽聞鄭國有使
命至,問其來意。知鄭厲公出奔,群臣迎故君忽復位,心中大喜。即發車徒,護送昭公還
國。祭足再拜,謝昔日不能保護之罪。昭公雖不治罪,心中快快,恩禮稍減於昔日。祭足亦
覺足夠不安,每每稱疾不朝。高渠彌素失愛於昭公,及昭公復國,恐為所害,陰養死士,為
弒忽立墮之計。時鄭厲公在蔡,亦厚結蔡人。遣人傳語檀伯,欲借爍為巢窟,桓怕不從。於
是使蔡人假作商賈,於爍地往來交易,因而厚結棟人,暗約為助,乘機殺了檀伯。厲公遂居
棟,增城溶池,大治甲兵,將謀襲鄭,遂為敵國。祭足聞報大驚,急奏昭公,命大夫傅暇屯
兵大陵,以遏厲公來路。厲公知鄭有備,遣人轉央魯侯,謝罪於宋,許以復國之後,仍補前
賂未納之數。魯使至宋,宋莊公貪心又起,結連蔡衛,共納厲公。時衛侯朔有送昭公復國之
勞,昭公並不修禮往謝,所以亦怨昭公,反與宋公協謀,因即位以來,並未與諸侯相會,乃
自將而往。
公子洩謂公於職曰:「國君遠出,吾等舉事,此其時矣!」公子職曰:「如欲舉事,先
定所立,人民有主,方保不亂。」正密議間,閻人報:「大夫寧跪有事相訪。」兩公子迎
入。寧跪曰:「二公子忘乘舟之冤乎?今日機會,不可失也!」公子職曰:「正議擁戴,未
得其人。」寧跪曰:「吾觀群公子中,惟黔牟仁厚可輔,且周王之婿,可以彈壓國人。」三
人遂敵血定議。乃暗約急子壽於原舊一班從人,假傳一個諜扣,只說:「衛侯伐鄭,兵敗身
死。」於是迎公子黔牟即位。百官朝見已畢,然後宣播衛朔構陷二兄,致父忿死之惡。重為
急壽二子發喪,改葬其樞。遣使告立君於周。寧跪引兵營於郊外,以遏惠公歸路。公於洩慾
殺宣姜,公於職止之曰:「姜雖有罪,然齊侯之妹也,殺之恐得罪於齊。不如留之,以結齊
好。乃使宣妾出居別宮,月致凜汽無缺。
再說宋、魯、蔡、衛,共是四國合兵伐鄭。祭足自引兵至大陵,與傅暇合力扣敵,隨機
應變,未嘗挫失。四國不能取勝,只得引回。
單說衛侯朔伐鄭無功,回至中途,聞二公於作亂,已立黔牟,乃出奔於齊國。齊襄公
曰:「吾甥也。」厚其館汽,許以興兵復國。朔遂與襄公立約:「如歸國之日,內府寶玉,
盡作酬儀。」襄公大喜。忽報:「魯侯使到。」因齊侯求婚於周,周王允之,使魯侯主婚,
要以王姬下嫁。魯侯欲親自至齊,面議其事。襄公想起妹子文姜,久不相會,何不一同請
來?遂遣使至魯,並迎文姜。諸大夫請問伐衛之期。襄公曰:「黔牟亦天子婿也。」寡人方
圖婚於周,此事姑且遲之。」但恐衛人殺害宣姜,遣公孫無知納公子碩於衛。私囑無知,要
公子碩悉於宣姜,以為復朔之地。公孫無知領命,同公子碩歸衛,與新君黔牟相見。時公子
碩內子已卒,無知將齊侯之意,遍致衛國君臣,並致宣姜。那宣姜倒也心肯。衛國眾臣,素
惡宣姜悟位中官,今日欲貶其名號,無不樂從。只是公子碩念父子之倫,堅不允從。無知私
言於公子職曰:「此事不諧,何以復寡君之命?」公子職恐失齊歡,定下計策,請公子碩飲
宴,使女樂情酒,灌得他爛醉,扶人別宮,與宣姜同宿,醉中成就其事,醒後悔之,已無及
矣。宣姜與公子碩遂為夫婦。後生男女五人:長男齊子早卒,次戴公申,次文公毀;女二,
為宋桓公,許穆公夫人。史臣有詩歎曰:
子婦如何攘作妻,子桑庶母報非遲!
夷姜生子宣姜繼,家法源流未足奇。
此詩言昔日宣公傑父妾夷姜,而生急子。今其子昭伯,亦柔宣姜而生男女五人。家法相
傳,不但新台之報也。
話分兩頭。再說鄭祭足自大陵回,因;日君子突在棟,終為鄭患,思一制御之策。想齊
與厲公原有戰紀之仇,今日謀納厲公,惟齊不與。況且新君嗣位,正好修睦。又聞魯侯為齊
主婚,齊魯之交將合。於是奏知昭公,自資禮帛,往齊結好,因而結魯。若得二國相助,可
以敵宋。自古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祭足但知防備厲公,卻不知高渠彌毒謀已就,
只慮祭足多智,不敢動手。今見祭足遠行,肆無忌憚。乃密使人迎公子宣在家,乘昭公冬行
蒸祭,伏死士於半路,突起拭之,託言為盜所殺。遂奉公子鱉為君。使人以公子富之命,召
祭足回國,與高渠彌並執國政。可憐昭公復國,未滿三載,遂遭逆臣之禍!髯仙讀史至此,
論昭公自為世子時,已知高渠彌之惡。及兩次為君,不能剪除凶人,留以自禍,豈非優柔不
斷之禍?有詩歎云:
明知惡草自當租,蛇虎如何與共居?
我不制人人制我,當年在自識高渠!
不知鄭子區如何結束,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魯桓公夫婦如齊 鄭子直君臣為戮
卻說齊襄公見祭足來聘,欣然接之。正欲報聘,忽聞高渠彌弒了昭公,授立子區,心中
大怒,便有興兵誅討之意。因魯侯夫婦將至齊國,且將鄭事擱起,親至爍水迎候。
卻說魯夫人文姜,見齊使來迎,心下亦想念其兄,欲借歸寧之名,與桓公同行。桓公溺
愛其妻,不敢不從。大夫申糯諫曰:「『女有室,男有家』,古之制也。禮無相讀,讀則有
亂。女子出嫁,父母若在,每歲一歸寧。今夫人父母俱亡,無以妹寧兄之理。魯以秉禮為
國,豈可行此非札之事?」桓公已許文姜,遂不從申蠕之諫。夫婦同行,車至爍水,齊襄公
早先在矣。慇勤相接,各敘寒溫。一同發駕,來到臨淄,魯侯致周玉之命,將婚事議定。齊
侯十分感激,先設大享,款待魯侯夫婦。然後迎丈姜至於宮中,只說與舊日宮嬪相會。誰知
襄公預造下密室,另治私宴,與丈姜敘情。飲酒中間,四目相視,你貪我愛」,不顧天倫,
遂成苟且之事。兩下迷戀不捨,遂留宿宮中,日上三竿,尚相抱未起,撇卻魯桓公在外,冷
冷清清。魯侯心中疑慮,遣人至宮門細訪。回報:「齊侯未娶正妃,止有偏宮連氏。乃大夫
連稱之從妹,向來失寵,齊侯不與相處。姜夫人自入齊宮,只是兄妹敘情,並無他宮嬪相
聚。」魯侯情知不做好事,恨不得一步跨進齊宮,觀其動靜。恰好人報:「國母出宮來
了。」魯侯盛氣以待。便問姜氏曰:「夜來宮中共誰飲酒?」答曰:「同連妃。」又問:
「幾時散席?」答:「久別話長,直到粉牆月上,可半夜矣。」又問:「你兄曾來陪飲
否?」答曰:「我兄不曾來。」魯侯笑而問曰:「難道兄妹之情,不來相陪?」姜氏曰:
「飲至中間,曾來相勸一杯,即時便去。」魯侯曰:「你席散如何不出官?」姜氏曰:「夜
深不便。」魯侯又問曰:「你在何處安置?」姜氏曰:「君侯差矣!何必盤間至此?宮中許
多空房,豈少下榻之處?妾自在西宮過宿,即昔年守閨之所也。」魯侯曰:「你今日如何起
得恁遲?」姜氏曰:「夜來飲酒勞倦,今早梳妝,不覺過時。」魯侯又問曰:「宿處誰人相
伴?」姜氏曰:「宮娥耳。」魯侯又曰:「你兄在何處睡?」姜氏不覺面赤曰:「為妹的怎
管哥哥睡處?言之可笑!」魯侯曰:「只怕為哥的,倒要管妹子睡處!」姜氏曰:「是何言
也?」魯侯曰:「自古男女有別。你留宿宮中,兄妹同宿,寡人已盡知之,休得瞞隱!」姜
氏口中雖是含糊抵賴,啼啼哭哭,心中卻也十分慚愧。魯桓公身在齊國,無可奈何,心中雖
然忿恨,卻不好發作出來,正是「敢怒而不敢言」。即遣人告辭齊侯,且待歸國,再作區
處。
卻說齊襄公自知做下不是。姜氏出宮之時,難以放心,便密遣心腹力士石之紛如跟隨,
打聽魯侯夫婦相見有何說話。石之紛如回復:「魯侯與夫人角口,如此如此。」襄公大驚
曰:「亦料魯侯久後必知,何其早也?」少頃,見魯使來辭,明知事洩之故。乃固請於牛山
一遊,便作餞行。使人連逼幾次,魯侯只得命駕出郊。文姜自留邸捨,悶悶不悅。
卻說齊襄公一來捨不得文姜回去,二來懼魯侯懷恨成仇,一不做,二不休,吩咐公子彭
生待席散之後,送魯侯回邪,要在車中結果魯侯性命。彭生記起戰紀時一箭之恨,欣然領
命,是日牛山大宴,盛陳歌舞,襄公意倍慇勤。魯侯只低頭無語。襄公教諸大夫輪流把盞,
又教官娥內恃,捧樽跪勸。魯侯心中憤郁,也要借杯澆悶,不覺酪酊大醉,別時不能成禮。
襄公使公子彭生抱之上車。彭生遂與魯侯同載。離國門約有二里,彭生見魯侯熟睡,挺臂以
拉其脅。彭生力大,其臂如鐵,魯侯被拉脅折,大叫一聲,血流滿車而死。彭生謂眾人曰:
「魯侯醉後中惡,速馳入城,報知主公。」眾人雖覺蹊蹺,誰敢多言!史臣有詩云:
男女嫌微最要明,夫妻越境太胡行!
當時若聽申幻諫,何至車中六尺橫?
齊襄公聞魯侯暴亮,佯啼假哭,即命厚殮入棺,使人報魯迎喪。魯之從人回國,備言車
中被弒之由。大夫申糯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且扶世子同主張喪事,候喪車到日,行即位
禮。」公子慶父字孟,乃桓公之庶長子,攘臂言曰:「齊侯亂倫無禮,禍及君父。願假我戎
車三百乘,伐齊聲罪!」大夫申糯惑其言,私以問謀士施怕曰:「可伐齊否?」施伯曰:
「此曖昧之事,不可聞於鄰國。況魯弱齊強,伐未可必勝,反彰其醜。不如含忍,姑請究車
中之故,使齊殺公於彭生,以解說於列國,齊必聽從。」申糯告於慶父,遂使施伯草成國書
之稿,——世子居喪不言,乃用大夫出名,——遣人如齊,致書迎喪。齊襄公啟書看之。書
曰:
外臣申蠕等,拜上齊侯殿下:寡君奉天子之命,不敢寧居,來議大婚。今出而不入,道
路紛紛,皆以車中之變為言。無所歸咎,恥辱播於諸侯,請以彭生正罪。
襄公覽畢,即遣人召彭生入朝。彭生自謂有功,昂然而入。襄公當魯使之面罵曰:「寡
人以魯侯過酒,命爾扶持上車。何不小心伏侍,使其暴毫?爾罪難辭!」喝令左右縛之,斬
於市曹。彭生大呼曰:「淫其妹而殺其夫,皆出汝無道昏君所為,今日又委罪於我!死而有
知,必為妖孽,以取爾命!」襄公遽自掩其耳,左右皆笑。襄公一面遣人往周王處謝婚,並
訂娶期。一面遣人送魯侯喪車回國,文姜仍留齊不歸。
魯大夫申糯率世子同迎樞至郊,即於樞前行禮成喪,然後嗣位,是為莊公。申蠕、擷孫
生、公子溺、公子恆、曹沫一班文武,重整朝綱。庶兄公子莊父、庶弟公於牙、嫡弟季友俱
參國政。申蠕薦施怕之才,亦拜上士之職。以明年改元,實周莊王之四年也。
魯莊公集群臣商議,為齊迎婚之事。施伯曰:「國有三恥,君知之乎?」莊公曰:「何
謂三恥?」施伯曰:「先君雖已成服,惡名在口,一恥也;君夫人留齊未歸,引人議論,二
恥也;齊為仇國,況君在衰經之中,乃為主婚,辭之則逆王命,不辭則貽笑於人,三恥
也。」魯莊公賊然曰:「此三恥何以免之?」施伯曰:「欲人勿惡,必先自美;欲人勿疑,
必先自信。先君之立,未膺王命。若乘主婚之機,請命於周,以榮名被之九泉,則一恥免
矣。君夫人在齊,宜以禮迎之,以成主公之孝,則二恥免矣。惟主婚一事,最難兩全;然亦
有策。」莊公曰:「其策何如?」施伯曰:「可將王姬館舍,築於郊外,使上大夫迎而送
之,君以喪辭。上不逆天王之命,下不拂大國之情,中不失居喪之禮,如此則三恥亦免矣。
莊公曰:「申糯言汝『智過於腹』。果然!」遂一一依策而行。
卻說魯使大夫顓孫生至周,請迎王姬;因請以敝冕圭壁,為先君泉下之榮。周莊王許
之,擇人使魯,錫桓公命。周公黑肩願行,莊王不許,別遣大夫榮叔。原來莊王之弟王子
克,有寵於先王,周公黑肩曾受臨終之托。莊王疑黑肩有外心,恐其私交外國,樹成王子克
之黨,所以不用。黑肩知莊王疑己,夜詣王子克家,商議欲乘嫁王姬之日,聚眾作亂,弒莊
王而立於克。大夫辛伯聞其謀,以告莊王。乃殺黑肩,而逐子克。子克奔燕。此事表過不
提。
且說魯瀕孫生送王姬至齊;就奉魯侯之命,迎接夫人姜氏。齊襄公十分難捨,礙於公
論,只得放回。臨行之際,把袂留連,千聲珍重:「相見有日!」各各灑淚而別。姜氏一者
貪歡戀愛,不捨齊侯,二者背理賊倫,羞回故里,行一步,懶一步。車至糕地,見行館整
潔,歎曰:「此地不魯不齊,正吾家也。」吩咐從人,回復魯侯:「未亡人性貪閒適,不樂
還宮。要吾回歸,除非死後。」魯侯知其無顏歸國,乃為築館於祝邱,迎姜氏居之。姜氏遂
往來於兩地。魯侯債問,四時不絕。後來史官議論,以為魯莊公之於文姜,論情則生身之
母,論義則殺父之仇。若文姜歸魯,反是難處之事,只合徘徊兩地,乃所以全魯侯之孝也。
髯翁詩曰:
代夫無面返東蒙,裕地徘徊齊魯中。
若使肌顏歸故國,親仇兩字怎融通?
話分兩頭。再說齊襄公拉殺魯桓公,國人沸沸揚揚,盡說:「齊侯無道,幹此淫殘蔑理
之事。」襄公心中暗愧,急使人迎王姬至齊成婚,國人議猶未息;欲行一二義舉,以服眾
心。想:「鄭拭其君,衛逐其君,兩件都是大題目,但衛公子黔牟,是周王之婿,方娶王
姬,未可便與黔牟作對。不若先討鄭罪,諸侯必然畏服。」又恐起兵伐鄭,勝負未卜。乃佯
遣人致書子直,約於首止,相會為盟。子宣大喜曰:「齊侯下交,吾國安如泰山矣!」欲使
高渠彌祭足同往,祭足稱疾不行。原繁私問於祭足曰:「新君欲結好齊侯,君宜輔之,何以
不往?」祭足曰:「齊侯勇悍殘忍,嗣守大國,侈然有圖伯之心,況先君昭公有功於齊,齊
所念也。夫大國難測,以大結小,必有好謀。此行也,君臣其為戮乎?原繁曰:「君言果
信,鄭國誰屬?」祭足曰:「必於儀也。是有君人之相,先君莊公曾言之矣。」原繁曰:
「人言君多智,吾姑以此試之。」至期,齊襄公遣王子成父管至父二將,各率死士百餘,環
恃左右,力士石之紛如緊隨於後。高渠彌引著於直同登盟壇,與齊侯敘禮已畢。劈臣孟陽手
捧血盂,跪而請獻。襄公目視之,孟陽達起。襄公執子盲手問曰:,先君昭公,因甚而
妞?」子官變色,驚顫不能出詞。高渠彌存答曰:「先君因病而姐,何煩君問?、襄公曰:
「聞蒸察遇賊,非關病也。」高渠彌缸掩不過,只得對曰:「原有寒疾,復受賊驚,是以暴
亡耳。」襄公曰:「君行必有警備,此賊從何而來?」高渠彌對曰:「嫡庶爭立,已非一
日,各有私黨,乘機竊發,準能防之?」襄公又曰:「曾獲得賊人否?」高渠彌曰:「至今
尚在緝訪,未有蹤跡。襄公大怒曰:「賊在眼前,何煩緝訪?汝受國家爵位,乃以私怨弒
君。到寡人面前,還敢以言語支吾!寡人今日為汝先君報仇!」叫力士:「快與我下手!」
高渠彌不敢分辯。」石之紛如先將高渠彌綁縛。子宣叩首乞哀曰:「此事與孤無干,皆高渠
彌所為也。乞恕一命!」襄公曰:「既知高渠彌所為,何不討之?汝今日自往地下分辯。」
把手一招,王子成父與管至父引著死士百餘,一齊上前,將子區亂砍,死於非命。隨行人
眾,見齊人勢大,誰敢動手,一時盡皆逃散。襄公謂高渠彌曰:「汝君已了,汝猶望活
乎?」高渠彌對曰:「自知罪重,只求賜死!」襄公曰:「只與你一刀,便宜了你!」乃帶
至國中,命車裂於南門。——車裂者,將罪人頭與四肢,縛於五輛車轅之上,各自分向,各
駕一牛,然後以鞭打牛,牛走車行,其人肢體裂而為五。俗言:「五牛分屍」。此乃極重之
刑。襄公欲以義舉聞於諸侯,故意用此極刑,張大其事也。——高渠彌已死;襄公命將其
首,號令甫門,榜曰:「逆臣視此!」一面使人收拾子曹屍首,囂葬於東郭之外。一面遣使
告於鄭曰:「賊臣逆子,周有常刑。汝國高渠彌主謀斌君,擅立庶孽,寡君痛鄭先君之不
吊,已為鄭討而戮之矣。願改立新君,以邀舊好。」原繁聞之,歎曰:「祭仲之智,吾不及
也!」諸大夫共議立君,叔詹曰:「故君在棟,何不迎之?」祭足曰:「出亡之君,不可再
辱宗廟。不如立公子儀。」原繁亦贊成之。於是迎公子儀於陳,以嗣君位。祭足為上大夫,
叔詹為中大夫,原繁為下大夫。子儀既即位,乃委國於祭足,恤民修備,遣使修聘於齊陳諸
國。又受命於楚,許以年年納貢,永為屬國。厲公元間可乘,自此鄭國稍安。不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衛侯朔抗王入國 齊襄公出獵遇鬼
卻說王姬至齊,與襄公成婚。那王姬生性貞靜幽閒,言動不苟。襄公是個狂淫之輩,不
甚相得。王姬在宮數月,備聞襄公淫妹之事,默然自歎:「似此蔑倫悸理,禽獸不如。吾不
幸錯嫁匪人,是吾命也!」鬱鬱成疾,不及一年遂卒。
襄公自王姬之死,益無忌憚。心下思想文姜,偽以狩獵為名,不時往糕。遣人往祝邱,
密迎文姜到襟,晝夜淫樂,恐魯莊公發怒,欲以兵威脅之。乃親率重兵襲紀,取其邢、部、
部三邑之地。兵移部城,使人告紀侯:「速寫降書,免至滅絕。」紀侯歎曰:「齊吾世仇。
吾不能屈膝仇人之庭,以求苟活也!」乃使夫人伯姬作書,遣人往魯求救。齊襄公出令曰:
「有救紀者,寡人先移兵伐之!」魯莊公遣使如鄭,約他同力救紀。鄭伯子儀,因厲公在
棟,謀襲鄭國,不敢出師,使人來辭。魯侯孤掌難鳴,行至滑地,懼齊兵威,留宿三日而
返。紀侯聞魯兵退回,度不能守,將城池妻子,交付其弟贏季,拜別宗廟,大哭一場,半夜
開門而出,不知所終。
贏季謂諸大臣曰:「死國與存把,二者孰重?」諸大夫皆曰:「存把為重。贏季曰:
「苟能存紀宗廟,吾何惜自屈?」即寫降書,願為齊外臣,守部宗廟。齊侯許之。贏季遂將
紀國土地戶口之數,盡納於齊,叩首乞哀。齊襄公收其版籍,於紀廟之旁,割三十戶以供紀
祭把,號贏季為廟主。紀怕姬驚悸而卒。襄公命葬以夫人之禮,以媚於魯。伯姬之梯叔姬,
乃昔日從嫁者,襄公欲送之歸魯。叔姬曰:「婦人之義,既嫁從夫。生為贏氏婦,死為贏氏
鬼,捨此安歸乎?」襄公乃聽其居都守節。後數年而卒。史官贊云:
世衰俗敝,淫風相襲。齊公亂妹,新台娶媳。禽行獸心,倫亡紀俠。小邦妾腰,矢節從
一寧守故廟,不歸宗國。卓哉叔姬,《柏舟》同式!按齊襄公滅紀之歲,乃周莊主七年也。
是年楚武王熊通,以隨侯不朝,復興兵伐隨,未至而亮。令尹斗祈,莫敖屈重,秘不發
喪。出奇兵從間道直逼隨城。隨懼行成。屈重偽以王命,入盟隨侯。大軍既濟漢水,然後發
喪。於熊貨即位,是為文王。此事不提。
再說齊襄公滅紀凱旋,文姜於路迎接其兄,至於祝邱,盛為燕享。用兩君相見之禮,彼
此酬醉,大犒齊軍。又與襄公同至糕地,留連歡宿。襄公乃使文姜作書,召魯莊公來糕地相
會。莊公恐違母命,遂至糕謁見文姜。文姜使莊公以甥舅之禮,見齊襄公,且謝葬紀伯姬之
事。莊公亦不能拒,勉強從之。襄公大喜,亦具享禮款待莊公。時襄公新生一女,文姜以莊
公內主尚虛,令其訂約為婚。莊公曰:「彼女尚血胞,非吾配也。」文姜怒曰:「汝欲疏母
族耶?襄公亦以長幼懸隔為嫌。文姜曰:「待二十年而嫁,亦未晚也。」襄公懼失文姜之
意,莊公亦不敢違母命,兩下只得依允。甥舅之親,復加甥舅,情愈親密。二君並車馳獵於
糕地之野,莊公矢不虛發,九射九中。襄公稱讚不已。野人竊指魯莊公戲曰:「此吾君假子
也!」莊公怒,使左右蹤跡其人殺之。襄公亦不嗔怪。史臣論莊公有母無父,忘親事仇。作
詩消云:
車中仗恨已多年,甘與仇佯共戴天。
莫怪野人呼假子,已同假父作姻緣1
文姜自魯齊同狩之後,益無忌憚,不時與齊襄公聚於一處。或於防,或於谷,或時直至
齊都,公然留宿官中,嚴如夫婦。國人作《載驅》之詩,以刺文姜。詩云:
載驅薄薄,笨芬朱靳。魯道有蕩,齊子發夕。
汶水滔滔,行人偏低。魯道有蕩,齊子游邀。
薄薄者,疾驅之貌。笨,席;所以鋪車。莽,車後戶,朱梆者,以朱漆獸皮。皆車飾
也。齊子指文姜。言文姜乘此車而至齊,傭餾,眾貌;言其僕從之多也。又有《敝苟》之
詩,以刺莊公。詩云:
敝苟在梁,其魚紡蝦。齊子歸止,其從如雲。
敝苟在梁,其魚紡納。齊子歸止,其從如水。
苟者,取魚之器;言敝壞之粵,不能制大魚,以喻魯莊公不能防閒文姜,任其僕從出入
無禁也。
且說齊襄公自糕回國,衛侯朔迎賀滅紀之功,再請伐衛之期。襄公曰:「今王姬已卒,
此舉無礙,但非連合諸侯,不為公舉。君少待之。」衛侯稱謝。過數日,襄公遣使約會宋、
魯、陳、蔡四國之君,一同伐衛,共納惠公;其檄云:
天禍衛國,生逆臣洩職,擅行廢立。致衛君越在敝邑,於今七年。孤坐不安席。以疆場
多事,不即誅討。今幸少閒,悉索敝賦,願從諸君之後,左右衛君,以誅衛之不當立者!
時周莊王八年之冬也。
齊襄公出車五百乘,同衛侯朔先至衛境。四國之君,各引兵來會四路諸侯:宋閡公捷,
魯莊公同,陳宣公杵臼,蔡哀侯獻舞。衛侯聞五國兵至,與公子洩公於職商議,遣大夫寧跪
告急於周。莊王問群臣:「誰能為我救衛者/周公忌父,西虢公伯皆曰:「王室自伐鄭損威
以後,號令不行。今齊侯諸兒,不念王姬一脈之親,鳩合四國,以納君為名。名順兵強,不
可敵也。」左班中最下一人挺身出曰:「二公之言差矣!四國但只強耳,安得言名順乎?眾
人視之,乃下士子突也。周公曰:「諸侯失國,諸侯納之,何為不順?」子突曰:「黔牟之
立,已稟王命。既立黔牟,必廢子朔。二公不以王命力順,而以納諸侯為順,誠突所不解
也!」唬公曰:「兵戎大事,量力而行。王室不振,已非一日。伐鄭之役,先王親在軍中,
尚中祝吶之矢。至今兩世,未能問罪。況四國之力,十倍於鄭。孤軍赴援,如以卵抵石,徒
自褻威,何益幹事?」子突曰:「天下之事,理勝力為常,力勝理為變。工命所在,理所革
也。一時之強弱在力,千古之勝負在理。若蔑理而可以得志,無一人起而間之,千古是非,
從此顛倒,天下不復有工矣!諸公亦何面目號為王朝卿士乎?」唬公不能答。周公曰:「倘
今日興救衛之師,汝能任其事否?」子突曰:「九伐之法,司馬掌之。突位微才劣,誠非其
任。必無人肯往,突不敢愛死,願代司馬一行。」周公又曰:「汝救衛能保必勝乎?子突
曰:「突今日出師,已據勝理。若以文、武、宣、平之靈,仗義執言,四國悔罪,王室之
福。非突敢必也。」大夫富辰日:「突言甚壯、可令一往,亦使天下知王室有人。」周王從
之。乃先遣寧跪歸報衛國,王師隨後起行。
卻說周貌二公,忌子突之成功,僅給戎車二百乘。子突並不推倭,告於太廟而行。時五
國之師,已至衛城下,攻圍甚急。公子洩公子職晝夜巡守,懸望王朝大兵解圍。誰知子突兵
微將寡,怎當五國如虎之眾?不等子突安營,大殺一場,二百乘兵車,如湯潑雪。子突歎
曰:「吾奉王命而戰死,不失為忠義之鬼也!」乃手殺數十人,然後自刎而亡。髯翁有詩贊
曰:
雖然只旅未成功,王命昭昭耳目中。
見義勇為真漢子,莫將成敗論英雄!
衛國守城軍士,聞王師已敗,先自奔竄。齊兵首先登城,四國繼之,砍開城門,放衛侯
朔入城。公子洩公子職同寧跪收拾散兵,擁公子黔牟出走。正遇魯兵,又殺一場。寧跪奪路
先奔,三公子俱被魯兵所擒。寧跪知力不能救,歎口氣,奔往秦國逃難去訖。魯侯將三公子
獻俘於衛,衛不敢決,轉獻於齊。齊襄公喝教刀斧手,將洩職二公子斬訖。公子黔牟是周王
之婿,於齊有連襟之情,赦之不誅,放歸於周:衛侯朔嗚鐘擊鼓,重登侯位。將府庫所藏寶
玉,厚賂齊襄公。襄公曰:「魯侯擒三公予,其勞不淺!」乃以所賂之半,分贈魯侯,復使
衛侯另出器賄,散於宋、陳、蔡三國。此周莊王九年之事。
卻說齊襄公自敗子突,放黔牟之後,誠恐周王來討,乃使大夫連稱為將軍,管至父為
副,領兵戍葵邱,以遏東南之路。二將臨行,請於襄公曰:「戍守勞苦,臣不敢辭,以何期
為滿?」時襄公方食爪,乃曰:「今此瓜熟之時,明歲瓜再熟,當遣人代汝。」二將往葵邱
駐紮,不覺一年光景。忽一日,戍卒進瓜嘗新。二將想起爪熟之約:「此時正該交代,如何
主公不遣人來?」特地差心腹往國中探信,聞齊侯在谷城與文姜歡樂;有一月不回。連稱大
怒曰:「王姬蕪後,吾妹當為繼室。無道昏君,不顧倫理,在外日事淫蝶,使吾等暴露邊
鄙。吾必殺之!謂管至父曰:「汝可助吾一臂。」管至父曰:「及瓜而代,主公所親許也。
恐其忘之,不如請代。請而不許,軍心胥怨,乃可用也。」連稱曰:「善。」乃使人獻瓜於
襄公,因求交代。襄公怒曰:「代出孤意,奈何請那?再候瓜一熟可也。」使人回報,連稱
恨恨不已。謂管至父曰:「今欲行大事,計將安出?」至父曰:「凡舉事必先有所奉,然後
成。公孫無知,乃公子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寵愛仲年,並愛無知。從幼畜養
宮中,衣服禮數,與世子無別。自主公即位,因無知向在宮中,與主公角力,無知足勾主公
仆地,主公不悅。一日,無知又與大夫雍凜爭道,主公怒其不遜,遂疏黜之,品秩裁減大
半。無知銜恨於心久矣!每思作亂,恨無幫手。我等不若密通無知,內應外合,事可必
濟。」連稱曰:「當於何時?」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遊獵,如猛虎離穴,易為
制耳。但得預聞出外之期,方不失機會也。」連稱曰:「吾妹在宮中,失寵於主公,亦懷怨
望。今囑無知陰與吾妹合計,伺主公之間隙,星夜相聞,可無誤事。」於是再遣心腹,致書
於公孫無知。書曰:
賢公孫受先公如嫡之寵,一旦削奪,行路之人,皆為不平。況君淫昏日甚,政令無常。
葵邱久戍,及瓜不代,三軍之士,憤憤思亂。如有間可圖,稱等願效犬馬,竭力推戴。稱之
從妹,在宮失寵銜怨,天助公孫以內應之資,機不可失!公孫無知得書大喜,即復書曰:天
厭淫人,以啟將軍之衷,敬佩衷言,遲疾奉報。無知陰使女恃通信於連妃,且以連稱之書示
之:「若事成之曰,當立為夫人。」連妃許之。
周莊王十一年冬十月,齊襄公知姑夢之野有山名貝邱,禽獸所聚,可以遊獵。乃預戒徒
人費等,整頓車徒,將以次月往彼田狩。連妃遣宮人送信於公孫無知。無知星夜傳信葵邱,
通知連管二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一齊舉事。連稱曰:「主上出獵,國中空虛,吾等率兵
直入都門,擁立公孫何如?」管至父曰:「主上睦於鄰國,若乞師來討,何以御之?不若伏
兵於姑夢,先殺昏君,然後奉公孫即位。事可萬全也。」那時葵邱戍卒,因久役在外,無不
思家。連稱密傳號令,各備乾糧,往貝邱行事,軍士人人樂從。不在話下。
再說齊襄公於十一月朔日,駕車出遊。止帶力士石之紛如,及幸臣盂陽一班,架鷹牽
犬,準備射獵,不用一大臣相隨。先至姑夢,——原建有離官,——遊玩竟日。居民饋獻酒
肉,襄公歡飲至夜,遂留宿焉。次日起駕,往貝邱來。見一路樹木蒙茸,籐蘿臀郁,襄公駐
車高阜,傳令舉火焚林,然後合圍校射,縱放鷹大。火烈風猛,狐兔之類,東奔西逸。忽有
大象一隻,如牛無角,似虎無斑,從火中奔出,竟上高阜,蹲踞於車駕之前。時眾人俱往馳
射,惟孟陽立於襄公之側。襄公顧孟陽曰:「汝為我射此丞。」孟陽瞪目視之,大驚曰:
「非像也,乃公子彭生也!」襄公大怒曰:「彭生何敢見我?」奪孟陽之弓,親自射之,連
發三矢不中。那大泵直立起來,雙拱前蹄,效人行步,放聲而啼,哀慘難聞。嚇得襄公毛骨
俱竦,從車中倒撞下來,跌損左足,脫落了絲文屢一隻,被大象銜之而去,忽然不見。髯翁
有詩曰:
魯桓昔日死車中,今日車中遍鬼雄。
在殺彭生應化厲,諸兒空自引雕弓。
徒人費與從人等,扶起襄公臥於車中,傳令罷獵,復回姑芽離宮住宿。襄公自覺精神恍
惚,心下煩躁。時軍中已打二更,襄公因左足疼痛,展轉不寐,謂盂陽曰:「汝可扶我緩行
幾步。」先前墜車,匆忙之際,不知失屢,到此方覺。問徒人費取討。」費曰:「屢為大象
銜去矣。」襄公心惡其言,乃大怒曰:「汝既跟隨寡人,豈不看屢之有無?若果銜去,當時
何不早言?」自執皮鞭,鞭費之背,血流滿地方止。徒人費被鞭,含淚出門,正遇連稱引著
數人打探動靜,將徒人費一索捆住,問曰:「無道昏君何在?」費曰:「在寢室。」又間:
「已臥乎?」曰:尚未臥也。連稱舉刀欲砍,費曰:「勿殺我,我當先人,為汝耳目。」連
稱不信。費曰:「我適被鞭傷,亦欲殺此賊耳。」乃袒衣以背示之。連稱見其血肉淋漓,遂
信其言,解費之縛,囑以內應。隨即招管至父引著眾軍士,殺入高官。
且說徒人費翻身入門,正遇石之紛如,告以連稱作亂之事。遂造寢室,告於襄公。襄公
驚惶無措。費曰:「事已急矣!若使一人偽作主公,臥於床上,主公潛伏戶後,幸而倉卒不
辨,或可脫也。」孟陽曰:「臣受恩屹分,願以身代,不敢恤死。孟陽即臥於床,以面向
內,襄公親解錦袍覆之。伏身戶後,問徒人費曰:「汝將何如?」費曰:「臣當與紛如協力
拒賊。」襄公曰:不苦背創乎?」費曰:「臣死且不避,何有於創?」襄公歎曰:「忠臣
也!」徒人費令石之紛如引眾拒守中門,自己單身挾著利刃,詐為迎賊,欲刺連稱。其時眾
賊已攻進大門,連稱挺劍當先開路。管至父列兵門外,以防他變。徒人費見連稱來勢兇猛,
不暇致詳,上前一步便刺。誰知連稱身被重鎧,刃刺不入。卻被連稱一劍劈去,斷其二指,
還復一劍,劈下半個頭顱,死於門中。石之紛如便挺矛來牛,約戰十餘合,連稱轉斗轉進。
紛如漸漸退步,誤絆石階腳趾,亦被連稱一一劍砍倒。遂入寢室。恃衛先已驚散。團花帳
中,臥著一人,錦袍遮蓋。連稱手起劍落,頭離枕釁,舉火燭之,年少無須。連稱曰:「此
非君也。」使人遍搜房中,並無蹤影。連稱自引燭照之,忽見戶檻之下,露出絲文屢一隻,
知戶後藏躲有人,不是諸兒是誰?打開戶後看時,那昏君因足疼,做一堆兒蹲著。那一隻絲
文屢,仍在足上。連稱所見之屢,乃是先前大家銜去的,不知如何在檻下。分明是冤鬼所
為,可不畏哉!連稱認得諸兒,似雞雛一般,一把提出戶外,擲於地下。大罵:「無道昏
君!汝連年用兵,默武殃民,是不仁也;背父之命,疏遠公孫,是不孝也;兄妹宣淫,公行
不忌,是無禮也;不念遠戍,瓜期不代,是不信也。仁孝禮信,四德皆失,何以為人?吾今
日為魯桓公報仇!」遂砍襄公為數段,以床褥裹其屍,與盂陽同埋於戶下。計襄公在位只五
年。史官評論此事,謂襄公疏遠大臣,親呢群小,石之紛中,孟陽,徒人費等,平日受其私
恩,從於昏亂,雖視死如歸,不得為忠臣之大節。連稱,管至父,徒以久戍不代,遂行篡
拭,當是襄公惡貫已滿,假手二人耳。彭生臨刑大呼:「死為妖孽,以取爾命!」大汞見
形,非偶然也。髯翁有詩詠費石等死難之事。詩云:
捐生殉主是忠貞,費石千秋無令名!
假使從昏稱死節,飛廉崇虎亦堪在。
又詩歎齊襄公云:
方張惡焰君候死,將熄凶威大摹狂。
惡貫滿盈無不斃,勸人作善莫商量。
連稱管至父重整軍容,長驅齊國。公孫無知預集私甲,一聞襄公凶信,引兵開門,接應
連管二將入城。二將託言:「曾受先君僖公遺命,奉公孫無知即位。」立連妃為夫人。連稱
為正卿,號為國舅。管至父為亞卿。諸大夫雖勉強排班,心中不服。惟雍糜再三稽首,謝往
日爭道之罪,極其卑順。無知赦之,仍為大夫。高國稱病不朝,無知亦不敢黜之。至父勸無
知懸榜招賢,以收人望。因薦其族子管夷吾之才,無知使人召之。未知夷吾肯應召否,且聽
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雍大夫計殺無知 魯莊公乾時大戰
卻說管夷吾字仲,生得相貌魁梧,精神俊爽,博通墳典,淹貫古今,有經天緯地之才,
濟世匡時之略。與鮑叔牙同賈,至分金時,夷吾多取一倍。鮑叔之從人心懷不平,鮑叔曰:
「仲非貪此區區之金,因家貧不給,我自願讓之耳。」又曾領兵隨征,每至戰陣,輒居後
隊,及還兵之日,又為先驅。多有笑其怯者。鮑叔曰:「仲有老母在堂,留身奉養,豈真怯
斗那?」又數與鮑叔計事,往往相左。鮑叔曰:「人固有遇不遇,使仲遇其時,定當百不失
一矣。」夷吾聞之,歎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哉!」遂結為生死之交。
值襄公諸兒即位,長子曰糾,魯女所生,次子小白,宮女所生,雖皆庶出,俱已成立,
欲為立傅以輔導之。管夷吾謂鮑叔牙曰:「君生二子,異日為嗣,非糾即白。吾與爾各傅一
人。若嗣立之日,互相薦舉。」叔牙然其言。於是管夷吾同召忽為公子糾之傅;叔牙為公子
小白之傅。襄公欲迎文姜至糕相會。叔牙謂小白曰:「君以淫聞,為國人笑,及今止之,猶
可掩飾。更相往來,如水決堤,將成泛溢,於必進諫。」小白果入諫襄公曰:「魯侯之死,
噴有煩言。男女嫌疑,不可不避。」襄公怒曰:「孺子何得多言!」以屢瞅之。小白趨而
出。鮑叔曰:「吾聞之:『有奇淫者,必有奇禍。』吾當與子適他國,以俟後圖。」小白
問:「當適何國?」鮑叔曰:「大國喜怒不常,不如適宮。莒小而近齊,小則不敢慢我,近
則旦暮可歸。」小白曰:「善。」乃奔宮國。襄公聞之,亦不迫還。及公孫無知篡位,來召
管夷吾。夷吾曰:「此輩兵已在頸,尚欲累人那?」遂與召忽共計,以魯為子糾之母家,乃
奉糾奔魯。魯莊公居之於生竇,月給凜汽。
魯莊公十二年春二月,齊公孫無知元年,百官賀旦,俱集朝房,見連管二人公然壓班,
人人皆有怨憤之意。雍凜知眾心不附,佯言曰:「有客自魯來,傳言『公子糾將以魯師伐
齊。』諸君聞之不否?」諸大夫皆曰:「不聞。」雍遂不復言。既朝退,諸大夫互相約會,
俱到雍凜家,叩問公子糾伐齊之信。雍凜曰:「諸君謂此事如何?」東郭牙曰:「先君雖無
道,其於何罪?吾等日望其來也。」諸大夫有位下者。雍凜曰:「凜之屈膝,寧無人心?正
欲委曲以圖事耳。諸君若能相助,共除拭逆之賊,復立先君子,豈非義舉?」東郭牙問計,
雍糜曰:「高敬仲,國之世臣,素有才望,為人情服。連管二:賊,得其片言獎借,重於干
鈞,恨不能耳。誠使敬仲置酒,以招二賊,必欣然往赴。吾偽以子糾兵信,面啟公孫,彼愚
而無勇,俟其相憂,卒然刺之,誰為救者?然後舉火為號,閻門而誅二賊,易如反掌。」東
郭牙曰:「敬仲雖疾惡如仇,然為國自貶,當不靳也。吾力能必之。」遂以雍凜之謀,告於
高溪,高溪許諾。即命東郭牙往連管二家致意。俱如期而至。高懊執觸言曰:「先君行多失
德,老大日虞國之喪亡。今幸大夫援立新君,老夫亦獲守家廟,向因老病,不與朝班,今幸
賤體稍康,特治一酌,以報私恩,兼以子孫為托。」連你與管至父謙讓不已。高溪命將重門
緊閉:「今日飲酒,不盡歡不已。」預戒閣人:「勿通外信,直待城中舉火,方來傳報。」
卻說雍凜懷匕首直叩宮門,見了無知,奏言:「公子糾率領魯兵,旦晚將至,乍早圖應
敵之計。」無知間:「國舅何在?」雍糜曰:「國舅與管大夫郊飲未回。百官俱集朝中,專
候主公議事。無知信之。方出朝堂,尚未坐定,諸大夫一擁而前,雍凜自後刺之,血流公
座,登時氣絕。計無知為君,才一月餘耳。哀哉!連夫人聞變,自縊於宮中。史官詩云:
只因無寵間襄公,誰料無知寵不終。
一月夫人三尺帛,何如寂寞守空宮?
當時雍糜教人於朝外放起一一股狼煙,煙透九霄。高懼正欲款客,忽聞門外傳板,報
說:「外廂舉火。」高懼即便起身,往內而走。連稱管至父出其不意,卻待要問其緣故。龐
下預伏壯士,突然殺出,將二人砍為數段。雖有從人,身無寸鐵,一時畢命。雍膘與諸大
夫,陸續俱到高府,公同商議,將二人心肝剖出,祭奠襄公。一面遣人於姑夢離宮,取出襄
公之屍,重新殯殮。一面遣人於魯國迎公子糾為君。
魯莊公聞之,大喜,便欲為公予糾起兵。施伯諫曰:「齊魯互為強弱。齊之無君,魯之
利也。請勿動,以觀其變。」莊公躊躇未決。時夫人文姜因襄公被弒,自祝邱歸於魯國,日
夜勸其子興兵伐齊,討無知之罪,為其兄報仇。及聞無知受戮,齊使來迎公子糾為君,不勝
之喜。主定納糾,催促莊公起程。莊公為母命所迫,遂不聽施伯之言,親卒兵車三百乘,用
曹沫為大將,秦子梁子為左右,護送公子糾入齊。管夷吾謂魯侯曰:「公子小白在宮,宮地
比魯為近,倘彼先人,主客分矣。乞假臣良馬,光往邀之。」魯侯曰:「甲卒幾何?」夷吾
曰:「三十乘足矣。」
卻說公子小白聞國亂無君,與鮑叔牙計議,向莒子借得兵車百乘,護送還齊。這裡管夷
吾引兵晝夜奔馳,行至即墨,聞莒兵已過,從後追之。又行三十餘里,正遇曹兵停車造飯。
管夷吾見小白端坐車中,上前鞠躬曰:「公子別來無恙,今將何往?」小白曰:「欲奔父喪
耳。」管夷吾曰:「糾居長,分應主喪;公子幸少留,無自勞苦。」鮑叔牙曰:「仲且退,
各為其主,不必多言!」夷吾見芭兵睜眉怒目,有爭鬥之色,誠恐眾寡不敵,乃佯諾而退。
摹地彎弓搭箭,覷定小白,颶的射來。小白大喊一聲,口吐鮮血,倒於車上。鮑叔牙急忙來
救,從人盡叫道:「不好了!」一齊啼哭起來。管夷吾率領那三十乘,加鞭飛跑去了。夷吾
在路歎曰:「子糾有福,合為君也!」還報魯侯,酌酒與子糾稱慶。此時放心落意,一路邑
長獻汽進撰,遂緩緩而行。誰知這一箭,只射中小白的帶鉤。小白知夷吾妙手,恐他又射,
一時急智,嚼破舌尖,噴血詐倒,連鮑叔牙都瞞過了。鮑叔牙曰:「夷吾雖去,恐其又來,
此行不可遲也。」乃使小白變服,載以溫車,從小路疾馳。將近臨淄,鮑叔牙單車先人城
中,遍謁諸大夫,盛稱公子小白之賢。諸大夫曰:「於糾將至,何以處之?」鮑叔牙曰:
「齊連拭二君,非賢者不能定亂。況迎子糾而小白先至,天也!魯君納糾,其望報不淺。昔
宋立子突,索賂無厭,兵連數年。吾國多難之餘,能堪魯之徵求乎?」諸大夫曰:「然則何
以謝魯侯?」叔牙臼:「吾已有君,彼自退矣。」大夫隔朋東郭牙齊聲曰:「叔言是也。」
於是迎小白入城即位,是為桓公。髯翁有詩單詠射鉤之事。詩曰:
魯公歡喜苔人愁,誰道區區中帶鉤?
但看一時權變處,便知有智合諸侯。
鮑叔牙曰:「魯兵未至,宜預止之。」乃遣仲孫漱往迎魯莊公,告以有君。莊公知小白
未死,大怒曰:「立子以長,孺子安得為君?孤不能空以三軍退也。」仲孫揪回報。齊桓公
曰:「魯兵不退,奈何?」鮑叔牙曰:「以兵拒之。」乃使王子成父將右軍,寧越副之;東
郭牙將左軍,仲孫漱副之;鮑叔牙奉桓公親將中軍。雍凜為先鋒。兵車共五百乘。分撥已
定,東郭牙請曰:「魯君慮吾有備,必不長驅。乾時水草方便,此駐兵之處也。若設伏以
待,乘其不備,破之必矣!」鮑叔牙曰:「善。」使寧越仲孫揪各率本部,分路埋伏。使王
子成父東郭牙從他路抄出魯兵之後。雍凜挑戰誘敵。
卻說魯莊公同子糾行至乾時,管夷吾進曰:「小白初立,人心未定,宜速乘之,必有內
變。」莊公曰:「如仲之言,小白已射死久矣。」遂出令於乾時安營。魯侯營於前,予糾營
於後,相去二十里。次早諜報:「齊兵已到,先鋒雍糜索戰。」魯莊公曰:「先破齊師,城
中自然寒膽也。」遂引秦子梁子駕戎車而前,呼雍凜親數之曰:「妝首謀誅賊,求君於我。
今又改圖,信義安在?」挽弓欲射雍凜。雍糜佯作羞慚,抱頭鼠竄。莊公命曹沫逐之。雍凜
轉轅來戰,不幾合又走。曹沫不捨,奮生平之勇,挺著畫乾趕來,卻被鮑叔牙大兵圍住。曹
沫深入重圍,左衝右突,身中兩箭,死戰方脫。
卻說魯將秦子梁於恐曹沫有失,正待接應。忽聞左右炮聲齊震,寧越仲孫漱兩路伏兵齊
起,鮑叔牙率領中軍,如牆而進。三面受敵,魯兵不能抵當,漸漸奔散。鮑叔牙傳令:「有
能獲魯侯者,賞以萬家之邑。」使軍中大聲傳呼。秦子急取魯侯繡字黃旗,愜之於地。梁子
復取旗建於自車之上。秦子問其故,梁子曰:「吾將以誤齊也。」魯莊公見事急,跳下戎
車,別乘招車,微服而逃。秦子緊緊跟定,殺出重圍。寧越望見繡旗,伏於下道,認是魯
君,麾兵圍之數重。梁子免胄以面示曰:「吾魯將也,吾君已去遠矣。」鮑叔牙知齊軍已全
勝,嗚金收軍。仲孫漱獻戎貉。寧越獻梁子,齊侯命斬於軍前。齊侯固王子成父東郭牙兩路
兵尚無下落,留寧越仲孫瞅屯於乾時。大軍奏凱先回。
再說:管夷吾等管轄輜重,在於後營,聞前營戰敗,教召忽同公子糾守營,悉起兵車臼
來接應。正遇魯莊公,合兵一處,曹沫亦收拾殘車敗卒奔回。計點之時,十停折去其七,夷
吾曰:「軍氣已喪,不可留矣!」乃連夜拔營而起。行不二日,忽見兵車當路,乃是王子成
父東郭牙抄出魯兵之後。曹沫挺就大呼曰:「主公速行,吾死於此!」顧秦子曰:「汝當助
吾。」秦子便接住王子成父廝殺。曹沫便接住東郭牙廝殺。管夷吾保著魯莊公,召忽保著公
子糾,奪路而行。有紅袍小將追魯侯至急,魯莊公一箭,正中其額。又有一白袍者追來,莊
公亦射殺之。齊兵稍卻。管仲教把輜重甲兵乘馬之類,連路委棄,恣齊兵搶掠,方才得脫。
曹沫左膊,復中一刀,尚刺殺齊軍無數,潰圍而出。秦子戰死於陣。史官論魯莊公乾時之
敗,實為自取。有詩歎云:
子糾本是仇人脫,何必勤兵往納之?
若念深仇大不戴,助糾不若助無知。
魯莊公等脫離虎口,如漏網之魚,急急奔走。隰朋東郭牙從後趕來,直追過汶水,將魯
境內汶陽之田,盡侵奪之,設守而去。魯人不敢爭較,齊兵大勝而歸。
齊侯小白早朝,百官稱賀。鮑叔牙進曰:「子糾在魯,有管夷吾召忽為輔,魯又助之,
心腹之疾尚在,未可賀也。」齊侯小白曰:「為之奈何?」鮑叔牙曰:「乾時一戰,魯君臣
膽寒矣!臣當統三軍之眾,壓魯境上,請討子糾,魯必懼而從也。」齊侯曰:「寡人請舉國
以聽子。」鮑叔牙乃簡閱車馬,率領大軍,直至墳陽,清理疆界。遣公孫隔朋,致書於魯侯
曰:
外臣鮑叔牙,百拜魯賢候殿下:家無二主,國無二君。寡君已奉宗廟,公子糾欲行爭
奪,非不二之誼也。寡君以兄弟之親,不忍加戮,願假手於上國。管仲召忽,寡君之仇,請
受而戮子太廟。隰朋臨行,鮑叔牙囑之曰:「管夷吾天下奇才,吾言於君,將召而用之,必
令無死。」隔朋曰:「倘魯欲殺之如何?」鮑叔曰「但提起射鉤之事,魯必信矣。」隰朋唯
唯而去。魯侯得書,即召施伯。不知如何計議,再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釋檻囚鮑叔薦仲 戰長勺曹劌敗齊
卻說魯莊公得鮑叔牙之書,即召施伯計議曰:「向不聽子言,以致兵敗。今殺糾與存糾
孰利?」施伯曰:「小白初立,即能用人,敗我兵於乾時,此非子糾之比也。況齊兵壓境,
不如殺糾,與之講和。」時公子糾與管夷吾召忽俱在生竇,魯莊公使公子愜將兵襲之,殺公
於糾,執召忽管仲至魯。將納檻車,召忽仰天大慟曰:「為子死孝,為臣死忠,分也!忽將
從子糾於地下,安能受桎桔之辱?」遂以頭觸殿柱而死。管夷吾曰:「自古人君,有死臣必
有生臣。吾且生入齊國,為子糾白冤。」便束身人檻車之中。施伯私謂魯莊公曰:「臣觀管
子之容,似有內援,必將不死。此人天下奇才,若不死,必大用於齊,必霸天下。魯自此奉
奔走矣。君不如請於齊而生之。管子生,則必德我。德我而為我用,齊不足慮也。」莊公
曰:「齊君之仇,而我留之;雖殺糾,怒未解也。」施伯曰:「君以為不可用,不如殺之,
以其屍授齊。」莊公曰:「善。」公孫隰朋聞魯將殺管夷吾,疾趨魯庭,來見莊公曰:「夷
吾射寡君中鉤,寡君恨之切骨,欲親加刃,以快其志。若以屍還,猶不殺也。」莊公信其
言,遂囚夷吾,並函封子糾召忽之首,交付隅朋。隰朋稱謝而行。
卻說管夷吾在檻車中,已知鮑叔牙之謀,誠恐:「施伯智士,雖然釋放,倘或翻悔,重
復追還,吾命休矣。」心生一計,製成《黃鵲》之詞,教役人歌之。詞曰:
黃鵝黃鵝,誡其翼,蟄其足,不飛不鳴兮籠中伏。高天何蠍兮,厚地何路!丁陽九兮逢
百六。引頸長呼兮,繼之以哭!黃鴿黃鴿,天生汝翼兮能飛,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網羅兮
誰與贖?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行而漸陸。嗟彼戈人兮,徒旁觀而躑躅!
役人既得此詞,且歌且走,樂而忘倦。車馳馬奔,計一日得兩日之程,遂出魯境。魯莊
公果然追悔,使公子僵追之,不及而返。夷吾仰天歎曰:「吾今日乃更生也!」行至堂阜,
鮑叔牙先在,見夷吾如獲至寶,迎之入館,曰:「仲幸無恙!即命破檻出之。夷吾曰:「非
奉君命,未可擅脫。」鮑叔牙曰:「無傷也。吾行且薦子。」夷吾曰:「吾與召忽同事子
糾,既不能奉以君位,又不能死於其難,臣節已虧矣。況復反面而事仇人?召忽有知;將笑
我於地下!」鮑叔牙曰:「『成大事者,不恤小恥,立大功者,不拘小諒。』子有治天下之
才,未遇其時。主公志大識高,若得於為輔,以經營齊國,霸業不足道也。功蓋天下,名顯
諸侯,孰與守匹夫之節,行無益之事哉?」夷吾嘿然不語。乃解其束縛,留之於堂阜。鮑叔
遂回臨淄見桓公,先吊後賀。桓公曰:「何帛也?」鮑叔牙曰:「子糾,君之兄也。君為國
滅親,誠非得已,臣敢不吊?」桓公曰:「雖然,何以賀寡人?」鮑叔牙曰:「管子天下奇
才,非召忽比也,臣已生致之。君得一賢相,臣敢不賀?」桓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鉤,其
矢尚在。寡人每慼慼於心,得食其肉不厭,況可用乎?」鮑叔牙曰:「人臣者各為其主。射
鈞之時,知有糾不知有君。君若用之,當為君射天下,豈特一人之鉤哉?」桓公曰:「寡人
姑聽之,赦勿誅。」鮑叔牙乃迎管夷吾至於其家,朝夕談論。
卻說齊桓公修援立之功,高國世卿,皆加采邑。欲拜鮑叔牙為上卿,任以國政。鮑叔牙
曰:「君加惠於臣,使不凍餒,則君之賜也!至於治國家,則非臣之所能也。」桓公曰:
「寡人知卿,卿不可辭。」鮑叔牙曰:「所謂知臣者,小心敬慎,循禮守法而已。此具臣之
事,非治國家之才也。夫治國家者,內安百姓,外撫四夷,勳加於王室,澤佈於諸侯,國有
泰山之安,君享無疆之福,功垂金石,名播千秋。此帝臣王佐之任,臣何以堪之?」桓公不
覺欣然動色,促膝而前曰:「如卿所言,當今亦有其人否?」鮑叔牙曰:「君不求其人則
已,必求其人,其管夷吾乎?臣所不若夷吾者有五:寬柔惠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
柄,弗若也;忠信可結於百姓,弗若也;制禮義可施於四方,弗若也;執抱鼓立於軍門,使
百姓敢戰無退,弗若也。」桓公曰:「卿試與來,寡人將叩其所學。」鮑叔牙曰:」臣聞
『賤不能臨貴,貧不能役富,疏不能制親。』君欲用夷吾,非置之相位,厚其祿入,隆以父
兄之禮不可。夫相者,君之亞也,相而召之,是輕之也。相輕則君亦輕。夫非常之人,必待
以非常之禮,君其卜日而郊迎之。四方聞君之尊賢禮士而不計私仇,誰不思效用於齊者?」
桓公臼:「寡人聽子。」乃命太卜擇吉日,郊迎管子。鮑叔牙仍送管夷吾於效外公館之中。
至期,三浴而三釁之。衣冠袍飭,比於上大夫。桓公親自出郊迎之,與之同載入朝。百姓觀
者如堵,無不駭然,史官有詩云:
爭賀君侯得相臣,誰知即是檻車人。
只因此日捐私忿,四海欣然號霸君。
管夷吾已入朝,稽首謝罪。桓公親手扶起,賜之以坐。夷吾曰:「臣乃俘戮之餘。得蒙
有死,實為萬幸!敢辱過禮?」桓公曰:「寡人有問於子,子必坐,然後敢請。」夷吾再拜
就坐。桓公曰:「齊千乘之國,先信公威服諸侯,號為小霸。自先襄公政令無常,遂措大
變。寡人獲主社稷,人心未定,國勢不張。今欲修理國政,立綱陳紀,其道何先?」夷吾對
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今日君欲立國之綱紀,必張四維,以使
其民。則紀綱立而國勢振矣。」桓公曰:「如何而能使民?」夷吾對曰:「欲使民者,必先
愛民,而後有以處之。」桓公曰:「愛民之道若何?」對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連
以事,相及以祿,則民相親矣。赦舊罪,修舊宗,立無後,則民殖矣。省刑罰,薄稅斂,則
民富矣。卿建賢士,使教於國,則民有禮矣。出令不改,則民正矣。——此愛民之道也。」
桓公曰:「愛民之道既行,處民之道若何?」對曰:「士農工商,謂之四民。士之於常為
士,農之子常為農,工商之子常為工商,習焉安焉,不遷其業,則民自安矣。」桓公曰:
「民既安矣,甲兵不足,奈伺?」對曰:「欲足甲兵,當制贖刑:重罪贖以犀甲一裁,輕罪
贖以鞍盾一乾,小罪分別人金,疑罪則看之,訟理相等者,令納束矢,許其平。金既聚矣,
美者以鑄劍乾,試諸犬馬。惡者以鑄組夷斤榻,試諸壤土。」桓公曰:「甲兵既定,財用不
足如何?」對曰:「銷山為錢,煮海為鹽,其利通於天下。因收天下百物之賤者而居之,以
時貿易,為女閻三百,以安行商。商旅如歸,百貨驕集,因而稅之,以佐軍興。如是而財用
可足矣。」桓公曰:「財用既足,然軍旅不多,兵勢不振,如何而可?」對曰:「兵貴於
精,不貴於多,強於心,不強於力。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天下諸侯皆將正卒伍,修甲兵,
臣未見其勝也。君若強兵,莫若隱其名而修其實。臣請作內政而寄之以軍令焉。」桓公曰:
「內政若何?」對曰:「內政之法,制國以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士之鄉十五。工商足
財,士足兵。」桓公曰:「何以足兵?」對曰:「五家為軌,軌為之長。十軌為裡,裡設有
司。四里為連,連為之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焉。即以此為軍令。五家為軌,故五人為
伍,軌長率之。十軌為裡,故五十人為小戎,裡有司率之。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
率之。十連為鄉,故二千人為旅,鄉良人率之。五鄉立一師,故萬人為一軍,五鄉之師率
之。十五鄉出三萬人,以為三軍。君主中軍,高國二子各主一軍。四時之隙,從事田獵:春
曰搜,以索不孕之獸;夏曰苗,以除五穀之災;秋曰彌,行殺以順秋氣;冬曰狩,圍守以告
成功,使民習於武事。是故軍伍整於裡,軍旅整於郊,內教既成,勿令遷徙。伍之人祭相同
福,死喪同恤,人與人相傳,家與家相鑄,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戰聲相聞,足以不乖,晝
戰目相識,足以不散,其歡欣足以相死。居則同樂,死則同哀,守則同固,戰則同強。有此
三萬人,足以橫行於天下。」桓公曰:「兵勢既強,可以征天下諸侯乎?」對曰:「未可
也。周室未屏,鄰國未附,君欲從事於天下諸侯,莫若尊周而親鄰國。」桓公曰:「其道若
何?」對曰:「審吾疆場,而反其侵地,重為皮市以聘問,而勿受其貨,則四鄰之國親我
矣。請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貨帛,使周遊於四方,以號召天下之賢士。又
使人以皮市玩好,瀉行四方,以察其上下之所好。擇其暇者而攻之,可以益地,擇其淫亂篡
拭者而誅之,可以立威。如此,則天下諸侯,皆相率而朝於齊矣。然後率諸侯以事周,使修
職貢,則王室尊矣。方伯之名,君雖欲辭之,不可得也。」桓公與管夷吾連語三比三夜,字
字投機,全不知倦。桓公大悅。乃復齋戒三臼,告十太廟,欲拜管夷吾為相。夷吾辭而不
受。桓公曰:「吾納子之伯策。欲成吾志,故拜子為相。何為不受?」對曰:「臣聞大廈之
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潤,非一流之歸也。君必欲成其大志,則用五傑。」桓公曰「五
傑為誰?」對曰:「升降揖遜,進退閑習,辯辭之剛柔,臣不如隔朋;請立為大司行。墾草
萊,闢土地,聚粟眾多,盡地之利,臣不如寧越;請立為大司田。平原廣牧,車不結轍,士
不旋蹬,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臣不如王於成父;請立為大司馬。決獄執中,不殺無
辜,不誣無罪,臣不如賓須無;請立為大司理。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避死亡,不撓富
貴,臣不如東郭牙;請立為大諫之官。君若欲治國強兵,則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臣雖不
才,強成君命,以效區區。」桓公遂拜管夷吾為相國,賜以國中市租一年。其隅朋以下五
人,皆依夷吾所薦,一一拜官,各治其事。遂懸榜國門,凡所奏富強之策,次第盡舉而行
之。他日,桓公又問於管夷吾曰:「寡人不幸而好田,又好色,得毋害於霸乎?」夷吾對
曰:「無害也。」桓公曰:「然則何為而害霸?」夷吾對曰:「不知賢,害霸;知賢而不
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復以小人參之,害霸。」桓公曰:「善」。於是專任夷
吾,尊其號曰仲父,恩禮在高國之上。「國有大政,先告仲父,次及寡人。有所施行,一憑
仲父裁決。」又禁國人語言,不許犯夷吾之名,不問貴賤,皆稱仲,蓋古人以稱字為敬也。
卻說魯莊公聞齊國拜瞥仲為相,大怒曰:「悔不從施怕之言,反為孺子所欺!」乃簡車
搜乘,謀伐齊以報乾時之仇。齊桓公聞之,謂管仲曰:「孤新嗣位,不欲頻受干戈,請先伐
魯何如?」管仲對曰:「軍政未定,未可用也。」桓公不聽,遂拜鮑叔牙為將,率師直犯長
勺。魯莊公問於施伯曰:「齊欺吾大甚,何以御之?」施伯曰:「臣薦一人,可以敵齊。」
莊公曰:「卿所薦何人?」施伯對曰:「臣識一人,姓曹名劌,隱於東平之鄉,從未出仕。
其人真將相之才也。」莊公命施伯往招之。判笑曰:「肉食者無謀,乃謀及蕾食耶?」施伯
曰:「蕾食能謀,行且肉食矣。」遂同見莊公。莊公問曰:「何以戰齊?」曹判曰:「兵事
臨機制勝,非可預言,願假臣一乘,使得預謀於行間。」莊公喜其言,與之共載,直趨長
勺。鮑叔牙聞魯侯引兵而來,乃嚴陣以待。莊公亦列陣相持。鮑叔牙因乾時得勝,有輕魯之
心,下令擊鼓進兵,先陷者重賞。莊公聞鼓聲震地,亦教嗚鼓對敵。曹判止之曰:「齊師方
銳,宜靜以待之。」傳令軍中:「有敢喧嘩者斬。」齊兵來沖魯陣,陣如鐵桶,不能衝動,
只得退後。少頃,對陣鼓聲義震,魯軍寂如不聞,齊師又退。鮑叔牙曰:「魯怯戰耳。再鼓
之,必走。曹判又聞鼓響,謂莊公日:「敗齊此其時矣,可速鼓之!」論魯是初次嗚鼓,論
齊已是第三通鼓了,齊兵見魯兵兩次不動,以為不戰,都不在意了。誰知鼓聲一起,突然而
來,刀砍箭射,勢如疾雷不及掩耳,殺得齊兵七零八落,大敗而奔。莊公欲行追逐,曹判
曰:「未可也,臣當察之。」乃下車,將齊兵列陣之處,周圍看了一遍,復登車拭遠望,良
久曰:「可追矣。」莊公乃驅車而進,追三十餘里方還,所獲輜重甲兵無算。不知後事如
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宋國納賂誅長萬 楚王杯酒虜息媯
話說魯莊公大敗齊師,乃問於曹判曰:「卿何以一鼓而勝三鼓,有說乎?」曹判曰:
「大戰以氣為主,氣勇則勝,氣衰則敗。鼓,所以作氣也。一鼓氣方盛,再鼓則氣衰,三鼓
則氣竭。吾不鼓以養三軍之氣,彼三鼓而已竭,我一鼓而方盈。以盈御竭,不勝何為?」莊
公曰:「齊師既敗,始何所見而不迫,繼何所見而追?請言其故。」曹判曰:「齊人多詐,
恐有伏兵,其敗走未可信也。吾視其轍跡縱橫,軍心已亂,又望其旋旗不整,急於奔馳,是
以逐之。」莊公曰:「卿可謂知兵矣!」乃拜為大夫。厚賞施伯薦賢之功,髯翁有詩云:
強齊壓境舉朝憂,韋布誰知握勝籌?
莫怪邊庭捷報杏,練來肉食少佳謀。
時周莊王十三年之春。齊師敗歸,桓公怒曰:「兵出無功,何以服諸侯乎?鮑叔牙曰:
「齊魯皆干乘之國,勢不相下,以主客為強弱。昔乾時之戰,我為主,是以勝魯。今長勺之
戰,魯為主,是以敗於魯。臣願以君命乞師於宋,齊宋同兵,可以得志。」桓公許之。乃遣
使行聘於宋,請出宋師。宋閡公捷,自齊襄公時,兩國時常共事,今聞小白即位,正欲通
好,遂訂師期,以夏六月初旬,兵至郎城相會。
至期,宋使南宮長萬為將,猛獲副之。齊使鮑叔牙為將,仲孫漱副之。各統大兵,集於
郎城,齊軍於東北,宋軍於東南。魯莊公曰:「鮑叔牙挾忿而來,加以宋助,南宮長萬有觸
山舉鼎之力,吾國無其對手,兩軍並峙,互為犄角,何以御之?」大夫公於僵進曰:「容臣
自出艦其軍。還報曰:「鮑叔牙有戒心,軍容甚整。南宮長萬自恃其勇,以為無敵,其行伍
雜亂。倘自零門竊出,掩其不備,宋可敗也。宋敗,齊不能獨留矣。」莊公曰:」汝非長萬
敵也。」公於愜曰:「臣請試之。」莊公曰:「寡人自為接應。」公子愜乃以虎皮百餘,冒
於馬上,乘月色朦朧,愜旗息鼓,開零門而出。將近宋營,宋兵全然不覺。公子僵命軍中舉
火,一時金鼓喧天,直前衝突。火光之下,遙見一隊猛虎咆哮,宋營人馬,無不股慄,四下
驚皇,爭先馳奔。南宮長萬雖勇,爭奈車徒先散,只得驅車而退。魯莊公後隊已到,合兵一
處,連夜追逐。到乘邱地方,南宮長萬謂猛獲曰:「今日必須死戰,不然不免。」猛獲應聲
而出,剛遇公子僵,兩下對殺。南宮長萬挺著長就,直撞入魯侯大軍,逢人便刺。魯兵懼其
驍勇,無敢近前。莊公謂戎右敞孫生曰:「汝素以力聞,能與長萬決一勝負乎?」敞孫生亦
挺大乾,逕尋長萬交鋒。莊公登拭望之,見敞孫生戰長萬不下,顧左右曰:「取我金僕姑
來!」——金僕姑者,魯軍府之勁矢也。——左右捧矢以進,莊公搭上弓弦,覷得長萬親
切,颶的一箭,正中右肩,深入於骨。長萬用手拔箭,敞孫生乘其手慢,復盡力一乾,刺透
左股。長萬倒撞於地,急欲掙扎,被敞孫生跳下車來,雙手緊緊按定,眾軍一擁上前擒住,
猛獲見主將被擒,棄車而逃。魯莊公大獲全勝,鳴金收軍。敞孫生解長萬獻功。長萬肩股被
創,尚能挺立,毫無痛楚之態。莊公愛其勇,厚禮待之。鮑叔牙知宋師失利,全軍而返。
是年,齊桓公遣大行隔朋,告即位於周,且求婚焉。明年,周使魯莊公主婚,將工姬下
嫁於齊。徐、蔡、衛各以其女來胺。因魯有主婚之勞,故此齊魯復通,各捐兩敗之辱,約為
兄弟。其秋,宋大水,魯莊公曰:「齊既通好,何惡於宋?」使人吊之。宋感魯恤災之情,
亦遣人來謝,因請南宮長萬。魯莊公釋之歸國,自此三國和好,各消前隙。髯翁有詩曰:
乾時長勺互雄雌,又見乘邱覆宋師。
勝負無常終有失,何如修好兩無危?
卻說南宮長萬歸宋,宋閡公戲之曰:「始吾敬子,今子魯囚也,吾弗敬於矣。」長萬大
慚而退。大夫仇牧私諫閡公曰:「君臣之間,以禮相交,不可戲也。戲則不敬,不敬則慢,
慢而無禮,悻逆將生,君必戒之!」閡公曰:「孤與長萬習押,無傷也。」
再說周莊王十五年,王有疾,崩。太子胡齊立,是為信王。訃告至宋。時宋閡公與宮人
游於蒙澤,使甫宮長萬擲乾為戲。原來長萬有一絕技,能擲賴於空中,高數丈,以手接之,
百不失一。宮人欲觀其技,所以閡公召長萬同游。長萬奉命耍弄了一回,宮人都誇獎不已。
閡公微有妒恨之意,命內侍取博局與長萬決賭,以大金斗盛酒為罰。這博戲卻是閡公所長。
長萬連負五局,罰酒五斗,已醉到八九分地位了,心中不服,再請覆局。閡公曰:「囚乃常
敗之家,安敢復與寡人賭勝?」長萬心懷慚忿,嘿嘿無言。忽宮侍報道:「周王有使命
到。」閡公問其來意,乃是報莊王之喪,且告立新王。闌公曰:「周已更立新王,即當遣使
弔賀。」長萬奏曰:「臣未睹王都之盛,願奉使一往!」閡公笑曰:「宋國即無人,何至以
囚奉使?」宮人皆大笑。長萬面頰發赤,羞變成怒,兼乘酒醉,一時性起,不顧君臣之分,
大罵曰:「無道昏君!汝知囚能殺人乎?」閡公亦怒曰:「賊囚!怎敢無禮!」便去搶長萬
之就,欲以刺之。長萬也不來奪翰,逕提博局,把閡公打倒。再復揮拳,嗚呼哀哉,閡公死
於長萬拳下。宮人驚散。長萬怒氣猶勃勃未息,提載步行,及於朝門,遇大夫仇牧,問:
「主公何在?」長萬曰:昏君無禮,吾已殺之矣。仇牧笑曰:「將軍醉那?」長萬曰:「吾
非醉,乃實話也。」遂以手中血污示之。仇牧勃然變色,大罵:「膩逆之賊,天理不容!」
便舉飭來擊長萬。怎當得長萬有力如虎,擲翰於地,以手來迎。左手將飭打落,右手一揮,
正中其頭,頭如茵粉。齒折,隨手躍去,嵌入門內三寸。真絕力也!仇牧已死,長萬乃拾起
畫戴,緩步登車,旁若無人。宋閡公即位共十年,只因一句戲言,遂遭逆臣毒手。春秋世
亂,視拭君不啻割雞,可歎!可歎!史臣有《仇牧贊》云:
世降道軟,綱常掃地。堂簾不隔,君臣交戲。君戲以言,臣戲以栽。壯哉仇牧,以芍擊
賊!不畏強禦,忠肝瀝血。死重泰山,名光日月。
太宰華督聞變,挺劍登車,將起兵討亂。行至東宮之西,正遇長萬。長萬並不交言,一
朝刺去,華督墜於車下,又復一就殺之。遂奉閡公之從弟公子游為君,盡逐戴、武、宣、
穆、莊之族。群公子出奔蕭,公子御說奔毫。長萬曰:「御說文而有才,且君之嫡弟,今在
毫,必有變。若殺御說,群公於不足慮也。」乃使其於南宮牛同猛獲率師圍毫。
冬十月,蕭叔大心率戴、武、宣、穆、莊五族之眾,又合曹回之師救毫。公子御說悉起
毫人,開城接應。內外夾攻,南宮牛大敗被殺。宋兵盡降於御說。猛獲不敢回宋,逕投衛國
去了。戴叔皮獻策於御說:「即用降兵旗號,假稱南宮牛等已克毫邑,擒了御說,得勝回
朝。」先使數人一路傳言,南宮長萬信之,不做準備。群公子兵到,賺開城門,一擁而入,
只叫:「單要拿逆賊長萬一人,餘人勿得驚慌。」長萬倉忙無計,急奔朝中,欲奉於游出
奔。見滿朝俱是甲士填塞,有內侍走出,言:「子游已被眾軍所殺。長萬長歎一聲,思列國
惟陳與宋無交,欲待奔陳。又想家有八十餘歲老母,唄曰:「天倫不可棄也!」復翻身至
家,扶母登輦,左手挾朝,右手推輦而行,斬門而出,其行如風,無人敢攔阻者。宋國至
陳,相去二百六十餘里,長萬推輦,一日便到。如此神力,古今罕有。
卻說群公子既殺子游,遂奉公子御說即位,是為桓公。拜戴叔皮為大夫。選五族之賢
者,為公族大夫。蕭叔大心仍歸守蕭。遣使往衛,請執猛獲。再遣使往陳,請執南宮長萬。
公於目夷時止五歲,侍於宋桓公之側,笑曰:「長萬不來矣!」宋公曰:「童子何以知
之?」目夷曰:「勇力人所敬也,宋之所棄,陳必庇之。空手而行,何愛於我?」宋公大
悟,乃命貴重寶以賂之。
先說宋使至衛,衛惠公問於群臣曰:「與猛獲,與不與孰便?」群臣皆曰:「人急而投
我,奈何棄之?」大夫公孫耳諫曰:「天下之惡,一也。宋之惡,猶衛之惡。留一惡人,於
衛何益。況衛宋之好;日矣,不遣獲,未必怒。庇一人之惡,而失一國之歡,非計之善
也。」衛候曰:「善。」乃縛猛獲以界宋。
再說宋使至陳,以重寶獻於陳宣公。宣公貪其賂,許送長萬。又慮長萬絕力難制,必須
以計困之。乃使公子結謂長萬曰:「寡君得吾子,猶獲十城。宋人雖百請,猶不從也。寡君
恐吾子見疑,使結布腹心。如以陳國偏小,更適大國,亦願從容數月,為吾子治車乘。」長
萬位曰:「君能容萬,萬又何求?」公子結乃攜酒為歡,結為兄弟。明日長萬親至公子結之
家稱謝。公子結復留款,酒半,大出婢妾勸酬。長萬歡飲大醉,臥於坐席。公子結使力士以
犀革包裹,用牛筋束之;並囚其老母,星夜傳至於宋。至半路,長萬方醒,奮身賊踏,革堅
縛固,終不能脫。將及宋城,犀革俱被掙破,手足皆露於外,押送軍人以褪擊之,烴骨俱
折。宋桓公命與猛獲一同綁至市曹,剁為肉泥,使腐人治為酪,遍賜群臣曰:人臣有不能事
君者,視此釀矣!」八十歲老母,亦並誅之。髯翁有詩歎曰:
可惜赳赳力絕倫,但知母子昧君臣。
到頭驕戮難追悔,好諭將來造逆人。
宋桓公以蕭叔大心有救毫之功,升蕭為附庸,稱大心為蕭君。念華督死難,仍用其子家
為司馬。自是華氏世為宋大夫。
再說齊桓公自長勺大挫之後,深悔用兵。乃委國管仲,日與婦人飲酒為樂。有以國事來
告者,桓公曰:「何不告仲父?」時有豎貂者,乃桓公之幸童。因欲親近內庭,不便往來,
乃自宮以進。桓公憐之,寵信愈加,不離左右。又齊之雍邑人名巫考,謂之雍巫,字易牙,
為人多權術,工射御,兼精於烹調之技。一日,衛姬病,易牙和五味以進,衛姬食之而愈,
因愛近之。易牙又以滋味媚豎貂,貂薦之於桓公。桓公召易牙而問曰:「汝善調味乎?」對
曰:「然。」桓公戲曰:「寡人嘗烏魯蟲魚之味幾遍矣。所不知者,人肉味何如耳?」易牙
既退,及午膳,獻蒸肉一盤,嫩如乳羊,而甘美過之。桓公食之盡,問易牙曰:「此何肉,
而美至此?」易牙跪而對曰:「此人肉也。」桓公大驚,問:「何從得之?」易牙曰:「臣
之長於三歲矣。臣聞『忠君者不有其家。』君未嘗人味,臣故殺予以適君之口。」桓公曰:
「於退矣!」桓公以易牙為愛己,亦寵信之。衛姬復從中稱譽。自此豎貂易牙內外用事,陰
忌管仲。至是,豎貂與易牙合詞進曰:「聞『君出令,臣奉令』,今君一則仲父,二則仲
父,齊國疑於無君矣!」桓公笑曰:「寡人於仲父,猶身之有股□也。有股膿方成其身,有
仲父方成其君。爾等小人何知?二人乃不敢再言。管仲秉政三年,齊國大治。髯仙有詩云:
疑人勿用用無疑,仲父當年獨制齊。
都似桓公能信任,貂巫百口亦何為了
是時楚方強盛,滅鄧,克權,服隨,敗鄖,盟絞,役息。凡漢東小國,無不稱臣納貢。
惟蔡恃與齊侯婚姻,中國諸侯通盟同兵,未曾服楚。至文王熊貨,稱王已及二世。有斗祈、
屈重、斗泊比、遭章、斗廉,胃拳諸人為輔,虎視漢陽,漸有侵軼中原之意。
卻說蔡哀侯獻舞,與息侯同娶陳女為夫木。蔡娶在先,息娶在後。息夫人妨氏有絕世之
貌,因歸寧於陳,道經蔡國。蔡哀侯曰:「吾姨至此,豈可不一相見?」乃使人要至宮中款
待,語及戲濾,全無敬客之意。息肋大怒而去。及自陳返息,遂不入蔡國。息侯聞蔡侯怠慢
其妻,思有以報之。乃遣使入貢於楚,因密告楚文王曰:「蔡恃中國,不肯納款。若楚兵加
我,我因求救於蔡,蔡君勇而輕,必然親來相救。我因與楚合兵攻之,獻舞可虜也。既虜獻
舞,不患蔡不朝貢矣。」楚文王大喜,乃興兵伐息。息侯求救於蔡,蔡哀侯果起大兵,親來
救息。安營未定,楚伏兵齊起。哀侯不能抵當,急走息城。息候閉門不納,乃大敗而走。楚
兵從後追趕,直至芋野,活虜哀侯歸國。息侯大犒楚軍,送楚文王出境而返。蔡哀侯始知中
了息侯之計,恨之入骨。楚文王回國,欲殺蔡哀侯烹之,以饗太廟。胃拳諫曰:「王方有事
中原,若殺獻舞,諸侯皆懼矣!不如歸之,以取成焉。」再四苦諫,楚文王只是不從。窩拳
憤氣勃發,乃左手執王之袖,右手拔佩刀擬王曰:「臣當與王俱死,不忍見王之失諸侯
也!」楚王懼,連聲曰:「孤聽汝!「遂捨蔡侯。籬拳曰:「王幸聽臣言,楚國之福。然臣
而劫君,罪當萬死。請伏斧飯!」楚王曰:「卿忠心貫日,孤不罪也。」淆拳曰:「王雖赦
臣,臣何敢自赦?」即以佩刀自斷其足,大呼曰:「人臣有無禮於君者,視此!」楚王命藏
其足千大府,「以識孤違諫之過!」使醫人療治窩拳之病,雖愈不能行走。楚王使為大闊,
以掌城門,尊之曰太伯。遂釋蔡侯歸國,大排筵席,為之餞行,席中盛張女樂。有彈箏女
子,儀容秀麗,楚王指謂蔡侯曰:「此女色技俱勝,可進一瞞。」即命此女以大獻送蔡侯,
蔡侯一飲而盡。還斟大獻,親為楚王壽。楚王笑曰:「君生平所見,有絕世美色否?」蔡侯
想起息侯導楚敗蔡之仇,乃曰:「天下女色,未有如息勸之美者,真天人也。」楚王已「其
色何如?」蔡侯曰:「目如秋水,臉似桃花,長短適中,舉動生態,目中未見其二!」楚王
曰:「寡人得一,見息夫人,死不恨矣!」蔡侯曰:「以君之威,雖齊姬來了,致之不難,
何況字下一婦人乎?」楚王大悅,是日盡歡而散。蔡侯遂辭歸本曰。
楚王思蔡侯之言,欲得息勸,假以巡方為名,來至息國。息侯迎謁道左,極其恭敬。新
自辟除館舍,設大饗於朝堂,息侯執爵而前,為楚王壽。楚王接爵在手,微笑而言曰:「昔
者寡人曾效微勞於君夫人,今寡人至此,君夫人何惜為寡人進一筋乎?」息侯懼楚之鹹,不
敢違拒,連聲唯唯,即時傳語宮中。不一時,但聞環侃之聲,夫人妨氏盛服而至,別設毯
褥,再拜稱謝。楚王答禮不迭。肋氏取白五厄滿斟以進。素手與玉色相映,楚王視之大驚。
果然天上徒聞,人間罕見,便欲以手親接其厄。那媯氏不慌不忙,將厄遞與宮人,轉遞楚
王。楚王一飲而盡。媯氏復再拜請辭回宮。楚王心念息媯,反未盡歡。席散歸館,寢不能
寐。次日,楚王亦設享於館舍,名為答禮,暗伏兵甲。息侯赴席,酒至半酣,楚王假醉,謂
息侯曰:「寡人有大功於君夫人,今三軍在此,君夫人不能為寡人一犒勞乎?」息侯辭臼:
「敝邑偏小,不足以優從者,容與寡小君圖之。」楚王拍案曰:「匹夫背義,敢巧言拒我?
左右何不為我擒下!」息侯正待分訴,伏甲碎起,遭章斗丹二將,就席間擒息侯而繁之。楚
王自引兵徑入息宮,來尋息她。息她聞變,歎曰:「引虎入室,吾自取也!」遂奔入後園
中,欲投井而死。被斗丹搶前一步,牽住衣鋸曰:「夫人不欲全息侯之命乎?何為夫婦俱
死!」息媯嘿然。斗丹引見楚王,楚王以好言撫慰,許以不殺息侯,不斬息把。遂即軍中立
息媯為夫人,載以後車。以其臉似桃花,又曰桃花夫人。今漢陽府城外有桃花洞,上有桃花
夫人廟,即息媯也。唐人杜牧有詩云:
細腰宮裡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
畢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楚王安置息侯於妝水,封以十家之邑,使守息把,息侯忿郁而死。楚之無道,至此極
矣!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曹沫手劍劫齊侯 桓公舉火爵寧戚
周鰲王元年春正月,齊桓公設朝,群臣拜賀已畢,問管仲曰:「寡人承仲父之教,更張
國政。今國中兵精糧足,百姓皆知禮義,意欲立盟定伯,何如?」管仲對曰:」當今諸侯,
強於齊者甚眾。南有荊楚,西有秦晉。然皆自逞其雄,不知尊奉周王,所以不能成霸。周雖
衰微,乃天下之共主。東遷以來,諸侯不朝,不貢方物,故鄭伯射桓王之肩,五國拒莊王之
命,遂令列國臣子,不知君父。熊通俗號,宋鄭弒君,習為故然,莫敢征討。今莊王初崩,
新王即位,宋國近遭南宮長萬之亂,賊臣雖戮,宋君未定,君可遣使朝周,請天子之旨,大
會諸侯,立定宋君。宋君一定,然後奉天『予以令諸侯,內尊王室,外攘四夷。列國之中,
衰弱者扶之,強橫者抑之,昏亂不共命者,率諸侯討之。海內諸侯,皆知我之無私,必相率
而朝於齊。不動兵車,而霸可成矣。」桓公大悅。於是遣使至洛陽朝賀鰲王,因請奉命為
會,以定宋君。鰲王曰:「怕舅不忘周室,朕之幸也。姻上諸侯,惟伯舅左右之,朕豈有愛
焉?」使者回報桓公。桓公遂以王命佈告宋、魯、陳、蔡、衛、鄭、曹、邪諸國,約以三月
朔日,共會北杏之地。桓公間管仲曰:「此番赴會,用兵車多少?」管仲曰:「君奉王命,
以臨諸侯,安用兵車?請為衣裳之會。」桓公曰:「諾。」乃使軍士先築壇三層,高起三
丈,左懸鐘,右設鼓,先陳天子虛位於上,旁設反枯,五帛器具,加倍整齊。又預備館舍數
處,悉要高敞合式。
至期,宋桓公御說先到,與齊桓公相見,謝其定位之意。次日,陳宣公件臼,邪於克,
二君繼到。蔡哀侯獻舞,恨楚見執,亦來赴會。四國見齊無兵車,相顧曰:「齊侯推誠待
人,一至於此。乃各將兵車退在二十里之外。時二月將盡,桓公謂管仲曰:「諸侯未集,改
期待之,如何?」管仲曰:「語云:『三人成眾。』今至者四國,不為不眾矣。若改期,是
無信也。待而不至,是辱王命也。初合諸侯,而以不信聞,且辱工命,何以圖霸?」桓公
曰:「盟乎,會乎廣管仲日:「人心未一,俟會而不散,乃可盟耳。」桓公曰:「善。」
三月朔,昧爽,五國諸侯,俱集於壇下。相見禮畢,桓公拱手告諸侯曰:「王政久廢,
叛亂相尋。孤奉周天於之命,會群公以匡王室。今日之事,必推一人為主,然後權有所屬,
而政令可施於天下。」諸侯紛紛私議:欲推齊,則宋爵上公,齊止稱侯,尊卑有序;欲推
宋,則宋公新立,賴齊定位,未敢自尊,事在兩難。陳宣公檸臼越席言曰:「天子以糾合之
命,屬諸齊侯,准敢代之?宜推齊侯為盟會之主。」諸侯皆曰:「非齊侯不堪此任,陳侯之
言是也。」桓公再三謙讓,然後登壇。齊侯為主,次宋公,次陳侯,次蔡侯,次邪子。排列
已定,鳴鐘擊鼓,先於天於位前行禮,然膏交拜,敘兄弟之情。仲孫漱捧約簡一函,跪而讀
之曰:「某年月日,齊小白、宋御說、陳檸臼、蔡獻舞、邪克,以天子命,會於北杏,共獎
王室,濟弱扶傾。有敗約者,列國共征之!」諸侯拱手受命。《論語》稱桓公九合諸侯,此
其第一會也。髯翁有詩云:
濟濟冠裳集五君,臨淄事業赫然新。
局中先著誰能識?只為推尊第一人。
諸侯獻酬甫畢,管仲歷階而上曰:「魯、衛、鄭、曹,故違王命,不來赴會,不可不
討。」齊桓公舉手向四君曰:「敝邑兵車不足,願諸君同事!」陳、蔡、邪三君齊聲應曰:
「敢不率敝賦以從。」椎宋桓公嘿然。
是晚,宋公回館,謂大夫戴叔皮曰:「齊侯妄自尊大,越次主會,便欲調遣各國之兵。
將來吾國且疲於奔命矣!」叔皮曰:「諸侯從違相半,齊勢未集。若征服魯鄭,霸業成矣。
齊之霸,非宋福也。與會四國,椎宋為大,來不從兵,三國亦將解體。況吾今日之來,止欲
得王命,以定位耳。已列於會,又何俟焉?不如先歸。」宋公從其言,遂於五更登車而去。
齊桓公聞宋公背會逃歸,大怒,欲遣仲孫漱追之。管仲曰:「追之非義,可請王師伐
之,乃為有名。然事更有急於此者。」桓公曰:「何事更急於此?」管仲曰:「宋遠而魯
近,且王室宗盟,不先眼魯,何以服宋?」桓公曰:「伐魯當從何路?」管仲臼:「濟之東
北有遂者,乃魯之附庸,國小而弱,才四姓耳。若以重兵壓之,可不崇朝而下。遂下,魯必
驚懼。然後遣一介之使,責其不會。再遣人通信於魯夫人,魯夫人欲其子親厚於外家,自當
極力慫恿。魯侯內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將求盟。俟其來求,因而許之。平魯之後,移兵於
宋,臨以王臣,此破竹之勢也。」桓公曰:「善。」乃親自卒師至遂城,一鼓而下。因駐兵
於濟水。魯莊公果懼,大集群臣問計。公子慶父曰:「齊兵兩至吾國,未嘗得利,臣願出兵
拒之。」班中一人出曰:「不可,不可!」莊公視之,乃施伯也。莊公曰:「汝計將安
出?」施伯曰:「臣嘗言之:管子天下奇才,今得齊政,兵有節制,其不可一也;北杏之
會,以奉命尊王為名,今責違命,理曲在我,其不可二也;子糾之戮,君有功焉,王姬之
嫁,君有勞焉,棄往日之功勞,結將來之仇怨,其不可三也。為今之計,不若修和請盟,齊
可不戰而退。」曹判曰:「臣意亦如此。」正議論問,報道:「齊侯有書至。」莊公視之,
大意曰:
寡人與君並事周室,情同昆弟,且婚姻也,北杏之會,君不與焉。寡人敢請其故?若有
二心,亦惟命。
齊侯另有書通信於文姜,文姜召莊公語之曰:「齊魯世為甥舅,使其惡我,猶將乞好,
況取平乎?」莊公唯唯。乃使施伯答書,略曰:
孤有犬馬之疾,未獲奔命。君以大義責之,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實恥之!若退捨
於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從。
齊侯得書大悅,傳令退兵於柯。
魯莊公將往會齊侯,問:「群臣準能從者?」將軍曹沫請往。莊公曰:「汝三敗於齊,
不慮齊人笑那?」曹沫曰:「惟恥三敗,是以願往,將一朝而雪之。」莊公曰:「雪之何
如?」曹沫曰:「君當其君,臣當其臣。」莊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猶再敗也。若能雪
恥,寡人聽子矣!」遂偕曹沫而行,至於柯地。齊侯預築土為壇以待。魯侯先使人謝罪請
盟,齊侯亦使人訂期。
是日,齊侯將雄兵布列壇下,青紅黑白旗,按東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隊,各有將官統
領,仲孫揪掌之。階級七層,每層俱有壯士,執著黃旗把守。壇上建大黃旗一面,繡出「方
伯」二字,旁置大鼓,王於成父掌之。壇中間設香案,排列著朱盤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隔朋
掌之。兩旁反枯,設有金尊玉翠,寺人貂掌之。壇西立石柱二根,繫著烏牛白馬,屠人準備
宰殺。司扈易牙掌之。東郭牙為倏,立於階下迎賓。管仲為相。氣象十分整肅。齊侯傳令:
「魯君若到,止許一君一臣登壇,餘人息屏壇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劍,緊隨著魯莊公。
莊公一步一戰,曹沫全無懼色。將次升階,東郭牙進曰:「今日兩君好會,兩相贊禮,安用
凶器?請去劍!」曹沫睜目視之,兩毗盡裂。東郭牙倒退幾步。莊公君臣歷階而上。兩君相
見,各敘通好之意。三通鼓畢,對香案行禮。隰朋將王盂盛血,跪而請獻。曹沫右手按劍,
左手攬桓公之袖,怒形於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問曰:「大夫何為者?」曹沫曰:「魯連
次受兵,國將亡矣。君以濟弱扶傾為會,獨不為敝邑念乎?」管仲臼:「然則大夫何求?」
曹沫曰:「齊恃強欺弱,奪我汶陽之田,今日請還,吾君乃就獻耳!」管仲顧桓公曰:「君
可許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許子!」曹沫乃釋劍,代隔朋捧盂以進。兩君俱已敵
訖,曹沫曰:「仲主齊國之政,臣願與仲敵。」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與子立誓。」乃
向夭指日曰:「所不反瀋陽田於魯者,有如此日!」曹沫受赦,再拜稱謝。獻酬甚歡。
既畢事,王子成父諸人,俱憤憤不平,請於桓公,欲劫魯侯,以報曹沫之辱。桓公曰:
「寡人已許曹沫矣!匹大約言,尚不失信,況君乎?」眾人乃止。明日,桓公復置酒公館,
與莊公歡飲而別。即命南鄙邑宰,將原侵墳陽田,盡數交割還魯。昔人論要盟可犯,而桓公
不欺,曹於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諸侯霸天下也。有詩云:
巍巍霸氣吞東魯,尺劍如何能用武?
要將信義服群雄,不吝僅陽一片上。
又有詩單道曹沫劫齊桓公一事,此乃後世俠客之祖。詩云:
森森戈甲擁如潮,仗劍登壇意氣豪。
三敗羞顏一日洗,千秋俠客首稱曹。
諸侯聞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義,於是衛曹二國,皆遣人謝罪請盟。桓公約以代宋之
後,相訂為會。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遵王命,不來赴會,請王師下臨,同往問罪。周
趁王使大夫單蔑,率師會齊伐宋。諜報陳曹二國引兵從征,願為前部。桓公使管仲先率一
軍,前會陳曹,自引隅朋、王千成父、東郭牙等,統領大軍繼進,於商邱取齊。時周鰲王二
年之春也。
卻說管仲有愛妾名靖,纏離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嬪自隨。管仲亦
以靖從行。是日,管仲軍出南門,約行三十餘里,至謠山,見一野夫,短褐單衣,破笠赤
腳,放牛於山下。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車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勞之。野夫食
畢,言:「欲見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國車已過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語,幸傳於
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車,以其語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謂,以問妾
嫡。靖曰:「妾聞古有《白水》之詩云:『浩浩白水,絛餡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
此人殆欲仕也。」管仲即命停車,使人召之。野夫將牛寄於村家,隨使者來見管仲,長揖不
拜。管仲問其姓名,曰:「衛之野人也,姓寧名戚。慕相君好賢禮士,不憚跋涉至此。無由
自達,為村人牧牛耳。」管仲叩其所學,應對如流。歎曰:「豪傑辱於泥塗,不遇汲引,何
以自顯?吾君大軍在後,不日當過此。吾當作書,子持以謁吾君,必當重用。」管仲即作書
緘,就交付寧戚,彼此各別。寧戚仍牧牛於貓山之下。齊桓公大軍三日後方到,寧戚依前短
褐單衣,破笠赤腳,立於路旁,全不畏避。桓公乘輿將近,寧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
南山燦,白石爛,中有鯉魚長尺半。生不逢堯與舜禪,短褐單衣才至時。從昏飯牛至夜
半,長夜漫漫何時旦?
桓公聞而異之,命左右擁至車前,問其姓名居處。戚以實對曰:「姓寧名戚。」桓公
曰:「汝牧夫,何得譏刺時政?」寧戚曰:「臣小人,安敢譏刺?」桓公曰:「當今天子在
上,寡人率諸侯賓服於下,百姓樂業,草木沾春,舜日堯天,不過如此。汝謂『不逢堯
舜』,又曰:『長夜不旦』,非譏刺而何?」寧戚曰:「臣雖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嘗聞
堯舜之世,十日一風,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鑿井而飲,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是也。今值紀綱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堯天,誠小人所不解也。且又聞堯舜之世,
正百官而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舉而宋背會,再舉而魯
劫盟,用兵不息,民勞財敝,而曰『百姓樂業,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聞堯
棄其子丹朱,而讓天下於舜,舜又避於南河,百姓趨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殺兄得
國,假天子以令諸侯,小人又不知於唐虞揖讓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遜!」
喝令斬之。左右縛寧戚去,將行刑。慼顏色不變,了無懼意,仰天歎曰:「榮殺龍逢,紂殺
比干,今寧戚與之為三矣!」隔朋奏曰:「此人見勢不趨,見威不惕,非尋常牧夫也。君其
赦之!」桓公念頭一轉,怒氣頓平,遂命釋寧戚之縛,謂戚曰:「寡人聊以試於,子誠佳
土。寧戚因探懷中,出管仲之書。桓公拆而觀之。書略云:
臣奉命出師,行至搔山,得衛人寧戚,此人非牧豎者流,乃當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
輔。若棄之使見用於鄰國,則齊悔無及矣!
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書,何不遂呈寡人?」寧戚曰:「臣聞『賢君擇人為佐,賢臣
亦擇主而輔。』君如惡直好諛,以怒色加臣,臣寧死,必不出相國之書矣。」桓公大悅,命
以後車載之。是晚,下寨休軍,桓公命舉人,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為爵寧
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衛去齊不遠,何不使人訪之?使其人果賢,爵之未
晚。」桓公曰:「此人廓達之才,不拘小節,恐其在衛,或有細過。訪得其過,爵之則不
光,棄之則可惜!」即於燈燭之下,拜寧戚力大夫,使與管仲同參國政。寧戚改換衣冠,謝
恩而出。髯翁有詩曰:
短褐單衣牧豎窮,不逢堯舜遇桓公。
自從叩角歌聲歇,無復飛熊入夢中。
桓公兵至宋界,陳宣公桿臼,曹莊公射姑先在。隨後周單子兵亦至。相見已畢,商議攻
宋之策。寧戚進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糾合諸侯,以威勝,不如以德勝,依臣愚見,且不
必進兵。臣雖不才,請掉三寸之舌,前去說宋公行成。」桓公大悅,傳令紮寨於界上,命寧
戚人宋。戚乃乘一小車,與從者數人,直至臉陽,來見宋公。宋公問於戴叔皮曰:「寧戚何
人也?」叔皮曰:「臣聞此人乃牧牛村夫,齊侯新拔之於位。必其口才過人,此來乃使其游
說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禮待之,觀其動靜。若開口一
不當,臣請引紳為號,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則齊侯之計沮矣。」宋公點首,吩咐武士伺候。
寧戚寬衣大帶,昂然而入,向宋公長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長歎曰:「危哉乎,宋國
也!」宋公駭然曰:「孤位備上公,汞為諸侯之首,危何從至?」戚曰:「明公自比與周公
孰賢?」宋公曰:「周公聖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時,天下太平,四夷
賓服,猶且吐哺握發,以納天下賢士。明公以亡國之餘,處群雄角力之秋,繼兩世拭逆之
後,即傚法周公,卑躬下士,猶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簡賢慢客,雖有忠言,安能至明
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離坐曰:「孤嗣位日淺,未聞君子之訓,先生勿罪!」
叔皮在旁,見宋公為寧戚所動,連連舉其帶紳。宋公不顧,乃謂寧戚曰:「先生此來,何以
教我?」戚曰:「天於失權,諸侯星散,君臣無等,篡拭日聞。齊侯不忍天下之亂,恭承王
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於會,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猶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
臣,驅率諸侯,以討於宋。明公既叛王命於前,又抗王師於後,不待交兵,臣已卜勝負之有
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見如何?」戚曰:「以臣愚計,勿惜一束之贊,與齊會盟。上不
失臣周之禮,下可結盟主之歡,兵甲不動,宋國安於泰山。」宋公曰:「孤一時失計,不終
會好,今齊方加兵於我,安肯受吾之贊?」戚曰:「齊侯寬仁大度,不錄人過,不念舊惡。
如魯不赴會,一盟於柯,遂舉侵田而返之。況明公在會之人,焉有不納?」宋公曰:「將何
為貧?」戚曰:「齊侯以禮睦鄰,厚往薄來。即束脯可蟄,豈必傾府庫之藏哉?」宋公大
悅,乃遣使隨寧戚至齊軍中請成。叔皮滿面羞慚而退。
卻說宋使見了齊侯,言謝罪請盟之事。獻白玉十毀,黃金千錨。齊桓公曰:「天子有
命,寡人安敢自傳?必須煩王臣轉奏於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獻金玉,轉送單子,致宋公取
成之意。單子曰:「苟君侯赦有,有所藉手,以復於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
於周,然後再訂會期。單子辭齊侯而歸。齊與陳曹二君各回本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十九回 擒傅暇厲公復國 殺子頹惠王反正
話說齊桓公歸國,管仲奏曰:「東遷以來,莫強於鄭。鄭滅東唬而都之,前篙後河,右
洛左濟,虎牢之險,聞於天下,故在昔莊公恃之,以伐宋兼許,抗拒玉師。今又與楚為黨,
楚,悟國也,地大兵強,吞噬漢陽諸國,與周為敵。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諸侯,非攘楚不可;
欲攘楚,必先得鄭。」桓公曰:「吾知鄭為中國之樞,久欲收之,恨無計耳。寧戚進曰:
「鄭公子突為君二載,祭足逐之而立於忽;高渠彌拭忽而立子直;我先君殺於鱉,祭足又立
子儀。祭足以臣逐君,子儀以弟篡兄,犯分逆倫,皆當聲討。今子突在棟,日謀襲鄭,況祭
足已死,鄭國無人,主公命一將往棟,送突人鄭,則突必懷主公之德,北面而朝齊矣。」桓
公然之。遂命賓須無引兵車二百乘,屯於棟城二十里之外。 賓須無預遣人致齊侯之意。鄭厲
公突先聞祭足死信,密差心腹到鄭國打聽消息。忽聞齊侯遣兵送己歸國,心中大喜,出城遠
接,大排宴會。
二人敘話間,鄭國差人已轉,回說:「祭仲已死,如今叔詹為上大夫。」賓須無曰:
「叔詹何人?」鄭伯突曰:「治國之良,非將才也/差人又稟:「鄭城有一奇事:南門之
內,有一蛇長八尺,青頭黃尾;門外又有一蛇,長丈餘,紅頭綠尾;斗於門悶之中,三日三
夜,不分勝負。國人觀者如市,莫敢近之。後十七日,內蛇被外蛇咬死,外蛇竟奔入城,至
太廟之中,忽然不見。「須無欠身賀鄭伯曰:「君位定矣。」鄭伯突白:「何以知之?」須
無曰:「鄭國外蛇即君也,長丈餘,君居長也。內蛇予儀也,長八尺,弟也。十七日而內蛇
被傷,外蛇入城者,君出亡以甲申之夏,今當辛丑之夏,恰十有七年矣。內蛇傷死,此於儀
失位之兆;外蛇入於太廟,君主宗把之征也。我主方申大義於天下,將納君於正位,蛇斗適
當其時,殆天意乎!」鄭伯突曰:「誠如將軍之言,沒世不敢負德!」賓須無乃與鄭伯定計,夜
襲大陵。
傅暇率兵出戰,兩下交鋒,不虞賓須無繞出背後,先打破大陵,插了齊國旗號,傅暇知
力不敵,只得下車投降。鄭伯突銜傅暇十七年相拒之恨,咬牙切齒;叱左右:「斬訖報來!」
傅暇大呼曰:「君不欲入鄭那?何為殺我?」鄭伯突喚轉問之,傅暇曰:「君若赦臣一命,
臣願果於儀之首/鄭伯突曰:「汝有何策,能殺子儀?不過以甘言哄寡人,欲脫身歸鄭
耳。」暇曰:「當今鄭政皆叔詹所掌,臣與叔詹至厚。君能赦我,我潛入鄭國,與詹謀之,
子儀之首,必獻於座下。」鄭伯突大罵:「老賊奸詐,焉敢詼吾?吾今放汝人城,汝將與叔
詹起兵拒我矣。」賓須無曰:「暇之妻孿,見在大陵,可囚於爍城為質。」傅暇叩頭求哀:
「如臣失信,誅臣妻子。」且指天日為誓。鄭伯突乃縱之。傅暇至鄭,夜見叔詹。詹見暇,
大驚曰:「汝守大陵,何以至此?」暇曰:「齊侯欲正鄭位,命大將賓須無統領大軍,送公
子突歸國。大陵已失,暇連夜逃命至此。齊兵旦晚當至,事在危急,子能斬子儀之首,開城
迎之,富貴可保,亦免生靈塗炭。轉禍為福,在此一時,不然,悔無及矣!」詹聞言嘿然,良
久曰:「吾向日原主迎立故君之議,為祭仲所阻。今祭仲物故,是天助故君。違天必有咎,
但不知計將安出?」暇曰:「可通信棟城,令速進兵。於出城,偽為拒敵,於儀必臨城觀
戰,吾覷便圖之。於引故君入城,大事定矣。」叔詹從其謀,密使人致書『於突。傅暇然後
參見子儀,訴以齊兵助突,大陵失陷之事。
子儀大驚曰:「孤當以重賂求救於楚,待楚兵到日,內外夾攻,齊兵可退。」叔詹故
緩其事。過二日,尚未發使往,諜報:「棟軍已至城下/叔詹曰:「臣當引兵出戰。君同傅
暇登城固守。」子儀信以為然。
卻說鄭伯突引兵先到,叔詹略戰數合,賓須無引齊兵大進,叔詹回車便走。
傅暇從城上大叫曰:「鄭師敗矣!」子儀素無膽勇,便欲下城。暇從後刺之,子儀死於城
上。叔詹叫開城門,鄭伯同賓須無一,同入城。傅暇先往清宮,遇子儀二子,俱殺之。迎突
復位。國人素附厲公,歡聲震地。厲公厚賄賓須無,約以冬十月親至齊庭乞盟。須無辭歸。
厲公復位數日,人心大定。乃謂傅假曰:「汝守大陵,十有七年,力拒寡人,可謂忠於舊君
矣。今貪生畏死,復為寡人而膩舊君,汝心不可測也!寡人當為子儀報仇!」喝令力士押出,
斬於市曹。其妻摯姑赦弗誅。
髯翁有詩歎云:
鄭突好雄世所無,借人成事又行誅。
傅暇不愛須臾活,贏得忠名萬古呼。
原繁當先贊立子儀,恐其得罪,稱疾告老。厲公使人責之,乃自縊而死。厲公復治逐君
之罪,殺公子闊。強妞避於叔詹之家,叔詹為之求生,乃兔死,剛其足。公父定叔出奔衛
國,後三年,厲公召而復之,曰:「不可使共叔無後也!」祭足己見勿論。叔詹仍為正卿,堵
叔師叔並為大夫,鄭人謂之「三良」。
再說齊桓公知鄭伯突已復國,衛曹二國,去冬亦曾請盟,欲大合諸侯,刑牲定約。管仲
曰:「君新舉霸事,必以簡便為政。」桓公曰:「簡便如何?」管仲曰:「陳、蔡、邪自北
杏之後,事齊不罰曹伯雖未會,已同伐宋之舉。此四國,不必再煩奔走。惟宋衛未嘗與會,
且當一見。俟諸國齊心,方舉盟約可也/言未畢,忽傳報:周王再遣單蔑報宋之聘,已至衛
國。」管仲曰:「宋可成矣。衛居道路之、中,君當親至衛地為會,以親諸侯。桓公乃約
宋、衛、鄭三國,會於邪地。連單子齊侯,其是五位,不作獻血,揖讓而散。諸侯大悅。齊
侯知人心悅從,乃大合宋、魯、陳、衛、鄭、許諸國於幽地,赦血為盟,始定盟主之號。此
周碴王三年之冬也。
卻說楚文王熊貨,自得息她立為夫人,寵幸無比。三年之內,生下二子,長曰熊察,次
曰熊揮。息她雖在楚宮三載,從不與楚王說話。楚王怪之。一日,問其不言之故。息妨垂淚
不答。楚王固請言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不能守節而死,又何面目向人言語
乎?」言訖淚下不止。胡曾先生有詩云:
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風一面花。
感舊不言常掩淚,只應翻恨有容華。
楚王曰:「此皆蔡獻舞之故,孤當為夫人報此仇也,夫人勿憂。」乃興兵伐蔡,人其
郭。蔡侯獻舞肉袒伏罪,盡出其庫藏寶玉以賂楚,楚師方退。適鄭伯突遣使告復國於楚。楚
工曰:「突復位二年,乃始告孤,慢孤甚矣。」復興兵伐鄭。鄭謝罪謂成,楚王許之。周渣
工四年,鄭怕突畏楚,不敢朝齊。齊桓公使人讓之。鄭怕使上卿叔詹如齊,謂桓公曰:「敝
邑困於楚兵,早夜城守,未獲息肩,是以未修歲事。君若能以威加楚,寡君敢不朝夕立於齊
庭乎?」桓公惡其不遜,囚詹於軍府。
詹視隙逃回鄭國。自是鄭 背齊事楚。不在話下。
再說周螫王在位五年崩。子間立,是為惠王。惠王之二年,楚文工熊貨淫暴無政,喜於
用兵。先年,曾與巴君同代申國,而驚擾巴師。巴君怒,遂襲那處,克之。守將閻敖遊湧水
而遁。楚上殺閻敖。閻氏之族怨王。至是,約巴人伐楚,願為內應。巴兵伐楚,楚王親將迎
之,大戰於津。不提防閻族數百人,假作楚軍,混入陣中,竟來跟尋楚王。楚軍大亂,巴兵
乘之,遂大敗楚。楚王面頰中箭而奔。巴君不敢追逐,收兵回國,閻氏之族從之,遂為巴
人。楚王回至方城,夜叩城門。騖拳在門內問曰:「君得勝乎?」楚王曰:「敗矣!」脊拳
曰:「自先王以來,楚兵戰無不勝。巴小國也,王自將而見敗,寧不為人笑乎?今黃不朝
楚,若伐黃而勝,猶可自解。」遂閉門不納。楚王憤然謂軍士曰:「此行再不勝,寡人不歸
矣!」乃移兵伐黃。王親鼓,士卒死戰,敗黃師於踏陵。是夜,宿於營中,夢息侯怒氣勃勃而
前曰:「孤何罪而見殺?又佔吾疆土,淫吾妻室,吾已請於上帝矣!」乃以手批楚王之頰。楚
王大叫一,聲,醒來箭瘡迸裂,血流不止,急傳令回軍,至於漱地,夜半而堯。胃拳迎喪歸
葬。長子熊鞠嗣立。 甭拳曰:吾犯王二次,縱王不加誅,吾敢偷生乎?吾將從王於地下!」乃
謂家人曰:「我死,必葬我於經皇,使子孫知我守門也。」遂自到而死。熊禁憐之,使其子
孫,世為大閣。先儒左氏稱窩拳為愛君,史官有詩駁之,曰:
沫主如何敢用兵?閉門不納亦堪驚。
若將此事稱忠愛,亂賊紛紛盡借名。
鄭厲公聞楚文王凶信,大喜曰:「吾無憂矣!」叔詹進曰:「臣聞、依人者危,臣人者
辱。,今立國於齊楚之間,不辱即危,非長計也。先君桓武及莊,三世為王朝卿士,是以冠
冕列國,征服諸侯。今新王嗣統,聞唬晉二國朝工,王為之饗酷命有,又賜玉五毅,馬三
匹。君不若朝貢於周,若賴王之寵,以修先世卿士之業,雖有大國,不足畏也。」厲公曰:
「善。乃遣大夫師叔如周請朝。師叔回報:「周室大亂。厲公問:「亂形如何?」對曰:
「昔周莊王壁妾姚姬,謂之王姚,生子頹,莊王愛之,使大夫勞國為之師傅。子頹性好牛,
嘗養牛數百,親自餵養,飼以五穀,被以文繡,謂之『文獸』。凡有出入,僕從皆乘牛而
行,踐踏無忌。又陰結大夫勞國、邊伯、子禽、祝跪、詹父,往來甚密。鰲王之世,未嘗禁
止,今新王即位,於頹恃在叔行,驕橫益甚。新王惡之,乃裁抑其黨,奪子禽、祝跪、詹父
之田。新王又因築苑圃於宮側,芳國有圃,邊伯有室,皆近王宮,王俱取之,以廣其圃。又
膳夫石速進膳不精,王怒,革其祿,石速亦憾王。故五大夫同石速作亂。奉子頹為君以攻
王。賴周公忌父同召伯廖等死力拒敵,眾人不能取勝,乃出奔於蘇。先周武王時,蘇忿生為
王司寇有功,謂之蘇公,授以南陽之田為采地。忿生死,其子孫為狄所制,乃叛王而事狄,
又不繳還采地於周。桓王八年,乃以蘇子之煙,界我先君莊公,易我近周之田。於是蘇子與
周嫌隙益深。衛侯朔惡周之立黔牟,亦有夙怨,蘇子因奉子頹奔衛,同衛侯帥師伐王城。周
公忌父戰敗,同召伯廖等奉王出奔於郡。五大夫等尊於頹為王,人心不服。君若興兵納王,
此萬世之功也。」
厲公曰:「善。雖然,子頹懦弱,所恃者衛燕之眾耳,五大夫無能力也。寡人再使人以
理諭之,若悔禍反正,免動於戈,豈不美哉?一面使人如邵迎王,暫幸棟邑。因厲公向居棟
十六年,宮室齊整故也。一面使人致書於王子頹。書曰:突聞以臣犯君,謂之不忠;以弟好
兄,謂之不順。不忠不順,天殃及之!
王子誤聽奸臣之計,放逐其君,若能悔禍之延,奉迎天子,束身歸罪,不失富貴。不
然,退處一隅,比於藩服,猶可謝天下之口。惟王子迷圖之!
於頹得書,猶豫未決。五大夫曰:「騎虎者勢不能復下。豈有尊居萬乘,而復退居臣位
者?此鄭怕欺人之語,不可聽之。」頹遂逐出鄭使。鄭厲公乃朝王於棟,遂奉王襲入成周,
取傳國寶器,復還爍城。時惠王三年也。
是冬,鄭厲公遣人約會西貌公,同起義兵納王。唬公許之。惠王四年之春,鄭貌二君,
會兵於餌。夏四月,同伐王城。鄭厲公親率兵攻南門,硫公率兵攻北門。芳國忙叩宮門,來
見子頹。子頹因飼牛未畢,不即相見。芳國曰:「事急矣!」乃假傳於頹之命,使邊伯、子
禽、祝跪、詹父登啤2守禦。周人不順子頹,聞王至,歡聲如雷,爭開城門迎接。苫國方草
國書,謀遣人往衛求救。書未寫就,聞鐘鼓之聲,人報:「舊王已入城坐朝矣!」芳國自刎而
死。祝跪子禽死於亂軍之中。
邊伯詹父被周人綁縛獻功。子頹出奔西門,使石速押文牛為前隊,牛體肥行遲,悉為追
兵所獲,與邊伯詹父一同斬首。髯翁有詩歎子頹之愚云:
挾寵橫行意未休,私交乘釁起好謀。
一年南面成何事?只合關門去飼牛。
又一詩說齊桓公既稱盟主,合倡義納王,不應讓之鄭唬也。
詩云:
天子蒙塵九廟羞,紛紛鄭貌效忠謀。
如何仲父無遺策,卻讓當時第一籌?
惠王復位,賞鄭虎牢以東之地,及後之肇鑒。賞西貌公以酒泉之邑,及酒爵數器。二君
謝恩而歸。鄭厲公於路得疾,歸國而亮。群臣奉世子捷即位,是為文公。
周惠王五年,陳宣公疑公子禦寇謀叛,殺之。公子完,字敬仲,乃厲公之子,與禦寇相
善,懼誅奔齊,齊桓公拜為工正。一日,桓公就敬仲家飲酒甚樂。天色已晚,索燭盡歡。敬
仲辭曰:「臣止卜晝,未卜夜,不敢繼以燭也/桓公曰:「敬仲有禮哉!讚歎而去。桓公以
敬仲為賢,使食采於田,是為田氏之祖。是年魯莊公為圖婚之事,會齊大夫高溪於防地。卻
說魯夫人文姜,自齊襄公變後,日夜哀痛想憶,遂得嗽疾。內侍進苔醫察脈。文姜久曠之
後,欲心難制,遂溜苔醫飲食,與之私通。後宮醫回國,文姜託言就醫,兩次如宮,館於芭
醫之家。宮醫復薦人以自代,文姜老而愈淫,然終以不及襄公為恨。周惠王四年秋七月,文
姜病癒劇,遂摹於魯之別寢。臨終謂莊公曰:「齊女今長成十八歲矣。汝當速娶,以正六宮
之位。萬勿拘終喪之制,使我九泉之下,懸念不了。」又曰:「齊方圖伯,汝謹事之,勿替
世好。」言訖而逝。莊公喪葬如常禮。遵依遺命,其年便欲議婚。大夫曹判曰:「大喪在
殯,未可驟也。請俟三年喪畢行之。」莊公曰:「吾母命我矣。乘凶則驟,終喪則遲,酌其
中可也/遂以期年之後,與高溪申訂前約,請自如齊,行納市之禮,齊桓公亦以魯喪未終,
請緩其期。直至惠王七年,其議始定,以秋為吉。時莊公在位二十四年,年已三十有七歲
矣。意欲取悅齊女,凡事極其奢侈。
又念父桓公蓖於齊國,今復娶齊女,心終不安,乃重建桓良,丹其檻,刻其桶,欲以媚
亡者之靈。大夫御孫切諫,不聽。是夏,莊公如齊親迎。至秋八月,姜氏至魯,立為夫人,
是為哀姜。大夫宗婦,行見小君之禮,一概用市。御孫私歎曰:「男蟄大者玉帛,小者禽
鳥,以章物采。女蟄不過棒栗棗情,以告虔也。今男女同蟄,是無別也。男女之別,國之大
節,而由夫人亂之,其不終乎?」自姜氏歸魯後,齊魯之好愈固矣。齊桓公復同魯莊公合兵
伐徐,伐戎,徐戎俱臣服於齊。鄭文公見齊勢愈大,恐其侵伐,遂遣使請盟。不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晉獻公違卜立驪姬 楚成王平亂相子文
周惠王十年,徐戎俱已臣服於齊。鄭文公見齊勢愈大,恐其侵伐,遣使請盟。乃復會
宋、魯、陳、鄭四國之君,同盟於幽,天下莫不歸心於齊。齊桓公歸國,大設宴以勞群臣。
酒至半酣,鮑叔牙執厄至桓公之前,滿斟為壽。桓公曰:「樂哉,今日之飲。 鮑叔牙曰:
「臣聞『明主賢臣,雖樂不忘其憂。,臣願君毋忘出奔,管仲毋忘檻囚,寧戚毋忘飯牛車下
之日。」桓公遽起離席再拜曰:「寡人與諸大夫,皆能毋忘,此齊國社稷無窮之福也!是日
極歡而散。
忽一日,報:「周王遣召伯廖來到。」桓公迎接入館。召伯廖宣惠王之命,賜齊侯為方
伯,修大公之職,得專征伐。因言:「衛朔援立於頹,助逆犯順,朕懷之十年,迄今天討未
彰,煩伯舅為朕圖之。」惠王十一年,齊桓公親率車徒代衛。時衛惠公朔先亮,子赤立,已
三年矣,是為懿公。前公不問來由,率兵接戰,大敗而歸。桓公乃直抵城下,宣揚王命,數
其罪狀。懿公曰:「然則先君之過,與寡人無與也/乃使其長子開方,輦金帛五車,納於齊
軍,求其講和免罪。桓公曰:,『先王之制,罪不及子孫。苟遵王命,寡人何多求於衛
那?」公子開方見齊國強盛,願仕於齊。齊侯曰:「子乃衛侯長於,論次序當為國儲。奈何
捨南面之尊,而北面於寡人乎?」開方對曰:「明公乃天下之賢侯,倘得執鞭侍左右,榮幸
已甚,豈不勝於為君?」桓公以開方為愛己,拜為大夫,寵之與豎貂易牙等。齊人謂之「三
貴\開方復言衛侯少女之美,——衛惠公先曾以女腰齊,此其妹也。——桓公遣使納市,求
之為妾。衛鰓公不敢辭卻,即送衛姬至齊,齊侯納之。因以長衛姬,少衛姬別之,姊妹俱有
寵。髯翁有詩云:
衛候罪案重如山,奉命如何取賂還?
漫說尊王申大義,到來功利在心間。
話分兩頭。卻說晉國姬姓,侯爵。自周成王時,剪桐葉為硅,封其弟叔虞於此。傳九世
至穆侯。穆侯生二子,長曰仇,次曰成師。穆侯堯,子仇立,是為文侯。:文侯蕪,子昭侯
立。畏其叔父桓叔之強,乃割曲沃以封之,謂之曲沃伯;改晉號曰翼,謂之二晉,昭侯立七
年,大夫潘父弒之,而納曲沃伯。翼人不受,殺潘父而立昭侯之弟平,是為孝侯,孝侯之八
年,桓叔亮,於獺立,是為曲沃莊伯,孝侯立十五年,莊伯伐翼,孝侯逆戰大敗,為莊伯所
殺。翼人立其弟鄙,是為鄂侯。
鄂侯立二年,率兵伐曲沃,戰敗,出奔隨國。於光嗣位,是為哀侯。哀候之二年,莊伯
慕,子稱代立,是為曲沃武公。哀侯九年,武公率其將韓萬梁宏伐翼,哀侯逆戰被殺。周桓
王命卿士貌公林父立其弟緝,是為小子侯。小子侯立四年,武公復誘而殺之,遂並其國,定
都於絛,仍號曰晉。悉取晉庫藏寶器,輦人於周,獻於鰲王。趨王貪其賂,遂命稱代以一軍
為晉侯,稱代凡立三十九年,堯,子詭諸立,是為晉獻公。
獻公忌桓莊之族,慮其為患。大夫士芳獻計散其黨,因誘而盡殺之。獻公嘉其功,命力
大司空。固使大城絛邑,規模極其壯麗,比於大國之都。先獻公為世子時,娶賈姬為妃,久
而無子。又娶犬戎主之侄女曰狐姬,生於曰重耳,小戎允姓之女,生子曰夷吾。當武公晚
年,求妾於齊,齊桓公以宗女歸之,是為齊姜。時武公已老,不能御女。齊姜年少而美,獻
公悅而傑之,與生一子,私寄養於申氏,因名申生。獻公即位之年,賈姬已嘉,遂立齊姜為
夫人,時重耳已二十一歲矣,夷吾年亦長於申生。因申生是夫人之於,論嫡庶不論長幼,乃
立申生為世子。以大夫杜原款為太傅,大夫裡克為少傅,相與輔導世子。齊姜又生一女而
卒。獻公復納賈姬之梯曰賈君,亦無子。因以齊姜所生之女,使賈君育之。獻公十五年,興
兵伐儷戎,儷戎乃請和,納其二女於獻公,長曰儷姬,次曰少姬。那驅姬生得貌比息姚,妖
同旭己,智計千條,詭詐百出。在獻公前,小忠小信,貢媚取憐。又時常參與政事,十言九
中。所以獻公寵愛無二,一飲一食,必與之俱。逾年,儷姬生一子,名曰奚齊。又逾年,少
姬亦生一子,名曰卓子。獻公既心惑儷姬,又喜其有子,遂忘齊姜一段恩情,欲立儷姬為夫
人。使太卜郭愜,以龜卜之。郭僵獻兆,其爵曰:專之渝,攘公之輸。一蕉一藐,十年尚有
臭!
獻公曰:「何謂也。」郭慪曰:「渝者,變也,意所專尚,心亦變亂,故曰『專之
渝』。
攘,奪也。輸,美也。心變則美惡倒置,故曰『攘公之輸』。草之香者曰競,臭者曰
獲。香不勝臭,穢氣久而未消,故曰『十年尚有臭』也。」獻公一心溺愛儷姬,不信其言,
更命史蘇缸之。得《觀卦》之六二,曼詞曰:「間觀利女貞。」獻公曰:「居內觀外,女子
之正。吉孰大焉?卡愜曰:「開闢以來,先有象,後有數。龜,像也。缸,尊也。從缸不如
從龜。」史蘇曰:「禮無二嫡,諸侯不再娶,所謂觀也。繼稱夫人,何以為正?不正,何利
之有?以《易》言之,亦未見吉。獻公曰:「若卜缸有定,盡鬼謀矣。竟不聽史蘇個愜之
言。擇日告廟,立驅姬為夫人,少姬封為次妃。史蘇私謂大夫裡克曰:「晉國將亡,奈
何?」裡克大驚,問曰:「亡晉者何人?」史蘇曰:「其儷戎乎?」裡克不解其說。史蘇
曰:「昔夏榮伐有施,有施人以女妹喜歸之。架寵妹喜,遂以亡夏,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
女姐己歸之。紂寵姐己,遂以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女褒姒歸之。幽王寵褒擬,西
周遂亡。今晉伐驅戎而獲其女,又加寵焉,不亡得乎?」適大卜郭愜亦至,裡克述史蘇之
言。郭愜曰:「晉亂而已,亡則未也。昔唐叔之封,卜曰:『尹正諸夏,再造王國。晉業方
大,何亡之患?」裡克曰:「若亂當在何時?」郭愜曰:「善惡之報,不出十年。十者,數
之盈也。裡克識其言於簡。再說獻公愛儷姬,欲立其子奚齊為嗣。一日,與驪姬言之。驪姬
心中甚欲。
只因申生已立做世子,無故更變,恐群臣不服,必然諫沮。又且重耳夷吾,與申生相與
友愛,三公子俱在左右,若說而不行,反被堤防,豈不誤事。乃跪而對曰:「太子之立,諸
侯莫不聞,且賢而無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廢立,妾寧自殺!」獻公以為真心,遂置不
言。獻公有蟹幸大夫二人:曰梁五東關五,並與獻公察聽外事,挾寵弄權,晉人傻之「二
五」。又有優人名施者,少年美姿,伶俐多智,能言快語,獻公尤劈之,出入宮禁,不知防
范。儷姬遂與施私通,情好甚密。因告以心腹之事,謀離間三公子,徐為奪嗣之計。優施為
之畫策:「必須以封疆為名,使三公子遠遠出鎮,然後可居中行事。然此事又必須外臣開
口,方見忠謀。今『二五』用事,夫人誠以金市結之,伸彼相與進言,則主公無不聽矣。」
儷姬乃出金帛付優施,使分送「二五」。優施先見梁五曰:「君夫人願交惟於大夫,使施致
不腆之敬。」梁五大驚曰:「君夫人何須於我?必有囑也。子不言,吾必不受。」
優施乃盡以儷姬之謀告之。梁五曰:「必得東關為助乃可。」施曰:「夫人亦有饋,如
大夫也。」於是同詣東關五之門,三人做一處商議停當。次日,梁五進言於獻公曰:「曲沃
始封之地,先君宗廟之所在也。蒲與屈,地近戎狄,邊疆之要地也。
此三邑者,不可無人以主之。宗邑無主,則民無畏威之心;邊疆無主,則戎狄有窺伺之
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君居中制馭,此磐石之安矣。」獻公曰:「世
子出外可乎?」東關五曰:「太子,君之貳也。曲沃,國之貳也。非太子其誰居之?」獻公
曰:「曲沃則然矣。蒲屈乃荒野之地,如何可守?」東關五又曰:「不城則為荒野,城之即
為都邑。」二人又齊聲讚美曰:「一一朝而增二都,內可屏蔽封內,而外可開拓疆字,晉自
此益大矣!」獻公信其言,使世子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大傅杜原款從行。使重耳居蒲,夷
吾居屈,以主邊疆。狐毛從重耳於蒲,呂怕甥從夷吾於屈。又使趙夙為太子城曲沃,比舊益
加高廣,謂之新城。
使上勞監築蒲屈二城。士苫聚薪築土,草草完事。或言:「恐不堅固。」土苫笑曰:
「數年之後,此為仇敵,何以固為?」因賦詩曰:狐裘尤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
狐裘,貴者之服。危茸,亂貌。言貴者之多,喻嫡庶長幼無分別也。士芳預知儷姬必有
奪嫡之謀,故為嘩語。申生與二公子,俱遠居晉鄙。惟奚齊卓子,在君左右。騙姬益獻媚取
寵,以蠱獻公之心。髯翁有詩云:
女色從來是禍根,順姬寵愛獻公昏。
空勞備築疆場遠,不過干戈伏禁門。
時獻公新作二軍,自將上軍。使世子申生將下軍,率領大夫趙夙畢萬攻狄、霍、魏三
國,滅之。以狄賜趙夙,魏賜畢萬為采邑。太子功益高,驅姬忌之益甚,而謀愈深且毒矣。
此事擱過一邊。
卻說楚熊襄熊渾兄弟,雖同是文夫人所生,熊渾才智勝於其兄,為文夫人所愛,國人亦
推服之。熊蔡既嗣位,心忌其弟,每欲因事誅之,以絕後患。左右多有為熊渾周旋者,是以
因循不決。熊察怠於政事,專好遊獵,在位三年,無所施設。熊渾嫌隙已成,私畜死士,乘
其兄出獵,襲而殺之,以病克告於文夫人。文夫人雖則心疑,不欲明白其事,遂使諸大夫擁
立熊渾為君,是為成工。以熊巍未嘗治國,不成為君,號為「堵敖」,不以王禮葬之。任其
叔王子善為令尹,即於元也。
於元自其兄文工之死,便有篡立之意。兼慕其嫂息幼,天下絕色,欲與私通。況熊蔡熊
渾二子,年齒俱幼,自恃尊行,全不在眼。只畏大夫斗伯比正直無私,且多才智,故此不敢
縱肆。至是,周惠王十一年,斗伯比病卒。子元意無忌憚,遂於王宮之旁,大築館舍,每日
歌舞奏樂,欲意蠱惑文夫人之意。文夫人聞之,問淨人曰:「宮外樂舞之聲何來廣侍人曰:
「此令尹之新館也。」文夫人曰:「先君舞干以習武事,以征諸侯,是以朝貢不絕於庭。今
楚兵不至中國者十年矣。令尹不圖雪恥,而樂舞於未亡人之側,不亦異乎?侍人述其言於子
元,子元曰:「婦人尚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不伐鄭,非丈夫也。」遂發兵車六百乘,自為
中軍,斗御疆斗梧建大施為前隊,王孫游王孫嘉為後隊。浩浩蕩蕩,殺奔鄭國而來。鄭文公
聞楚師大至,急召百官商議。堵叔曰:「楚兵眾盛,未可敵也,不如請成。」師叔曰:「吾
新與齊盟,齊必來救,且宜堅壁以待之。」世於華,年少方剛,請背城一戰。叔詹曰:「三
人之言,吾取師叔。然以臣愚見,楚兵不久自退。」鄭文公曰:「令尹自將,安肯退乎?」
叔詹曰:「自楚加兵人國,未有用六百乘者。公子元操必勝之心,欲以媚息夫人耳。夫求勝
者,亦必畏敗。楚兵若來,臣自有計退之。」正商議間,諜報:「楚師斬桔鐵關而進,已破
外郭,人純門,將及逮市。」堵叔曰:「楚兵幅矣,如行成不可,且奔桐邱以避之。」叔詹
曰:「無懼也!」乃使甲士埋伏於城內,大開城門,街市百姓來往如常,並無懼色,斗御疆等
前隊先到,見如此模樣,城上絕無動靜,心中疑惑;謂斗梧曰:「鄭閒暇如此,必有詭計,
哄吾入城。不可輕進,且待令尹來議之。」遂離城五里,紮住營寨。須臾子元大兵已到,斗
御疆等享知城中如此。子元親自登高阜處以望鄭城。忽見施旗整肅,甲士林立,看了一。
回,歎曰:「鄭有『三良』在,其謀叵測!萬一失利,何面目見文夫人乎?更探聽虛
實,方可攻城也。」次日,後隊王孫游遣人來報說:「諜探得齊侯同宋魯二國諸侯,親率大
軍,前來救鄭。鬥將軍等不敢前進,特候軍令,準備迎敵。子元大驚,謂諸將曰:「諸侯若
截吾去路,吾腹背受敵,必致損折。吾侵鄭及於逵市,可謂全勝矣。」乃暗傳號令,人銜
枚,馬摘鈴,是夜拔寨都起。猶恐鄭 兵追趕,命勿撤軍幕,仍建大篩,以疑鄭人。大軍潛出
鄭界,乃始嗚鐘擊鼓,唱凱歌而還。先遣報文夫人曰:「令尹全勝而回矣!」夫人謝曰:「令
尹若能殲敵成功,宜宣示國人,以彰明罰,告諸太廟,似慰先王之靈。未亡人何與焉?」子
元大慚。楚王熊惲,聞子元不戰而還,自是有不悅之意。
卻說鄭叔詹親督軍士巡城,徹夜不睡。至曉,望見楚幕,指曰:「此空營也,楚師遁
矣。」眾猶未信,問:「何以知之?」叔詹曰:「幕乃大將所居,嗚怔1設做。
軍聲震動。今見群鳥棲噪於上,故知其為空幕也。吾度諸侯救兵必至,楚先聞信,是以
遁耳!」未凡,諜報:「諸侯救兵果到,未及鄭境,聞楚師已去,各散回本國去了。」眾始服
叔詹之智。鄭遣使致謝齊侯救援之勞。自此感服齊國,不敢懷罰再說楚子元自伐鄭無功,內
不自安,篡謀益急。欲先通文夫人,然後行事,適文夫人有小恙,子元假稱問安,來至王
宮。遂移臥具寢處宮中,三日不出。家甲數百,環列宮外。大夫斗廉聞之,闖入宮門,直至
臥榻,見子元方對鏡整髦,讓之曰:「此豈人臣柿沐之所那?令尹宜速退!」子元曰:「此吾
家宮室,與射師何與?」斗廉曰:「王侯之貴,弟兄不得通屬。令尹雖介弟,亦人臣也。人
臣過閉則下,過廟則趨,咳唾其地,猶為不敬,況寢處乎?且寡夫人密選於此,男女別嫌,
令尹豈未聞那?」子元大怒曰:「楚國之政,在吾掌握,汝何敢多言!」命左右格其手,拘於
龐下,不放出宮。文夫人使侍人告急於斗伯比之子斗谷放繭,使其入宮靖難。斗谷於蓖密奏
楚王,約會鬥梧斗御疆及其子斗班,半夜率甲以圍玉宮,將家甲亂砍,眾俱驚散。子元方擁
宮人醉寢,夢中驚起,仗劍而出,恰遇斗班,亦仗劍而入,子元喝曰:「作亂乃孺子那!」斗
班曰:「我非作亂,特來誅亂者耳。兩下就在宮中爭戰。不數合,斗御疆斗梧齊到。子元度
不能勝,奪門欲走,被斗班一劍砍下頭來。斗谷於繭將斗廉開桔放出。一齊至文夫人寢室之
外,稽首問安而退。次早,楚成王熊惲御殿,百官朝見已畢,楚王命滅於元之家,榜其罪狀
於通衙。髯翁論公子元欲蠱文夫人之事,有詩曰:
堪嗟色膽大子身,不論尊兮不論親。
莫怪狂且輕動念,楚夫人是息夫人。
卻說斗谷於繭之祖曰斗若敖,娶鄖子之女,生斗伯比。若敖卒,伯比尚幼,隨母居於鄖
國,往來宮中,鄖夫人愛之如子。鄖夫人有女與伯比為表兄妹之親,自小宮中作伴遊耍,長
亦不禁,遂成私情。鄖女有孕,鄖夫人方才知覺,乃禁絕伯比,不許人宮。使其女詐稱有
病,屏居一室。及誕期已滿,產下一子,鄖夫人潛使侍人用衣服包裹,將出宮外,棄於夢澤
之中。意欲瞞過鄖子,且不欲揚其女之醜名也。伯比羞慚,與其母歸於楚國去訖。其時隕子
適往夢澤田獵,見澤中有猛虎蹲踞,使左右放箭,箭從旁落,一矢不中,其虎全不動禪。鄖
子心疑,使人至澤察之。回報:「虎方抱一嬰兒,喂之以乳,見人亦不畏避。」鄖於曰:
「是神物,不可驚之。」獵畢而歸,謂夫人曰:「適至夢澤,見一奇事。」夫人間曰:「何
事?」鄖子遂將猛虎乳兒之事,述了一遍。夫人曰:「夫君不知,此兒乃妾所棄也!」鄖子駭
然曰:「夫人安得此兒而棄之?」夫人曰:「夫君勿罪。此兒實吾女與斗甥所生。
妾恐污吾女之名,故命侍者棄於夢澤。妾聞姜姬履巨人跡而生於,棄之冰之,飛鳥以翼
覆之,姜源以為神,收養成人,名之曰棄,官為後稷,遂為周代之祖。此兒既有虎乳之異,
必是大貴人也。」鄖子從之,使人收回,命其女撫養。逾年,送其女於楚,與斗伯比成親。
楚人鄉談,呼乳曰「谷」,呼虎曰「放苑」。取乳虎為義,名其子曰谷放冤,表字子文。今
雲夢縣有於繭鄉,即子文生處也。谷於繭既長,有安民治國之才,經文緯武之略。父伯比,
仕楚為大夫。伯比死,谷放蕪嗣為大夫。
及子元之死,令尹官缺。楚王欲用斗廉,斗廉辭曰:「方今與楚為敵者,齊也。齊用管
仲寧戚,國富兵強。臣才非管寧之流明矣。王欲改紀楚政,與中原抗衡,非斗谷放勞不
可。」百官齊聲保奏:「必須此人,方稱其職。」楚王准奏,遂拜斗谷放繭為令尹。楚王
曰:「齊用管仲,號為仲父。今谷放茹尊顯於楚,亦當字之。」乃呼為子文而不名。周惠王
之十三年也。子文既為令尹,倡言曰:「國家之禍,皆由君弱臣強所致。凡百官采邑,皆以
半納還公家。」子文先於斗氏行之,諸人不敢不從。又以郢城南極湘潭,北據漢江,形勝之
地,自丹陽徙都之,號曰鄂都。治兵訓武,進賢任能,以公族屈完為賢,使為大夫,族人斗
章才而有智,使與諸斗同治軍旅。以其子斗班為申公。楚國大治。
齊桓公聞楚王任賢圖治,恐其爭勝中原,欲起諸侯之兵伐楚。問管仲,管仲對曰:「楚
稱王南海,地大兵強,周天於不能制。今又任子文為政,四境安堵,非可以兵威得志也。且
君新得諸侯,非有存亡興滅之德,深入人心,恐諸侯之兵,不為我用。今當益廣威德,待時
而動,方保萬全。」桓公曰:「自我先君報九世之仇,剪滅紀國,奄有其地。斡為紀附庸,
至今未服,寡人欲並滅之,何如?」管仲曰:「鄲雖小國,其先乃大公之支孫,為齊同姓。
滅同姓,非義也。君可命王子成父率大軍巡視紀城,示以欲伐之狀。鄲必畏而來降。是無滅
親之名,而有得地之實矣。」桓公用其策,斡君果畏懼求降。桓公曰:「仲父之謀,盲不失
一。君臣正計議國事,忽近臣來報:「燕國被山戎用兵侵伐,特遣人求救。」管仲曰:「君
欲伐楚,必先定戎。戎患既熄,乃可專事於南方矣。」畢竟桓公如何眼戎,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管夷吾智辨俞兒 齊桓公兵定孤竹
話說山戎乃北戎之一種,國於令支,亦曰離支。其西為燕,其東南為齊魯,令支界於三
國之間,恃其地險兵強,不臣不貢,屢犯中國。」先時曾侵齊界,為鄭公子忽所敗。至是聞
齊侯圖伯,遂統戎兵萬騎,侵擾燕國,欲絕其通齊之路。燕莊公抵敵不住,遣人走間道告急
於齊。齊桓公問於管仲,管仲對曰:「方今為患,南有楚,北有戎,西有狄,此皆中國之
憂,盟主之責也。即戎不病燕,猶思胳之。
況燕人被師,又求救乎?」桓公乃率師救燕,師過濟水,魯莊公迎台魯濟,桓公告以伐
戎之事。魯侯曰:「君剪豺狼,以靖北方,隴邑均受其賜,豈惟燕人?寡人願索敝賦以
從。」桓公曰:「北方險遠之地,寡人不敢勞君五趾」。若遂有功,君之靈也。不然,而借
兵於君未晚。」魯侯曰:「敬諾。」桓公別了魯侯,望西北進發小卻說令支子名密盧,蹂躪
燕境,已及二月,擄掠子女,不可勝計。聞齊師大至,解圍而去。桓公兵至薊門關,燕莊公
出迎,財齊侯遠救之勞。管仲曰:「山戎得志而去,未經挫折,我兵若退,戎兵必然又來。
不如乘此伐之,以除一方之患可也。」桓公曰:「善。」燕莊公請率本國之兵為前隊。桓公
曰:「燕方經兵困,何忍復令衝鋒?君姑將後軍,為寡人聲勢足矣。燕莊公曰:「此去東八
十里,國名無終,雖戎種,不附山戎,可以招致,使為嚮導。」桓公乃大出金帛,遣公孫隔
朋召之。無終子即遣大將虎兒斑,率領騎兵二千,前來助戰。桓公復厚賞之,使為前隊。約
行將二百里,桓公見山路逼險,問於燕伯。燕伯曰:「此地名葵茲,乃北戎出入之要路
也。」桓公與管仲商議,將輜重資糧,分其一半,屯聚於葵茲。令士卒代木築土為關,留鮑
叔牙把守,委以轉運之事。休兵三日,汰下疲病,只用精壯,兼程而進。
卻說令支子密盧聞齊兵來代,召其將速買計議。速買曰:「彼兵遠來疲睏,乘其安營未
定,突然沖之,可獲全勝。」密盧與之三千騎。速買傳下號令,四散埋伏於山谷之中,只等
齊兵到來行事。虎兒斑前隊先到,速買只引百餘騎迎敵。虎兒斑奮勇,手持長柄鐵瓜錘,望
速買當頭便打。速買大叫:「且慢來!」亦挺大桿刀相迎。略斗數合,速買詐敗,引人林中,
一聲呼哨,山谷皆應,把虎兒斑之兵,截為二段。虎兒斑死戰,馬復被傷,束手待縛。恰遇
齊侯大軍已到,王子成父大逞神威,殺散速買之兵,將虎兒斑救出。速買大敗而去。虎兒斑
先領戎兵,多有損折,來見桓公,面有愧色。桓公曰:「勝負常事,將軍勿以為意。」乃以
名馬賜之,虎兒斑感謝不已。大軍東進三十里,地名伏龍山,桓公和燕莊公結寨於山上。王
子成父賓須無立二營於山下。皆以大車聯絡為城,巡警甚嚴。次日,令支子密盧親自帶領速
買,引著騎兵萬餘,前來挑戰。一連衝突數次,皆被車城隔住,不能得入。延至午後,管仲
在山頭望見戎兵漸漸稀少,皆下馬臥地。口中謾罵。管仲撫虎兒斑之背曰:「將軍今日可雪
恥也!」虎兒斑應諾。車城開處,虎兒斑引本國人馬飛奔殺出。際朋曰:「恐戎兵有計。」管
仲曰:「吾已料之矣!」即命王子成父率一軍出左,賓須無率一軍出右,兩路接應,專殺伏
兵。原來山戎慣用埋伏之計,見齊兵堅壁不動,乃伏兵於谷中,故意下馬謾罵,以誘齊兵。
虎兒斑馬頭到處,戎兵皆棄馬而奔。虎兒斑正欲追趕,聞大寨嗚金,即時勒馬而回。密盧見
虎兒斑不來追趕,一聲呼哨,招引谷中人馬,指望悉力來攻。卻被王子成父和賓須無兩路兵
到,殺得七零八落,戎兵又大敗而回,乾折了許多馬匹。速買獻計曰:「齊欲進兵,必由黃
台山谷口而入。吾將木石擂斷,外面多掘坑塹,以重兵守之,雖有百萬之眾,不能飛越也。
伏龍山二十餘里皆無水泉,必仰汲於濡水。
若將懦流壩斷,彼軍中乏水飲,必亂,亂則必潰。吾因潰而乘之,無有不勝。一面再遣
人求救於孤竹國,借兵助戰,此萬全之策也。」密盧大喜,依計而行。
卻說管仲見戎兵退後,一連三日不見動靜,心下懷疑。使諜者探聽。回言:「黃台山大
路已斷塞了!管仲乃召虎兒斑問曰:「尚有別徑可入否?」虎兒斑曰:「此去黃台山不過十
五里,便可以直搗其國。若要尋別徑,須從西南打大寬轉,由芝麻嶺抄出青山口,復轉東數
裡,方是令支巢穴。但山高路險,車馬不便轉動耳。」正商議問,牙將連摯稟道:「戎主斷
吾汲道,軍中乏水,如何?」虎兒斑曰:「芝麻嶺一派都是山路,非數日不到。若無水攜
載,亦自難往。」桓公傳令,教軍士鑿山取水,先得水者重賞。公孫隅朋進曰:「臣聞蟻穴
居知水,當視蟻蛙處掘之。」軍士各處搜尋,並無蟻蛙,又來享復。腥朋曰:「蟻冬則就
暖,居山之陽,夏則就涼,居山之陰。今冬月,必於山之陽,不可亂掘。」軍士如其言,果
於山腰掘得水泉,其味清例。桓公曰:「隔朋可謂聖矣!」因號其泉曰聖泉,伏龍山改為龍泉
山。軍中得水,歡呼相慶。密盧打聽得齊軍未嘗乏水,大駭曰:「中國豈有神助那?」速買
曰:「齊兵雖然有水,然涉遠而來,糧必不繼。吾堅守不戰,彼糧盡自然退矣。密盧從之。
管仲使賓須無假托轉回葵茲取糧,卻用虎兒斑領路,引一軍取芝麻嶺進發,以六日為期,卻
教牙將連摯,日往黃台山挑戰,以綴密盧之兵,使之不疑。如此六日,戎兵並不接戰。管仲
日:「以日計之,賓將軍西路將達矣。
彼既不戰,我不可以坐守。」乃使士卒各負一囊,實上其中,先使人駕空車二百乘前
探,遇塹坑處,即以土囊填滿。大軍直至谷口,發聲喊,齊將木石搬運而進。
密盧自以為無患,日與速買飲酒為樂。忽聞齊軍殺人,連忙跨馬迎敵。未及交鋒,戎兵
報:「西路又有敵軍殺到!」速買知小路有失,無心戀戰,保著密盧望東南而走。 賓須無追趕
數里,見山路崎嶇,戎人馳馬如飛,不及而還。馬匹器仗,牛羊帳幕之類,遺棄無算,俱為
齊有。奪還燕國子女,不可勝計。令支國人,從未見此兵威,無不章食壺漿,迎降於馬首。
桓公一一撫慰,吩咐不許殺戮降夷一人。
戎人大悅。桓公召降戎問曰:「汝主此去,當投何國?」降戎曰:「我國與孤竹為鄰,
素相親睦,近亦曾遣人乞師未到,此行必投孤竹也。」桓公問孤竹強弱並路之遠近。降戎
曰:「孤竹乃東南大國,自商朝便有城郭。從此去約百餘里,有溪名曰卑耳。過溪便是孤竹
界內。但山路險峻難行耳。」桓公曰:「孤竹黨山為暴,既在密選,宜前討之。」適鮑叔牙
遣牙將高黑運乾精五十車到,桓公即留高黑軍前聽用。於降戎中挑選精壯千人,付虎兒斑帳
下,以補前損折之數。休兵三日,然後起程。
再說密盧等行至孤竹,見其主答裡呵,哭倒在地,備言:「齊兵恃強,侵奪我國,意欲
乞兵報仇。」答裡呵曰:「俺這裡正欲起兵相助,因有小恙,遲這幾日,木意你吃了大虧。
此處有卑耳之溪,深不可渡。俺這裡將竹筏盡行拘回港中,齊兵插翅亦飛不過。俟他退兵之
後,俺和你領兵殺去,恢復你的疆土,豈不穩便?」大將黃花元帥曰:「恐彼造筏而渡,宜
以兵守溪口,晝夜巡行,方保無事。」答裡呵曰:「彼若造筏,吾豈不知?遂不聽黃花之
言。
再說齊桓公大軍起程,行不十里,望見頑山連路,怪石嗟峨,草木蒙茸,竹管塞路。有
詩為證:
盤盤曲曲接青雲,怪石峻蚜路不分。
任是胡兒須下馬,還愁石窟有山君。
管仲教取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撒人草樹之間,放起火來,賜賜剝剝,燒得一片聲響。真
個草木無根,狐兔絕影,火光透天,五日夜不絕。火熄之後,命鑿山開道,以便進車。諸將
稟稱:「山高且險,車行費力。」管仲曰:「戎馬便於驅馳,惟車可以制之。」乃制上山下
山之歌,使軍人歌之。《上山歌》曰。
山兔克兮路盤盤,木灌浪兮頑石如欄。雲薄薄兮日生寒,我驅車兮上嶺屹。風伯為馭兮
俞兒操竿,如飛鳥兮生羽翰,跋彼山巔兮不為難。
《下山歌》曰:
上山難兮下山易,輪如環兮蹄如墜。聲鱗轉兮人吐氣,歷兒盤兮頃刻而平地。搗彼戎廬
兮消烽蟻,勒勳孤竹兮億萬世。
人夫唱起歌來,你唱我和,輪轉如飛。桓公與管仲隔朋等,登卑耳之巔,觀其上下之
勢。桓公歎曰:「寡人今日知人力可以歌取也。」管仲對曰:「臣昔在檻車之時,恐魯人見
追,亦作歌以教軍夫,樂而忘倦,遂有兼程之功。桓公曰:「其故何也?對曰:「凡人勞其
形者疲其神,悅其神者忘其形。」桓公曰:「仲父通達人情,一至於此!」於是催植車徒,一
齊進發。行過了幾處山頭,又上一嶺,只見前面大小車輛,俱窒塞不進。軍士稟稱:「兩邊
天生石壁,中間一徑,止容單騎,不通車輛。」桓公面有懼色,謂管仲曰:「此處倘有伏
兵,吾必敗矣!」正在躊躇,忽見!山凹裡走出一件東西來。桓公睜眼看之,似人非人,似獸
非獸,約長一尺有餘,朱衣玄冠,赤著兩腳,向桓公面前再三拱揖,如相近之狀。然後以右
手摳衣,竟向石壁中間疾馳而去。桓公大驚,問管仲曰:「卿有所見乎?」管仲曰:「臣無
所見。」桓公述其形狀。管仲曰:「此正臣所制歌詞中『俞兒』者是也/桓公曰:「俞兒若
何?」管仲曰:「臣聞北方有登山之神,名曰『俞兒』,有霸王之主則出見。君之所見,其
殆是乎?拱揖相邁者,欲君往伐也。摳衣者,示前有水也。右手者,水右必深,教君以向左
也。」髯翁有詩論管仲識「俞兒」之事。詩云:
《春秋》典籍數而知,仲父何從識「俞兒」?
豈有異人傳異事,張華《博物》總堪疑。
管仲又曰:「既有水阻,幸石壁可守。且屯軍山上,使人探明水勢,然後進兵。」探水
者去之良久,回報:「下山不五里,即卑耳溪,溪水大而且深,雖冬不竭。原有竹筏以渡,
今被戎主拘收矣。右去水愈深,不啻丈餘。若從左而行,約去三里,水面雖闊而淺,涉之沒
不及膝。」桓公撫掌曰:「俞兒之兆驗矣!」燕莊公曰:「卑耳溪不聞有淺處可涉,此殆神助
君侯成功也!」桓公曰:「此去孤竹城,有路多少?」
燕莊公曰:「過溪東去,先糰子山,次馬鞭山,又次雙於山,三山連絡,約三十里。—
—此乃商朝孤竹三君之墓。過了三山,更二十五里,便是無椽城,即孤竹國君之都也。」虎
兒斑請率本部兵先涉。管仲曰:「兵行一處,萬一遇敵,進退兩難,須分兩路而行。」乃令
軍人伐竹,以籐貫之,頃刻之間,成筏數百。留下車輛,以為載箋,軍士牽之。下了山頭,
將軍馬分為兩隊,王子成父同高黑引著一軍,從右乘筏而渡為正兵,公於開方豎貂,隨著齊
桓公親自接應;賓須無同虎兒斑引著一軍,從左涉水而渡為奇兵,管仲同連摯隨著燕莊公接
應。俱於糰子山下取齊。
卻說答裡呵在無橡城中,不知齊兵去來消息,差小番到溪中打聽,見滿溪俱是竹箋,兵
馬紛紛而渡,慌忙報知城中。答裡呵大驚,即令黃花元帥率兵五千拒敵。密盧曰:「俺在此
無功,願引速買為前部。」黃花元帥曰:「屢敗之人,難與同事!」跨馬徑行。答裡呵謂密盧
曰:「西北糰子山,乃東來要路,相煩賢君臣把守,就便接應;俺這裡隨後也到。」密盧口
雖應諾,卻怪黃花元帥輕薄了他,心中頗有不悅之意。卻說黃花元帥兵未到溪口,便遇了高
黑前隊,兩下接住廝殺。高黑戰黃花不過,卻待要走。王子成父已到,黃花撇了高黑,便與
王子成父廝殺。
大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後面齊侯大軍俱到,公於開方在右,豎貂在左,一齊捲上。
黃花元帥心慌,棄軍而走,五千人馬,被齊兵掩殺大半,餘者盡降。黃花單騎奔逃,將近團
子山,見兵馬如林,都打著齊、燕、無終三國旗號,乃是賓須無等涉水而渡,先據了團於山
了。黃花不敢過山。棄了馬匹,扮作樵采之人,從小路爬山得脫。齊桓公大勝,進兵至糰子
山,與左路軍馬做一處列營,再議征進。
卻說密盧引軍剛到馬鞭山,前哨報道:「糰子山已被齊兵所佔。」只得就馬鞭山屯紮。
黃花元帥逃命至馬鞭山,認做自家軍馬,投入營中,卻是密盧。密盧曰:「元帥屢勝之將,
何以單身至此?」黃花羞慚無極。索酒食不得,與以炒麥一升。又索馬騎,與之漏蹄。黃花
大恨,回至無慷城,見答裡呵,請兵報仇。答裡呵曰:「吾不聽元帥之言,以至如此!」黃花
曰:「齊侯所恨,在於令支。今日之計,惟有斬密盧君臣之首,獻於齊君,與之講和,可不
戰而退。答裡呵曰:「密盧窮而歸我,何忍賣之?」宰相兀律古進曰:「臣有一計,可以反
敗為功。」答裡呵問:「何計?」兀律古曰:「國之北有地名曰旱海,又謂之迷谷,乃砂債
之地,一望無水草。
從來國人死者,棄之於此,白骨相望,白晝常見鬼。又時時發冷風,風過處,人馬俱不
能存立,中人毛髮輒死,又風沙刮起,颶尺不辨,若誤入迷谷,谷路纖曲難認,急不能出,
兼有毒蛇猛獸之患。誠得一人詐降,誘至彼地,不須廝殺,管取死亡八九。吾等整頓軍馬,
坐待其斃,豈非妙計?」答裡呵曰:「齊兵安肯至彼乎?」
兀律古曰:「主公同宮眷暫伏陽山,令城中百姓,俱往山谷避兵,空其城市。然後使降
人告於齊侯,只說:『吾主逃往砂磺借兵。,彼必來追趕,墮吾計矣。」黃花元帥欣然願
往。更與騎兵千人,依計而行。黃花元帥在路思想:「不斬密盧之首,齊侯如何肯信?若使
成功,主公亦必不加罪。」遂至馬鞭山來見密盧。卻說密盧正與齊兵相持未決,且喜黃花救
兵來到,欣然出迎。黃花出其不意,即於馬上斬密盧之首。速買大怒,綽刀上馬來斗黃花。
兩家軍兵,各助其主,自相擊鬥,互有殺傷。速買料不能勝,單刀獨馬,逕奔虎兒斑營中投
降。虎兒斑不信,叱軍士縛而斬之。可憐令支國君臣,只因侵擾中原,一朝俱死於非命,豈
不哀哉!史官有詩云:
山有黃台水有蠕,周圍百里令支居。
燕山鹵獲今何在?國滅身亡可歎吁!
黃花元帥並有密盧之眾,直奔齊軍,獻上密盧首級,備言:「國主傾國逃去砂硫與,與
外國借兵報仇,臣勸之投降不聽。今自斬密盧之首,投於帳下,乞收為小卒。情願率本部兵
馬為嚮導,追趕國主,以效微勞。」桓公見了密盧首級,不由不信。即用黃花為前部,引大
軍進發,直抵無檬,果是個空城,益信其言為不謬。誠恐答裡呵去遠,止留燕莊公兵一支守
城,其餘盡發,連夜追襲。黃花請先行探路,桓公使高黑同之,大軍繼後。已到砂債,桓公
催軍速進。行了許久,不見黃花消息。看看天晚,但見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黯黯千重慘霧,
冷淒淒數群啼鬼,亂颯颯幾陣悲風。寒氣逼人,毛骨俱驚,狂飄刮地,人馬俱驚,軍馬多有
中惡而倒者。時桓公與管仲井馬而行,仲謂桓公曰:「臣久聞北方有旱海,是極厲害之處,
恐此是也,不可前行。』粗公急教傳令收軍,前後隊已自相失,帶來火種,遇風即滅,吹之
不燃。管仲保著桓公,帶轉馬頭急走。隨行軍士,各各敲金擊鼓,一來以屏陰氣,二來使各
隊聞聲來集。只見天昏地慘,東西南北,茫然不辨。不知走了多少路,且喜風息霧散,空中
現出半輪新月。眾將聞金鼓之聲,追隨而至,屯紮一處。挨至天曉,計點眾將不缺,止不見
隔朋一人。其軍馬七斷八續,損折無數。幸而隆冬閉蟄,毒蛇不出,軍聲喧鬧,猛獸潛藏,
不然,真個不死帶傷,所存無幾矣。管仲見山谷險惡,絕無人行,急教尋路出去。奈東衝西
撞,盤盤曲曲,全無出路,桓公心下早已著忙。管仲進曰:「臣聞老馬識途,無終與山戎連
界,其馬多從漠北而來,可使虎兒斑擇老馬數頭,觀其所往而隨之,宜可得路也。」桓公依
其言,取老馬數匹,縱之先行,委委曲曲,遂出谷口。
髯翁有詩云:
蟻能知水馬知途,異類能將危困扶。
堪笑淺夫多自用,誰能捨己聽忠漠?
再說黃花元帥引齊將高黑先行,逕走陽山一路。高黑不見後隊大軍來到,教黃花暫住,
等候一齊進發。黃花只顧催過。高黑心疑,勒馬不行,被黃花執之,來見孤竹主答裡呵。黃
花瞞過殺密盧之事,只說:「密盧在馬鞭山兵敗被殺,臣用詐降之計,已誘齊侯大軍,陷於
旱海。又擒得齊將高黑在此,聽憑發落。」答裡呵謂高黑曰:「汝若投降,吾當重用。」高
黑睜目大罵曰:「吾世受齊恩,安肯臣汝大羊哉?又罵黃花:「妝誘吾至此,我一身死不足
惜,吾主兵到,汝君臣國亡身死,只在早晚,教你悔之無及!」黃花大怒,拔劍親斬其首。真
忠臣也!答裡呵再整軍容,來奪無律城。燕莊公因兵少城空,不能固守,令人四面放火,乘
亂殺出,直退回糰子山下寨。
再說齊桓公大軍出了迷谷,行不十里,遇見一技軍馬,使人探之,乃公孫隅朋也。於是
合兵一處,逕奔無稜城來。一路看見百姓扶老攜幼,紛紛行走。管仲使人間之,答曰:「孤
竹主逐去燕兵,已回城中,吾等向避山谷,今亦歸井裡耳。」
管仲曰:「吾有計破之矣!」乃使虎兒斑選心腹軍士數人,假扮做城中百姓,隨著眾人,
混人城中,只待夜半舉火為應。虎兒斑依計去後,管仲使豎貂攻打南門,連摯攻打西門,公
子開方攻打東門,只留北門與他做走路。卻教王子成父和隔朋分作兩路,埋伏於北門之外,
只等答裡呵出城,截住擒殺。管仲與齊桓公離城十里下寨。時答裡呵方救滅城中之火,招回
百姓復業。一面使黃花整頓兵馬,以備廝殺。是夜黃昏時候,忽聞炮聲四舉,報言:「齊兵
已到,將城門圍祝」黃花不意齊兵即至,大吃一驚,驅率軍民,登城守望。延至半夜,城中
四五路火起,黃花使人搜索放火之人。虎幾斑率十餘人,逕至南門,將城門砍開,放豎貂軍
馬入來。黃花知事不濟,扶答裡呵上馬,覓路奔走,聞北路無兵,乃開北門而去。行不二
裡,但見火把縱橫,鼓聲震地,王子成父和腥朋兩路軍馬殺來。開方、豎貂、虎兒斑得了城
池,亦各統兵迫襲。黃花元帥死戰良久,力盡被殺。答裡呵為王子成父所獲。兀律古死於亂
兵之中。至天明,迎接桓公人城,桓公數答裡呵助惡之罪,親斬其首,懸之北門,以警戎
夷,安撫百姓。戎人言高黑不屈被殺之事,桓公十分歎息,即命錄其忠節,待回國再議恤
典。
燕莊公聞齊侯兵勝人城,亦自糰子山飛馬來會。稱賀已畢,桓公曰:「寡人赴君之急,
跋涉千里,幸而成功。令支孤竹,一朝珍滅,闢地五百里,然寡人非能越國而有zth,請以
益君之封。」燕莊公曰:「寡人借君之靈,得保宗社足矣,敢望益地?惟君建置之。」桓公
曰:「北睡僻遠,若更立夷種,必然復叛,君其勿辭。東道已通,勉情先召公之業,貢獻於
周,長為北藩,寡人與有榮施矣。」燕伯乃不敢辭。桓公即無律城大賞三軍,以無終國有助
戰之功,命以小泉山下之田界之。虎兒斑拜謝先歸。桓公休兵五日而行,再渡卑耳之溪,於
石壁取下車輛,整頓停當,緩緩而行。見令支一路荒煙餘燼,不覺慘然,謂燕伯曰:「戎主
無道。
殃及草木、不可不戒!」鮑叔牙自葵茲關來迎,桓公曰:「鉤饋不乏,皆大夫之功也。」
又吩咐燕怕設戍葵茲關,遂將齊兵撤回。燕伯送桓公出境,戀戀不捨,不覺送入齊界,去燕
界五十餘里。桓公曰:「自古諸侯相送,不出境外。寡人不可無禮於燕君。」乃割地至所送
之處界燕,以為謝過之意。燕伯苦辭不允,只得受地而還。在其地築城,名曰燕留,言留齊
侯之德於燕也。燕自此西北增地五百里,東增地五十餘里,始為北方大國。諸侯因桓公救
燕,又不貪其地,莫不畏齊之威,感齊之德。
史官有詩云:
千里提兵治犬羊,要將職貢達周王。
休言續武非良策,尊攘須知定一匡。
桓公還至魯濟,魯莊公迎勞於水次,設饗稱賀。桓公以莊公親厚,特分二戎鹵獲之半以
贈魯。莊公知管仲有采邑,名曰小谷,在魯界首,乃發丁夫代為築城,以悅管仲之意。時魯
莊公三十二年,周惠王之十五年也。是年秋八月,魯莊公斃,魯國大亂。欲知魯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公子友兩定魯君 齊皇子獨對委蛇
話說公子慶父字仲,魯莊公之庶兄,其同母弟名牙字叔,則莊公之庶弟。莊公之同母弟
曰公子友,因手掌中生成一「友」字丈,遂以為名,字季,謂之季友。
雖則兄弟三人同為大夫,一來婿庶之分,二來惟季友最賢,所以莊公獨親信季友。莊公
即位之三年,曾游郎台,於台上窺見黨氏之女孟任,容色殊麗,使內侍召之。孟任不從。莊
公曰:「苟從我,當立汝為夫人也。」孟任請立盟誓,莊公許之。孟任遂割臂血誓神,與莊
公同宿於台上,遂載回宮。歲餘生下一子,名般。莊公欲立孟任為夫人,請命於母文姜。文
姜不許。 必欲其子與母家聯姻,遂定下襄公始生之女為婚,只因姜氏年幼,直待二十歲上,
方才娶歸。所以孟任雖未立為夫人,那二十餘年,卻也權主六宮之政。 比及姜氏入魯為夫
人,盂任已病廢不能起。未幾卒,以妾禮葬之。姜氏久而無子。其梯叔姜從嫁,生一子曰
啟。先有妾風氏,乃須句子之女,生一子名申。風氏將申托於季友,謀立為嗣。季友曰:
「子般年長。」乃止。姜氏雖為夫人,莊公念是殺父仇家,外雖禮貌,心中不甚寵愛。
公子慶父生得魁偉軒昂,姜氏看上了他,陰使內侍往來通語,遂與慶父私通,情好甚
密。因與叔牙為一黨,相約異日共扶慶父為君,叔牙為相。髯翁有詩云:
淫風鄭衛只尋常,更有齊風不可當。
堪笑魯邦偏締好,文姜之後有哀姜。
莊公三十一年,一冬無雨,欲行零祭祈禱。先一日,演樂於大夫梁氏之庭。
梁氏有女色甚美,公子般悅之,陰與往來,亦有約為夫人之誓。是日,梁女梯牆而觀演
樂。國人革在牆外窺見梁女姿色,立於牆下,故作歌以挑之。歌曰:桃之大天兮,凌冬而益
芳。中心如結兮,不能逾牆。願同翼羽兮,化為鴛鴦。
公子般亦在梁氏觀雩,聞歌聲出看。見圍人革大怒,命左右擒下,鞭之三百,血流滿
地。革再三哀求,乃釋之。公子般訴之於莊公,莊公曰:「葷無禮,便當殺之,不可鞭也。
牽之勇捷,天下無比,鞭之,必懷恨於汝矣。」原來圍人革有名絕力,曾登稷門城樓,飛身
而下,及地,復踴身一躍,遂手攀樓屋之角,以手撼之,樓俱震動。莊公勸殺牽,亦畏其勇
故也。子般曰:「彼匹夫耳,何慮焉?」圍人革果恨子般,遂投慶父門下。
次年秋,莊公疾篤,心疑慶父。故意先召叔牙,問以身後之事。叔牙果盛稱慶父之才:
「若主魯國,社稷有賴。況一生一及,魯之常也。」莊公不應。叔牙出,復召季友問之。季
友對曰:「君與盂任有盟矣。既降其母,可復廢其子乎廣莊公曰:「叔牙勸寡人立慶父何
如?」季友曰:「慶父殘忍無親,非人君之器。叔牙私於其兄,不可聽之。臣當以死奉
般。」莊公點首,遂不能言。季友出宮,急命內恃傳莊公口語,使叔牙待於大夫緘季之家,
即有君命來到。叔牙果往拭氏。季友乃封鴆酒一瓶,使緘季毒死叔牙。復手書致牙曰:「君
有命,賜公子死。公子飲此而死,子孫世不失其位。不然,族且滅矣!」叔牙猶不肯眼,緘季
執耳灌之,須臾,九竅流血而死。史官有詩論鴆牙之事。曰:
周公誅管安周室,季友眈2牙靖魯邦。
為國滅親真大義,六朝底事忍相拽。
是夕,莊公堯。季友奉公子般主喪,諭國人以明年改元。各國遣吊。自不必說。
至冬十月,子般念外家黨氏之恩,聞外祖黨臣病死,往臨其喪。慶父密召國人革謂曰:
「汝不記鞭背之恨乎?夫蚊龍離水,匹夫可制。汝何不報之於黨氏?吾為汝主。」牽曰:
「苟公子相助,敢不如命!乃懷利刃,黃夜奔黨大夫家。時已三更,逾牆而入,伏於捨外。
至天明時,小內侍啟門取水,目人牽突入寢室。子般方下床穿履,驚間曰:「汝何至此?」
革曰:「來報去年鞭背之恨耳!子般急取床頭劍劈之,傷額破腦。革左手格劍,右手握刃刺
般,中脅而死。內侍驚報黨氏。黨氏家眾操兵齊來攻革,葷因腦破不能戰,被眾人亂所為
泥。季友聞子般之變,知是慶父所為,恐及於禍,乃出奔陳國以避難。慶父佯為不知,歸罪
於目人革,滅其家,以解說於國人。夫人姜氏欲遂立慶父。慶父曰:「二公子猶在,不盡殺
絕,未可代也。」姜氏曰:「當立申乎?」慶父曰:「申年長難制,不如立啟/乃為子般發
喪。假訃告為名,親至齊國,告以子般之變,納賄於豎貂,立於啟為君。時年八歲,是為閡
公。闌公乃叔姜之子,叔薑是夫人姜氏之姊也。閱公為齊桓公外甥。
閡公內畏哀姜,外畏慶父,欲借外家為重。故使人訂齊桓公,會於落姑之地。閡公牽桓
公之衣,密訴以慶父內亂之事,垂淚不止,。桓公曰:「今者魯大夫誰最賢?」閡公曰:
「惟季友最賢,今避難於陳國。」桓公曰:「何不召而復之?」閡公曰:「恐慶父見疑。」
桓公曰:「但出寡人之意,誰敢違者?」乃使人以恆公之命,召季友於陳。閡公次於郎地。
候季友至郎,並載歸國矽立季友為相,託言齊侯所命,不敢不從。時周惠王之六年,魯閾公
之元年也,是冬,齊侯復恐魯之君臣不安其位,使大夫仲孫瞅來候問,且窺慶父之動靜一閾
公見了仲孫漱,流涕不能成語。
後見公於申,與之談論魯事,甚有條理。仲孫曰:此治國之器也!」囑季友善視之。因勸
季友早除慶父,季友忡一享丁之。仲孫已悟孤掌難嗚之意,曰:「漱當言於吾君,倘有緩
急,不敢坐視/慶父以重賂來見仲孫,仲孫曰8「苞公於能忠於社稷,寡君亦受其賜,豈惟
漱乎?』』固辭不受。慶父驚懼而退。,仲孫辭閡公歸,謂桓公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
也!」桓公曰:「寡人以兵去之,何如/仲孫曰:「慶父兇惡未彰,討之無名。臣觀其志,不
安於為下,必復有變。乘其變而誅之,此霸王之業也。」桓公曰:「善。」閾公二年,慶父
謀篡益急,只為閡公是齊侯外甥,又且季友忠心相輔,不敢輕動。忽一日,閻人報:「大夫
卜齡2相訪。」慶父迎進書房,見卜肪怒氣勃勃,問其來意。卜齡訴曰:「我有田與太傅慎
不害田莊相近,被慎不害用強奪去。我去告訴主公,主公偏護師傅,反勸我讓他。以此不
甘,特來投公於,求於主公前一言。」慶父屏去從人,謂卜齡曰:「主公年幼元知,雖言不
聽。子若能行大事,我為子殺慎不害何如?」卜畸曰:「季友在,懼不免。」慶父曰:「主
公有童心,嘗夜出武鬧,遊行街市。子伏人於武鬧,候其出而刺之,但雲盜賊,誰能知者。
吾以國母之命,代立為君,逐季友如反掌耳。」卜筋許諾。乃求勇士,得秋亞,授以利匕
首,使伏武鬧。閡公果夜出,秋亞突起,刺殺閡公。左右驚呼,擒住秋亞。卜畸領家甲至奪
去。慶父殺慎不害於家。季友聞變,夜叩公子申之門,鰍之起,告以慶父之亂,兩人同奔邪
國避難。髯翁有詩云:
子般遭拭閩公找,操刃當時誰主張?
魯亂盡由宮間起,娶妻何必定齊姜!
卻說國人索眼季友,聞魯侯被殺,相國出奔,舉國若狂,皆怨卜肪而恨慶父。是日國中
罷市,一聚千人,先圍卜畸之家,滿門遭戮。將攻慶父,聚者益眾。
慶父知人心不附,欲謀出奔。想起齊侯曾藉苔力以復國,齊宮有恩,可因宮以自解於
齊,況文姜原有宮醫一脈交情,今夫人姜氏,即文姜之侄女,有此因緣,凡事可托。遂微服
扮作商人,載了貨賂滿車,出奔宮國。夫人姜氏聞慶父奔宮,安身不牢,亦想至曹國躲避。
左右臼:「夫人以仲故,得罪國人,今復聚一國,誰能容之,季友在邪,眾所與也,夫人不
如適鄲,以乞憐於季。」乃奔邪國,求見季友。
季友拒之弗見。季友聞慶父姜氏俱出,遂將公子申歸魯,一面使人告難於齊。齊桓公謂
仲孫漱曰:「今魯國無君,取之如何?」仲孫揪曰:「魯,秉禮之國,雖遭拭亂,一時之
變,人心未忘周公,不可取也。況公子申明習國事,季友有戡亂之才,必能安集眾庶,不如
因而守之。」桓公曰:「諾。」乃命上卿高溪,率南陽甲士三千人,吩咐高俱,相機而動/
公子申果堪主社稷,即當扶立為君,以情鄰好;不然,便可並兼其地。」高溪領命而行。來
至魯國,恰好公子申季友亦到。高溪見公子申相貌端莊,議論條理,心中十分敬重。遂與季
友定計,擁立公子申為君,是為德公。使甲士幫助魯人,築鹿門之城,以防邪苗之變。季友
使公子奚斯,隨高溪至齊,謝齊侯定國之功,一面使人如宮,要假手富人以戮慶父,啖以重
賂。
卻說慶父奔首之時,載有魯國寶器,因宮醫以獻於葛子,首於納之。至是復貪魯重賂,
使人謂慶父曰:「宮國偏小,懼以公子為兵端,請公子改適他國。」慶父猶未行,宮子下令
逐之。慶父思豎貂曾受賂相好,乃自邪如齊。齊疆吏素知慶父之惡,不敢擅納,乃寓居於位
水之上。恰好公子奚斯謝齊事畢,還至墳水,與慶父相見,欲載之歸國。慶父曰:「季友必
不見容。於魚能為我代言,乞念先君一脈,願留性命,長為匹夫,死且不朽!」奚斯至魯復
命,遂致慶父之言,信公欲許之。季友曰:「使試君者不誅,何以戒後?」因私謂奚斯曰:
「慶父若自裁,尚可為立後,不絕世把也。」奚斯領命,再往墳上,欲告慶父,而難於啟
齒,乃於門外號陶大哭。慶父聞其聲,知是奚斯,乃歎曰:「子魚不入見而哭甚哀,吾不免
矣!」乃解帶自縊於樹而死。奚斯乃入而鹼之,還報信公,信公歎息不已。忽報:「芭於遣其
弟贏拿,領兵臨境。聞慶父已死,特索謝賂。」季友曰:「芭人未嘗擒送慶父,安得居
功?」乃自請率師迎敵。值公解所佩寶刀相贈,謂曰:「此刀名曰『孟勞』,長不滿尺,鋒
利無比,叔父寶之。」季友懸於腰胯之間,謝恩而出。行至邵地,宮公子贏拿列陣以待。季
友曰:「魯新立君,國事未定,若戰而不勝,人心動搖矣。宮拿貪而無謀,吾當以計取
之。」乃出陣前,請贏拿面話。因謂之曰:我二人不相悅,士卒何罪?聞公子多力善搏,友
請各釋器械,與公子徒手賭一雌雄,何如?」
贏拿曰:「甚善!」兩下約退軍士,就於戰場放對,一來一往,各無破綻。約鬥五十餘
合,季友之子行父,時年八歲,友甚愛之,俱至軍中,時在旁觀鬥,見父親不能取勝,連
呼:「『孟勞』何在?」季友忽然醒悟,故意賣個破綻,讓贏拿趕入一步,季友略一轉身,
於腰間拔出「盂勞」,回手一揮,連眉帶額,削去天靈蓋半邊。刃無血痕,真寶刀也!苔軍
見主將劈倒,不待交鋒,各自逃命。季友全勝,唱凱還朝。值公親自迎之於郊,立為上相,
賜費邑為之采地,季友奏曰:「臣與慶父叔牙並是桓公之孫,臣以社稷之故,□叔牙,縊慶
父,大義滅親,誠非得已。今二千俱絕後,而臣獨叨榮爵,受大邑,臣何顏見桓公於地
下?」信公曰:「二千造逆,封之得無非典?」季友臼:「二千有逆心,無逆形,且其死非
有刀鋸之戮也。宜並建之,以明親親之誼。」值公從之。乃以公孫敖繼慶父之後,是為孟孫
氏。慶父字仲,後人以字為氏,本曰仲孫,因諱慶父之惡,改為孟也。孟孫氏食采於成。以
公孫茲繼叔牙之後,是為叔孫氏,食采於勵。季友食采於費,加封以位陽之田,是為季孫
氏。於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並執魯政,謂之「三桓\是日魯南門無故自崩,識者
以為高而忽傾,異日必有凌替之禍,兆已見矣。史官有詩云:
手文征異已褒功,孟叔如何亦並封?
亂世天心偏助逆,三家宗裔是桓公。
話說齊桓公知姜氏在邪,謂管仲曰:「魯桓閡二公不得令終,皆以我姜之故。若不行
討,魯人必以為戒,姻好絕矣。管仲曰:「女子既嫁從夫,得罪夫家,非外家所得討也。君
欲討之,宜隱其事。」桓公曰:「善。」乃使豎貂往邪,送姜氏歸魯。姜氏行至夷,宿館
捨,豎貂告姜氏曰:夫人與試二君、齊魯莫不聞之,夫人即歸,何面目見太廟乎?不如自
裁,猶可自益也。姜氏阿之,閉門哭泣,至半夜寂然。豎貂啟門視之,已自縊死矣。豎貂告
夷宰,使治殯事;飛報棺公。值公迎其喪以歸,葬之成禮,曰:「母子之情,不可絕也。」
溢之曰哀,故曰哀姜。後八年,棺公以莊公無配,仍柑哀姜於太廟。此乃過厚之處。
卻說齊桓公自救燕定魯以後,威名愈振,諸侯悅眼。桓公益信任管仲,專事飲獵為樂。
一日;獵於大澤之肢,豎貂為御;車馳馬驟,較射方歡。桓公忽然停目而視,半晌無言,若
有懼容。豎貂間曰:「君瞪目何所視也?桓公曰:「寡人適見一鬼物,其狀甚怪而可畏,良
久忽滅,殆不樣乎!」豎貂曰:「鬼陰物,安敢晝見?」桓公曰:「先君田姑夢而見大泵,是
亦晝也。汝為我亟召仲父。」豎貂曰:「仲父非聖人,烏能悉知鬼神之事?」桓公曰:「仲
父能識,俞兒」何謂非聖?」豎貂曰:「君前者先言俞兒之狀,仲父因逢君之意,飾美說
以勸君之行也。君今但言見鬼,勿洩其狀,如仲父言與君合,則仲父信聖不欺矣。桓公曰:
「諾。」乃趨駕歸,心懷疑懼,是夜遂大病如瘧。明日,管仲與諸大夫間疾。桓公旮管仲,
與之言見鬼:「寡人心中畏惡,不能出m仲父試道其狀。」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詢之。
豎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管仲憂之,懸書於門:「如有能
言公所見之鬼者,當贈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懸鴉而來,求見管仲。管仲揖而進
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病見鬼乎?」管仲又曰:
然。」其人曰:「君見鬼於大澤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狀否?吾當與子共家。」
其人曰:「請見君而言之。」管仲見桓公於寢室,桓公方累重棲而坐,使兩婦人摩背,兩婦
人捶足,豎貂捧湯,立而候飲。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與之俱來,君可召之。」
桓公召入,見其荷笠懸鴉,心殊不喜。遲問曰:「仲父言識鬼者乃汝乎廣對曰:「公則自傷
耳,鬼安能傷公廣桓公曰:「然則有鬼否?」對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宰』,
山有『菱』,野有『仿惶』,澤有『委蛇』。」桓公曰:「汝試言『委蛇』之狀。」對曰:
「夫『委蛇』者,其大如毅,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轟車之聲,聞則捧其
首而立。此不輕見,見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幄然而笑,不覺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見也
!」於是頓覺精神開爽,不知病之何往矣。桓公曰:「子何名?」對曰:「臣名皇於,齊西鄖
之農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為大夫。皇子固辭曰:「公尊王室,攘四
夷,安中國,撫百姓,使臣常為治世之民,不妨農務足矣。不願居官。」桓公曰:「高士也
!」賜之粟帛,命有司復其家。復重賞管仲。豎貂曰:仲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修父安得受
賞乎?」桓公曰:「寡人聞之,「伍獨者暗,任眾者明』。微仲父,寡人固不得聞皇子之言
也。」豎貂乃服。
對周惠王十六年:狄人侵犯邢邦,又移兵伐衛。衛灰公使人如齊告急。諸大夫請救之,
桓公曰:「伐戎之役,瘡瘦未息。且候來春,合諸侯往救可也。」其冬,衛大夫寧速至齊,
言:「狄已破衛,殺衛滋公。今欲迎公子毀為君。」齊侯大驚曰:「不早救衛,孤罪無辭
矣,」不知狄如何破衛,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衛懿公好鶴亡國 齊桓公興兵伐楚
話說衛惠公之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嗣立,在位九年,般樂怠傲,不恤國政,最好的是
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鶴。接浮邱伯《相鶴經》云:鶴,陽烏也,而游於陰。因金氣、乘火精
以自養。金數九,火數七,故鶴七年一,卜變,十六年一大變,百六十年變止、千方百年戮
定。體尚潔,故其色白。聲聞天,故其頭赤。食於水,杖其啄長。棲於陸,故其足高。翔於
雲,故毛豐而肉疏。大喉以吐,情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行必依洲清,止不集林木,蓋羽
族之宗長,仙家之駁驟也。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視
遠,鳳翼雀毛則喜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後則善舞,洪僻纖趾則能行。
那鶴色潔形清,能嗚善舞,所以茁公好之。俗諺云:「上人不好,下人不要。」因滋公
偏好那鶴,凡獻鶴者皆有重賞,戈人百方羅致,都來進獻。自苑圃宮廷,處處養鶴,何止數
百。有齊高帝詠鶴詩為證:
八風舞遙翩,九野弄清音。
一摧雲間志,為君苑中禽。
蔭公所言之櫥,皆有品位俸祿: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醚公若出遊,其鶴亦分班
從幸,命以大軒,載於車前,號曰「鶴將軍」。養鶴之人,亦有常俸。厚斂於民,以充鶴
糧,民有饑凍,全不撫恤。
大夫石祁子,乃石獵之後,石胎之子,為人忠直有名、與寧莊子名速,同秉國政,皆賢
臣也。二人進諫屢次,俱不聽。公子毀乃惠公庶兄,公子碩柔於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毀
知衛必亡,托故如齊。齊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齊國。衛人向來心憐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
復位之後,百姓日夜晚5詛:「若天道有知,必不終於祿位也!因急子與壽,俱未有子,公
子碩早死,黔牟已絕,惟毀有賢德,人心陰歸附之亡及蔭公失政,公子毀出奔,衛人無不含
怨。
卻說北狄自周太王之時,派曙已強盛,逼太玉遷都於歧。及武王一統,周公南懲荊舒,
北膺戎狄,中國久安。迫平王東遷之後,南蠻北狄,交肆其橫。
單說北狄主名曰腔瞞,控弦數萬,常有迭蕩中原之意。及聞齊伐山戎,艘瞞怒曰:「齊
兵遠伐,必有輕我之心,當先發制之。」乃驅胡騎二萬伐邢,殘破其國。聞齊謀救邢,遂移
兵向衛。時衛熬公正欲載鶴出遊,諜報:狄人入寇。」懿公大驚,即時斂兵授甲,為戰守
計。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至公使司徒拘執之。須臾,擒百餘人來,問其逃避之故。
眾人曰:「君用一物,足以御狄,安用我等?」豁公間:「何物?」眾人曰:「鶴。懿公
曰:「鶴何能御狄那?」眾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
以不服也!」滋公曰:「寡人知罪矣!
願散鶴以從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滋公果使人縱鶴,鶴素
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石寧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過之意,百姓始稍稍復
集。狄兵已殺至榮澤,頃刻三報。石祁子奏曰:「狄兵驍勇,不可輕敵,臣請求救於齊。」
彭公曰:「齊昔日奉命來伐,雖然退兵,我國並未修聘謝,安肯相救?不如一戰,以決存亡
!」寧速曰:「臣請率師御狄,君居守。」茁公曰:「孤不親行,恐人不用心。」乃與石祁子
玉殃,使代理國政,曰:「卿決斷如此玫矣!」與寧速矢,使專力守禦。又曰:「國中之事,
全委二卿。寡人不勝狄,不能歸也!」石寧二大夫皆垂淚。滋公吩咐已畢,乃大集車徒,使大
夫渠孔為將,於伯副之,黃夷為先鋒,孔嬰齊為後隊。一路軍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
軍中歌曰:鶴食祿,民力耕;鶴柬軒,民操兵。狄鋒厲兮不可坯,欲戰兮九死而一生!鶴今
何在號?而我往往為此行!
鱉公聞歇,悶悶不已。大夫渠孔用法太嚴,人心益離。行近未澤,見敵軍千餘,左右分
馳,全無行次。渠孔曰:「人言狄勇,虛名耳!」即命鼓行而進。狄人詐敗,引入伏中,一時
呼哨而起,如天崩地場,將衛兵截做三處,你我不能相顧。衛兵原無心交戰,見敵勢兇猛,
盡棄車仗而逃,澄公彼狄兵圍之數重。渠孔曰:「事急矣!請但大篩,君微服下車,尚可脫
也。」邀公歎曰:「二三子苟能相救,以篩為識。不然,去篩無益也。孤寧一死,以謝百姓
耳!」須臾,衛兵前後隊俱敗,黃夷戰死,孔嬰齊自刎而亡。狄軍圍益厚。於怕中箭墜車,灰
公與渠孔先後被害,被狄人砍為肉泥,全軍俱沒。髯翁有詩云:
曹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
榮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
狄人囚衛太史華龍滑禮孔,欲殺之。華禮二人知胡俗信鬼,給之曰:「我太史也,實掌
國之祭把,我先往為汝白神。不然,鬼神不妝佑,國不可得也。腴瞞信其言,遂縱之登車。
寧速方戎服巡城,望見單車馳到,認是二太史,大驚,問:「主公何在?」曰:「已全軍覆
沒矣!狄師強盛,不可坐待滅亡,宜且避其鋒。產速欲開門納之,禮孔曰:「與君俱出,不
與君俱人,人臣之義謂何?吾將事吾君於地下!」遂拔劍自刎。華龍滑曰:「不可失史氏之
籍。」乃入城。寧速與石祁子商議,引著衛侯宮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車出城東走。華龍滑
抱典籍從之。國人聞二大夫已行,各各攜男抱女,隨後逃命,哭聲震天。狄兵乘勝長驅,直
入衛城J姓奔走落後者,盡被殺戮。又分兵追逐。石祁子保宮眷先行,寧速斷後,且戰且
走。
從行之民,半罹狄刃。將及黃河,喜得宋桓公遣兵來迎,備下船隻,星夜渡河。
狄兵方才退去,將衛國府庫,及民間存留金粟之類,劫掠一空,墮其城郭,滿載而歸。
不在話下。
卻說衛大夫弘演,先奉使聘陳,比及反役,衛已破滅。聞衛侯死於榮澤,往覓其屍。一
路看見骸骨暴露,血肉狼藉,不勝傷感。行至一處,見大篩倒於荒澤之旁,弘演曰:「篩在
此,屍當不遠矣。」未數步,聞呻吟之聲,前往察之,見一小內侍折臂而臥。弘演間曰:
「汝認得主公死處否?」內侍指一堆血肉曰:「此即主公之屍也。吾親見主公被殺。為臂傷
疼痛,不能行走,故臥守於此,欲俟國人來而示之。」弘演視其屍體,俱已零落不全,惟一
肝完好。弘演對之再拜,大哭,乃覆命於肝前,如生時之禮。事畢,弘演曰:「主公無人收
葬,吾將以身為棺耳!」囑從人曰:「我死後,埋我於林下,俟有新君,方可告之。」遂拔佩
刀自剖其腹,手取懿公之肝,納於腹中,須臾而絕。從者如言埋掩,因以車載小內侍渡河,
察聽新君消息。
卻說石祁子先扶公子申登舟。寧速收拾遺民,隨後趕上,至於活邑,點查男女,才存得
七百有二十人,狄人殺戮之多,豈不悲哉!,二大夫相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其奈遺民太
少!」乃於共騰二邑,十抽其三,共得四千有餘人,連遺民湊成五千之數,即干渭邑創立廬
捨,扶立公子申為私,是為戴公。宋桓公御說許桓公新臣,各遣人致唁。戴公先已有疾,立
數日遂堯。寧速如齊,迎公於毀嗣位。齊桓公曰:「公子歸自敝邑,將守宗廟,若器用不
具,皆寡人之過也。」乃遺以良馬一乘,祭服五稱,牛、羊、永、雞、狗各三百隻。又以魚
軒贈其夫人,兼美錦三十端。命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送之。並致門材,使立門戶。公於毀至
潔邑,弘演之從人,同折臂小內恃俱到,備述納肝之事。公子毀先遣使具棺,往榮澤收殮。
一面為懿公戴公發喪。追封弘演,錄用其子,以族其忠。諸侯重齊桓公之義,多有吊膊。時
周惠王十八年冬十二月也。
其明年,春正月,衛侯毀改元,是為文公。才有車三十乘,寄居民間,甚是荒涼。文公
布衣帛冠,蔬食菜羹,早起夜息,撫安百姓,人稱其賢。公子無虧辭歸齊國,留甲士三千
人,協戍涪邑,以防狄患。無虧回見桓公,言衛毀草創之狀,並述弘演納肝之事。桓公歎
曰:「無道之君,亦有忠臣如此者乎?其國正未艾也。」管仲進曰:「今留戍勞民,不如擇
地築城,一勞永逸。」桓公以為然,正欲糾合諸侯同役。忽邢國遣人告急,言:「狄兵又到
本國,勢不能支,伏望救援!」桓公問管仲曰:「邢可救乎?」管仲對曰:「諸侯所以事齊,
謂齊能拯其災患也。不能救衛,又不救邢,霸業隕矣!」桓公曰:「然則邢衛之急孰先?」管
仲對曰;「俟邢患既平,因而城衛,此百世之功也。」桓公曰:「善。即傳檄宋、魯、曹、
邪各國,合兵救邢,俱於聶北取齊。宋曹二國兵先到。管仲又曰:「狄寇方張,邢力未竭,
敵方張之寇,其勞倍,助未竭之力,其功少,不如待之。邢不支狄,必潰,狄勝邢,必疲。
驅疲狄而援潰邢,所謂力省而功多者也。」桓公用其謀,託言待魯邪兵到,乃屯兵於聶北,
遣諜打探邢狄攻守消息。史臣有詩譏管仲不早救邢衛,乃霸者養亂為功之謀也。
詩云:
救患如同解倒懸,提兵那可復遷延?
從來霸事遜王事,功利偏居道義先。
話說三國駐兵聶北,約及兩月。狄兵攻邢,晝夜不息。邢人力竭,潰圍而出。
諜報方到,邢國男女,填湧而來,俱投奔齊營求救。內一人哭倒在地,乃邢侯叔顏也。
桓公扶起,慰之曰:「寡人相援不早,以致如此,罪在寡人。當請宋公曹伯兵議,驅逐狄
人。即日拔寨都起。狄主艘瞞擄掠滿欲,無心戀戰,聞三國大兵將虧峰放起一把火,望北飛
馳而去。 比及各國兵到,只見一派火光,狄人已遁。桓公傳令將火撲滅,問叔顏:「故城尚
可居否?」叔顏臼:「百姓逃難者,大半在夷儀地方,願遷夷儀,以從民欲。」桓公乃命三
國各具版築,築夷儀城,使叔顏居之。
更為建立朝廟,添設廬舍,牛馬粟帛之類,皆從齊國運至,充犧其中。邢國君臣,如歸
故國,歡祝之聲徹耳。事畢,宋曹欲辭齊歸國。桓公曰:「衛國未定,城邢而不城衛,衛其
謂我何?」諸侯曰:「惟霸君命。」桓公傳令,移兵向衛,凡備錨之屬,盡攜帶隨身。衛文
公毀遠遠相接。桓公見其大布為衣,大帛為冠,不改喪服,惻然久之。乃曰:「寡人情諸君
之力,欲為君定都,未審何地為吉?」文公毀曰:「孤已卜得吉地,在於楚邱,但版築之
費,非亡國所能辦耳!」桓公曰:「此事寡人力任之。即日傳令三國之兵,俱往楚邱興工。復
運門材,重立朝廟,謂之「封衛\衛文公感齊再造之恩,為《木瓜》之詩以詠之。
詩云:
投我以木瓜兮,報之以瓊踞。
投我以木桃兮,報之以瓊瑤。
投我以木李兮,報之以瓊玖。
當時稱桓公存三亡國:謂立僖公以存魯,城夷儀以存邢,城楚邱以存衛,有此三大功
勞,此所以為五霸之首也。潛淵先生讀史詩云:
周室東遷綱紀摧,桓公糾合振傾頹。
興滅繼絕存三國,大義堂堂五霸魁。
時楚成王熊渾,任用令尹子文圖治,修明國政,有志爭霸。聞齊侯救邢存衛,頌聲傳至
荊襄,楚成王心甚不樂,謂子文曰:「齊侯布德沽名,人心歸向。寡人伏處漢東,德不足以
懷人,威不足以懾眾,當今之時,有齊無楚,寡人恥之!」子文對曰:「齊侯經營伯業,於今
幾三十年矣。 彼以尊王為名,諸侯樂附,未可敵也。鄭居南北之間,為中原屏蔽,王若欲圖
中原,非得鄭不可。」成王曰:「誰能為寡人任伐鄭之事者?」大夫斗章願往,成王與車二
百乘,長驅至鄭。
卻說鄭自純門受師以後,日夜提防楚兵,探知楚國興師,鄭怕大懼,即遣大夫聰伯,率
師把守純門,使人星夜告急於齊。齊侯傳檄,大合諸侯於怪,將謀救鄭。斗章知鄭有準備,
又聞齊救將至,恐其失利,至界而返。楚成王大怒,解佩劍賜斗廉,使即軍中斬斗章之酋。
斗廉乃斗章之兄也。既至軍中,且隱下楚王之命,密與斗章商議:「欲免國法,必須立功,
方可自贖。」斗章跪而請教。斗廉臼:「鄭知退兵,謂汝必不驟來,若疾走襲之,可得志
也。」斗章分軍為二隊,自率前隊先行,斗廉率後隊接應。卻說斗章銜枚臥鼓,悄地侵入鄭
界,恰遇吶伯在界上點閱車馬。聃伯聞有寇兵,正不知何國,慌忙點兵,在界上迎住廝殺。
不期斗廉後隊已到,反抄出鄭師之後,腹背夾攻。吶伯力不能支,被斗章只一鐵簡打倒,以
手拿來。斗廉乘勝掩殺,鄭 兵折其大半。斗章將聃伯上了囚車,便欲長驅人鄭。斗廉曰:
「此番掩襲成功,且圖免死,敢僥倖從事那?」乃即日班師。斗章歸見楚成王,叩首請罪,
奏曰:「臣回軍是誘敵之計,非怯戰也。」成王曰:「既有擒將之功,權許准罪。但鄭國未
服,如何撤兵?」斗廉曰:「恐兵少不能成功,懼褻國威。」成王怒曰:「汝以兵少為辭,
明是怯敵。今添兵車二百乘,汝可再往,若不得鄭成,休見寡人之面!」斗廉奏曰:「臣願兄
弟同往。若鄭不投降,當縛鄭泊以獻。」成王壯其言,許之。乃拜斗廉為大將,斗章副之,
共率車四百乘,重望鄭國殺來。
史臣有詩云:
荊襄自帝勢炎炎,蠶食多邦志未厭。
漆淆何辜三受伐?解懸只把霸君瞻。
且說鄭伯聞吶伯被囚,復遣人如齊請救。管仲進曰:「君數年以來,救燕存魯,城邢封
衛,恩德加於百姓,大義佈於諸侯,若欲用諸侯之兵,此其時矣。君若救鄭,不如伐楚,伐
楚必須大台諸侯。」桓公曰:「大合諸侯,楚必為備,可必勝乎?」管仲曰:「蔡人得罪於
君,君欲討之久矣。楚蔡接壤,誠以討蔡為名,團而及楚,《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
也。」——先時,蔡穆公以其妹嫁桓公為第三夫人,一日,桓公與蔡姬共登小舟,游於池
上,採蓮為樂。蔡姬戲以水灑公,公止之。姬知公畏水,故蕩其舟,水濺公衣。公大怒曰:
「婢子不能事君!」乃遣豎貂送蔡姬歸國,蔡穆公亦怒曰:「已嫁而歸,是絕之也。」竟將其
妹更嫁於楚國,為楚成工夫人。桓公深恨蔡侯,故管仲占及之。——桓公曰:「江黃二國,
不堪楚暴,遣使納款,寡人欲與會盟,伐楚之日,約為內應,何如?」管仲曰:「江黃遠齊
而近楚,一向服楚,所以僅存。今背而從齊,楚人必怒,怒必加討。當此時,我欲救,則阻
道路之遙;不救,則乖同盟之義。況中國諸侯,五合六聚,盡可成功,何必借助裹爾?不如
以好言辭之。」桓公曰:「遠國慕義而來,辭之將失人心。」管仲曰:「君但識吾言於壁,
異日勿忘江黃之急也。」桓公遂與江黃二君盟會,密訂伐楚之約,以明年春正月為期。二君
言:「舒人助楚為虐,天下稱為『荊舒』,不可不討。」桓公曰:「寡人當先取舒國,以剪
楚翼。乃密寫一書,付於徐子。徐與舒近,徐贏嫁為齊桓公第二夫人,有婚姻之好,一向歸
附於齊,故桓公以舒事囑之。徐果引兵襲取舒國。桓公即命徐子屯兵舒城,以備緩急。江黃
二君,各守本界,以候調遣。魯信公遣季友至齊謝罪,稱:「有邪蘆之隙,不得共邢衛之
役。今聞會盟江黃,特來申好,嗣有征伐,願執鞭前驅。」桓公大喜,亦以伐楚之事,密與
訂約。
時楚兵再至鄭國,鄭文公請成,以纖民禍。大夫孔叔曰:「不可,齊方有事於楚,以我
故也。人有德於我,棄之不祥,宜堅壁以待之。」於是再遣使如齊告急。
桓公授之以計,使揚言齊救即至,以緩楚。至期,或君或臣,率一軍出虎牢,於上蔡取
齊,等候協力攻楚。於是遍約宋、魯、陳、衛、曹、許之君,俱要如期起兵,名為討蔡,實
力伐楚。
明年,為周惠王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齊桓公朝賀已畢,便議討蔡一事。
命管仲為大將,率領隰朋、賓須無、鮑叔牙、公於開方、豎人貂等,出車三百乘,甲士
萬人,分隊進發。太史奏:「七日出軍上吉。豎貂請先率一軍,潛行掠蔡,就會集各國車
馬。桓公許之。蔡人恃楚,全不設備直待齊兵到時,方才斂兵設守。
豎貂在城下耀武揚威,喝令攻城,至夜方退。蔡穆公認得是豎貂,先年在齊宮曾伏恃蔡
姬,受其恩惠,蔡姬退回,又是他送去的,曉得是宵小之輩。乃於夜深,使人密送金帛一
車,求其緩兵。豎貂受了,遂私將齊侯糾合七路諸侯,先侵蔡,後伐楚,一段軍機,備細洩
漏於蔡:「不日各國軍到,將蔡城躁為平地,不如及早逃遁為上。」使者回報,蔡侯大驚。
當夜率領宮眷,開門出奔楚國。百姓無主,即時潰散,豎貂自以為功,飛報齊侯去訖。
卻說蔡侯至楚,見了成王,備述豎貂之語。成王方省齊謀,傳令簡閱兵車,準備戰守,
一面撤回斗章伐鄭之兵。數日後,齊侯兵至上蔡。豎貂謁見已畢。七路諸侯陸續俱到,一個
個躬率車徒,前來助戰,軍威甚壯。那七路:宋桓公御說,魯傅公申,陳宣公檸臼,衛文公
毀,鄭文公捷,曹昭公班,許穆公新臣。連主伯齊桓公小白,共是八位。內許穆公抱病,力
疾率師先到蔡地。桓公嘉其勞,使序於曹伯之上。是夜,許穆公蕪。齊侯留蔡三日,為之發
喪。命許國以侯禮葬之。七國之師,望南而進,直達楚界。只見界上,早有一人衣冠整肅,
停車道左,磐折而言曰:「來者可是齊侯?可傳言楚國使臣奉候久矣。」那人姓屈名完,乃
楚之公族,官拜大夫。今奉楚王之命為行人,使於齊師。桓公曰:「楚人何以預知吾軍之至
也?」管仲曰:「此必有人漏洩消息。既彼遣使,必有所陳。臣當以大義責之,使彼自愧
屈,可不戰而降矣。管仲亦乘車而出,與屈完車上拱手。屈完開言曰:「寡君聞上國車徒,
辱於敝邑,使下臣完致命。寡君命使臣辭曰:『齊楚各君其國,齊居於北海,楚近於南海,
雖風馬牛不相及也。不知君何以涉於吾地?,敢請其故?」管仲對曰:「昔周成王封吾先君
大公於齊,使召康公賜之命,辭曰:『五侯九伯,汝世掌征伐,以夾輔周室。其地東至海,
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凡有不共工職,汝勿赦有。』自周室東遷,諸侯放恣,寡君
奉命主盟,修復先業。爾楚國於南荊,當歲貢包茅,以助王祭。自爾缺貢,無以縮酒,寡人
是征。且昭王南征而不返,亦爾故也。爾其何辭?」屈完對曰:「周失其綱,朝貢廢缺,天
下皆然,豈惟南荊?雖然,包茅不入,寡君知罪矣。敢不共給,以承君命!若夫昭王不返,
惟膠舟之故,君其問諸水濱,寡君不敢任咎。完將復於寡君。」言畢,麾車而退。
管仲告桓公曰:「楚人倔強,未可以口舌屈也,宜進逼之。」乃傳令八軍同發,直至隆
山。離漢水不遠,管仲下令:「就此屯紮,不可前行!」諸侯皆曰:「兵已深入,何不濟漢,
決一死戰,而逗留於此?」管仲曰:「楚既遣使,必然有備,兵鋒一交,不可復解。今吾頓
兵此地,遙張其勢,楚懼吾之眾,將復遣使,吾因取成焉。以討楚出,以服楚歸,不亦可
乎?」諸侯猶未深信,議論紛紛不一。
卻說楚成王已拜斗子文為大將,搜甲厲兵,屯於漢南,只等諸侯濟漢,便來邀擊。諜
報:「八國之兵,屯駐烴地。」子文進曰:「管仲知兵,不萬全不發。今以八國之眾,逗留
不進,是必有謀。當遣使再往,探其強弱,察其意向,或戰或和,決計未晚。成王曰:「此
番何人可使?」子文曰:「屈完既與夷吾識面,宜再遣之。」
屈完奏曰:「缺貢包茅,臣前承其咎矣。君若請盟,臣當勉行,以解兩國之紛。若欲請
戰,別遣能者。」成王曰:「戰盟任卿自裁,寡人不汝制也。」屈完乃再至齊軍。 畢竟齊楚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盟召陵禮款楚大夫 會葵邱義戴周天子
話說屈完再至齊軍,請面見齊侯言事。管仲曰:「楚使復來,請盟必矣。君其禮之。」
屈完見齊桓公再拜。桓公答禮,問其來意。屈完曰:「寡君以不貢之故,致干君討,寡君已
知罪矣。君若肯退師一捨,寡君敢不惟命是聽。桓公曰:「大夫能輔爾君以修舊職,伸寡人
有辭於天於,又何求焉?」屈完稱謝而去。歸報楚王,言:。『齊侯已許臣退師矣,臣亦許
以入貢,君不可失信也。」少頃,諜報:「八路軍馬,拔寨俱起。成王再使探實,回言:
「退三十里,在召陵駐紮。」楚王曰:「齊師之退,必畏我也。」欲悔人貢之事。於文曰:
「彼八國之君,尚不失信於匹夫,君可使匹夫食言於國君乎?楚王嘿然。乃命屈完資金帛八
車,再往召陵犒八路之師,復備育茅一車,在齊軍前呈樣過了,然後具表,如周進貢。
卻說許穆公喪至本國,世子業嗣位,主喪,是為信公。感桓公之德,遣大夫百忙,率師
會於召陵。桓公聞屈完再到,吩咐諸侯:「將各國車徒,分為七隊,分列七方。齊國之兵,
屯於南方,以當楚沖。俟齊軍中鼓起,七路一齊鳴鼓,器械盔甲,務要十分整齊,以強中國
之威勢。」屈完既入,見齊侯陳上犒軍之物。桓公命分派八軍。其薔茅驗過,仍令屈完收
管,自行進貢。桓公曰:大夫亦曾觀我中國之兵乎?」屈完曰:「完僻居南服,未及睹中國
之盛,願借一觀。」桓公與屈完同登戎鉻,望見各國之兵,各佔一方,聯絡數十里不絕。齊
軍中一聲鼓起,七路鼓聲相應,正如雷霆震擊,駭地驚天。桓公喜形於色,謂屈完曰:「寡
人有此兵眾,以戰,何患不勝?以攻,何患不克?」屈完對曰:「君所以主盟中夏者,為天
子宣佈德意,撫恤黎元也。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若恃眾逞力,楚國雖梳小,有方城
為城,漢水為池,池深城峻,雖有百萬之眾,正未知所用耳!」桓公面有慚色,謂屈完曰:
「大夫誠楚之良也!寡人願與汝國修先君之好如何?」屈完對曰:「君惠激福於敝邑之社
稷,辱收寡君於同盟,寡君其敢自外?請與君定盟可乎?」
桓公曰:「可。」是晚留屈完宿於營中,設宴款待。次日,立壇於召陵,桓公執牛耳為
主盟,管仲為司盟。屈完稱楚君之命,同立載書:「自今以後,世通盟好。」桓公先獻,七
國與屈完以次受獻。禮畢,屈完再拜致謝。管仲私與屈完言,請放脯伯還鄭。屈完亦代蔡侯
謝罪。兩下各許諾。管仲下令班師。途中鮑叔牙問於管仲曰:「楚之罪,悟號為大。吾予以
包茅為辭,吾所未解。管仲對曰:「楚膺號已三世矣,我是以擯之,同於蠻夷。倘責其革
號,楚肯娩首而聽我乎?若其不聽,勢必交兵,兵端一開,彼此報復,其禍非數年不解,南
北從此騷然矣。吾以包茅為辭,使彼易於共命。苟有服罪之名,亦足以誇耀諸侯,還報天
子,不愈於兵連禍結,無己時乎?鮑叔牙嗟歎不已。胡曾先生有詩曰:
楚王南海目無周,仲父當年善運籌。
不用寸兵成款約,千秋伯業誦齊侯~
又髯翁有詩譏桓仲苟且結局,無害於楚,所以齊兵退後,楚兵犯侵中原如故,桓仲不能
再興伐楚之師矣。詩云:
南望躊躇數十年,遠交近合各紛然。
大聲罪狀謀方壯,直革淫名局始全。
昭廟孤魂終負痛,江黃義舉但胎您。
不知一敵成何享,依舊中原戰血鮮!
陳大夫轅濤塗聞班師之令,與鄭大夫申侯商議曰:「師若取道於陳鄭,糧食衣摟,所費
不貨,國必甚玻不若東循海道而歸,使徐首承供給之勞,吾二國可以少安。」申侯曰:
「善,子試言之。」濤塗言於桓公曰:「君北伐戎,南伐楚,若以諸侯之眾,觀兵於東夷,
東方諸侯,畏君之威,敢不奉朝請乎?」桓公曰:「大夫之言是也。」少頃,申侯請見,桓
公召入。申侯進曰:「臣聞『師不跪時』,懼勞民也。
今自春祖夏,霜露風雨,師力疲矣。若取道於陳鄭,糧食衣屢,取之猶外府也。
若出於東方,倘東夷梗路,恐不堪戰,將若之何?濤塗自恤其國,非善計也。君其察之
!」桓公曰:「微大夫之言,幾誤吾事!」乃命執濤塗於軍,使鄭伯以虎牢之地,賞申侯之功。
因使申侯大其城邑,為南北藩蔽。鄭伯雖然從命,自此心中有不樂之意。陳侯遣使納賂,再
三請罪,桓公乃赦濤塗。諸侯各歸本國。桓公以管仲功高,乃奪大夫伯氏之驕邑三百戶,以
益其封焉。
楚王見諸侯兵退,不欲貢茅。屈完曰:「不可以失信於齊!且楚惟絕周,故使齊得私之
以為重。若假此以自通於周,則我與齊共之矣。」楚王曰:「奈二王何?…屈完曰:「不序
爵,但稱遠臣某可也。」楚王從之。即使屈完為使,資青茅十車,加以金帛,貢獻天子。周
惠王大喜曰:「楚不共職久矣。今效順如此,殆先王之靈乎?」乃告於文武之廟,因以炸賜
楚。謂屈完曰:「鎮爾南方,毋侵中國!」屈完再拜稽首而退。屈完方去後,齊桓公遣隔朋隨
至,以服楚告。惠王待限朋有加禮。
腥朋因請見世於,惠王便有不樂之色。乃使次子帶與世子鄭,一同出見。隰朋微窺惠王
神色,似有倉皇無主之意。隰朋自周歸,謂桓公曰:「周將亂矣!」桓公曰:「何故?」隰朋
曰:「周王長子名鄭,先皇后姜氏所生,已正位東宮矣。姜後堯,次妃陳妨有寵,立為繼
後,有於名帶。帶善於趨奉,周王愛之,呼為太叔。遂欲廢世於而立帶。臣觀其神色倉皇,
必然此事在心故也。恐《小並》之事,復見於今日!
君為盟主,不可不圖。」桓公乃召管仲謀之。管仲對曰:「臣有一計,可以定周。
桓公曰:「仲父計將安出?」管仲對曰:「世子危疑,其黨孤也。君今具表周王,言:
『諸侯願見世子,請世於出會諸侯。』世於一出,君臣之分已定,王雖欲廢立,亦難行
矣。」桓公曰:「善。」乃傳檄諸侯,以明年夏月會於首止。再遣隰朋如周,言:「諸侯願
見世於,以申尊王之情。」周惠王本不欲子鄭出會,因齊勢強大,且名正言順,難以辭之,
只得許諾。腺朋歸報。
至次年春,桓公遣陳敬仲先至首止,築宮以待世子駕臨。夏五月,齊、宋、魯、陳、
衛、鄭、許、曹八國諸侯,並集首止。世子鄭亦至,停駕於行宮。桓公率諸侯起居,於鄭再
三謙讓,欲以賓主之禮相見。桓公曰:「小白等吞在藩室,見世子如見王也,敢不稽首!」子
鄭謝曰:「諸君且休矣。」是夜,子鄭使人邀桓公至於行宮,訴以大叔帶謀欲奪位之事。桓
公曰:「小白當與諸臣立盟,共戴世於,世子勿憂也!」於鄭感謝不已,遂留於行宮。諸侯亦
不敢歸國,各就館舍,輪番進獻酒食,及犒勞輿從之屬。於鄭恐久勞諸國,便欲辭歸京師。
桓公曰:「所以願與世子留連者,欲使天王知吾等愛戴世子,不忍相捨之意,所以杜其邪謀
也。方今夏月大暑,稍俟秋涼,當送駕還朝耳。」遂預擇盟期,用秋八月之吉。
卻說周惠王見世子鄭久不還轅,知是齊侯推戴,心中不悅。更兼惠後與叔帶朝夕在傍,
將言語浸潤惠王。太宰周公孔來見,謂之曰:「齊侯名雖伐楚,其實不能有加於楚。今楚人
貢獻效順,大非昔比,未見楚之不如齊也。齊又率諸侯擁留世於,不知何意,將置朕於何
地!朕欲煩大宰通一密信於鄭伯,使鄭伯棄齊從楚,因為孤致意楚君,努力事周,無負朕意
!」宰孔奏曰:「楚之效順,亦齊力也。
王奈何棄久眶之伯舅,而就乍附之蠻夷乎?」惠王曰:「鄭伯不離,諸侯不散,能保齊
之無異謀乎?朕志決矣,太宰無辭。」宰孔不敢復言。惠王乃為奎書一通,封函甚固,密授
宰孔。宰孔不知書中何語,只得使人星夜達於鄭伯。鄭文公啟函讀之,言:「子鄭違背父
命,植黨樹私,不堪為嗣。朕意在次子帶也。叔父若能捨齊從楚,共輔少子,朕願委國以聽
!」鄭伯喜曰:「吾先公武莊,世為王卿士,領袖諸侯,不意中絕,夷於小國。厲公又有納王
之勞,未蒙召用。今王命獨臨於我,政將及焉,諸大夫可以賀我矣。」大夫孔叔諫曰:「齊
以我故,勤兵於楚。今乃反齊事楚,是悻德也。況翼戴世子,天下大義,君不可以獨異。鄭
伯曰:「從霸何如從王?且王意不在世子,孤何愛焉!」孫叔曰:「周之主把,惟嫡與長。幽
王之愛伯服,桓王之愛子克,莊王之愛子頹,皆君所知也。人心不附,身死無成。君不惟大
義是從,而乃蹈五大夫之覆轍乎?後必悔之!」大夫申侯曰:「天子所命,誰敢違之?若從齊
盟,是棄王命也。我去,諸侯必疑,疑則必散,盟未必成。且世子有外黨,太叔亦有內黨,
二子成敗,事未可知。不如且歸,以觀其變。」鄭文公乃從申侯之言,託言國中有事,不辭
而行。齊桓公聞鄭伯逃去。大怒,便欲奉世子以討鄭。管仲進曰:「鄭與周接壤,此必周有
人誘之,一人去留,不足以阻大計。且盟期已及,俟成盟而後圖之。」桓公臼:「善。」於
是即首止舊壇,敵血為盟。齊、宋、魯、陳、衛、許、曹,共是七國諸侯。世子鄭臨之,不
與敵,示諸侯不敢與世子敵也。盟詞曰:「凡是同盟,共翼王儲,匡靖王室。有背盟者,神
明匝之!」事畢,世子鄭降階揖謝曰:「諸君以先王之靈,不忘周室,昭就寡人,自文武以
下,鹹嘉賴之!況寡人其敢忘諸君之賜?」諸侯皆降拜稽首。次日,世於鄭欲歸,各國各具
車徒護送。齊桓公同衛侯親自送出衛境,世子鄭垂淚而別。史官有詩贊云:
君王溺愛家嗣危,鄭伯甘將大義違。
首止一盟儲位定,綱常賴此免凌夷。
鄭文公聞諸侯會盟,且將討鄭,遂不敢從楚。
卻說楚成王聞鄭不與首止之盟,喜曰:「吾得鄭矣!」遂遣使通於申侯,欲與鄭修好。原
來申侯先曾仕楚,有口才,貪而善媚,楚文王甚寵信之。及文王臨終之時,恐後人不能容
他;贈以白壁,使投奔他國避禍。申侯奔鄭,事厲公於棟,厲公復寵信如在楚時。及厲公復
國,遂為大夫。楚臣俱與申侯有舊,所以今日打通這個關節,要申侯從中慫懇,背齊事楚。
申侯密言於鄭伯,言:「非楚不能敵齊,況王命乎?不然,齊楚二國,皆將仇鄭,鄭不支
矣。」鄭文公惑其言,乃陰遣申侯輸款於楚。周惠王二十六年,齊桓公率同盟諸侯伐鄭,圍
新密。時申侯尚在楚,言於楚成王曰:「鄭所以願歸字下者,正謂惟楚足以抗齊也。王不救
鄭,臣無辭以覆命矣。」楚王謀於群臣,令尹子文進曰:「召陵之役,許穆公卒於軍中,齊
所憐也。許事齊最勤,王若加兵於許,諸侯必救,則鄭圍自解矣。」楚王從之,乃親將伐
許,亦圍許城。諸侯聞許被圍,果去鄭而救許,楚師遂退。申侯歸鄭,自以為有全鄭之功,
揚揚得意,滿望加封。鄭伯以虎牢之役,謂申侯已過分,不加爵賞。申侯口中不免有怨望之
言。明年春,齊桓公復率師伐鄭。陳大夫轅濤塗,自伐楚歸時,與申侯有隙,乃為書致孔叔
曰:申候前以國媚齊,獨擅虎牢之賞。今又以國媚楚,便子之君,負德背義,自召干戈,禍
及民社。 必殺申候;齊兵可不戰而罷。
孔叔以掃呈於鄭文公。鄭伯為前日不聽孔叔之言,逃歸不盟,以致齊兵兩次至鄭,心懷
愧悔,亦歸咎於申侯。乃召申侯責之曰:「汝言惟楚能抗齊。今齊兵屢至,楚救安在?」申
侯方欲措辯,鄭伯喝教武士推出斬之。函其首,使孔叔獻於齊軍曰:「寡君昔者誤聽申侯之
言,不終君好。今謹行誅,使下臣請罪於幕下,惟君侯赦看之!」齊侯素知孔叔之賢,乃許鄭
平。遂會諸侯於寧母。鄭文公終以王命力疑,不敢公然赴會,使其世子華代行,至寧母聽
命。
子華與弟子臧,皆嫡夫人所出。夫人初有寵,故立華為世子。後復立兩夫人,皆有子。
嫡夫人寵漸衰,未幾病死。又有南燕姑氏之女,為胺於鄭宮,向未進御;一夕,夢一偉丈
夫,手持蘭草謂女曰:「余為伯偏,乃爾祖也,今以國香贈爾為子,以昌爾國。遂以蘭授
之。及覺,滿室皆香,且言其夢。同伴嘲之曰:「當生貴子。」是日,鄭文公人宮,見此女
而悅之。左右皆相顧而笑。文公問其故,乃以夢對。文公曰:「此佳兆也,寡人為汝成
之。」遂命采蘭蕊佩之,曰,「以此為符。」
夜召幸之,有娠,生子名之曰蘭。此女亦漸有寵,謂之燕姑。世子華見其父多寵,恐他
日有廢立之事。乃私謀之於叔詹。叔詹曰:「得失有命,子亦行孝而已。」又謀之於孔叔,
孔叔亦勸之以盡孝。於華不悅而去。於臧性好奇詭,聚鵡羽以為冠,師叔曰:「此非禮之
服,願公子勿服。」子臧惡其直言,訴於其兄。故子華與叔詹、孔叔、師叔三大夫,心中俱
有芥蒂。
至是,鄭伯使於華代行赴會,於華慮齊侯見怪,不願往。叔詹促之使速行。
子華心中益恨,思為自全之術。既見齊桓公,請屏去左右,然後言曰:「鄭國之政,皆
聽於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逃盟之役,三族者實主之。若以君侯之靈,除此三臣,我願
以鄭附齊,比於附庸。」桓公曰:「諾。」遂以子華之謀,告於管仲。
管仲連聲曰:「不可,不可!諸侯所以服齊者,禮與信也。於好父命,不可謂禮。以好
來而謀亂其國,不可謂信。且臣聞此三族,皆賢大夫,鄭人稱為『三良』。所貴盟主,順人
心也。違人自逞,災禍必及。以臣觀之,子華且將不免,君其勿許。」桓公乃謂子華曰:
「世於所言,誠國家大事。俟子之君至,當與計之。於華面皮發赤,汗流泱背,遂辭歸鄭。
管仲惡子華之好,故洩其語於鄭人。先有人報知鄭伯。
比及於華覆命,詭言:「齊侯深怪君不親行,不肯許成,不如從楚。」鄭伯大喝曰:
『逆子幾賣吾國,尚敢謬說那?」叱左右將子華囚禁於幽室之中。子華穴牆謀遁,鄭伯殺
之,果如管仲所料。公子臧奔宋,鄭伯使人追殺之於途中。鄭伯感齊不聽於華之德,再遣孔
叔如齊致謝,井乞受盟。胡曾先生詠史詩曰:
鄭用「三良」似屋樞,一朝樞撤屋難撐。
子華好命思專國,身死徒留不孝名。
此周惠王二十二年事也。
是冬,周惠王疾篤。王世子鄭恐惠後有變,先遣下士王子虎告難於齊,未幾,惠王崩。
子鄭與周公孔召伯廖商議,且不發喪,星夜遣人密報於王子虎。王子虎言於齊侯,乃大合諸
侯於桃。鄭文公亦親來受盟。同敵者,齊、宋、魯、衛、陳、鄭、曹、許,共八國諸侯,各
各修表,遣其大夫如周。那幾位大夫:齊大夫嘿朋,宋大夫華秀者,魯大夫公孫敖,衛大夫
寧速,陳大夫轅選,鄭大夫子人師,曹大夫公子戊,許大夫百倫,八國大夫連毅而至,羽儀
甚盛,假以問安為名,集於王城之外。王子虎先驅報信,王世子鄭使召伯廖問勞,然後發
喪。諸大夫固請謁見新王,周召二公奉子鄭主喪,諸大夫假便宜,稱君命以吊。遂公請玉世
子嗣位,百官朝賀,是為襄王,惠後與叔帶暗暗叫苦,不改復萌異志矣。襄王乃以明年改
元,傳諭各國。」
襄王元年,春祭畢。命宰周公孔賜炸於齊,以彰翼戴之功。齊桓公先朗聞信,復大合諸
侯於葵邱。時齊桓公在路上,偶與管仲淪及周事。管仲曰:「周室嫡庶不分,幾至禍亂。今
君儲位尚虛,亦宜早建,以杜後患。」桓公曰:「寡人六於,皆庶出也,以長則無虧,以賢
則昭。長衛姬事寡人最久,寡入已許之立無虧矣。
易牙豎貂二人,亦屢屢言之。寡人愛昭之賢,意尚未決。今決之十仲父。管仲知易牙豎
貂二人好佞,且素得寵於長衛姬,恐無虧異日為君,內外合黨,必亂國政。公子昭,鄭姬所
出,鄭方受盟,假此又可結好。乃對臼:「欲嗣伯業,非賢不可。君既知昭之賢,立之可
也。」桓公曰:「恐無虧挾長來爭,奈何!」管仲曰:「周王之位,待君而定。今番會盟,君
試擇諸侯中之最賢者,以昭托之,又何患焉?」
桓公點首。 比至葵邱,諸侯畢集,宰周公扎亦到,各就館舍。時宋桓公御說亮,世子茲
父,讓國於公子目夷,目夷不受,茲父即位,是為襄公。襄公遵盟主之命,雖在新喪,不敢
不至,乃墨衰赴會。管仲謂桓公曰:「宋子有讓國之美,可謂賢矣!
且墨衰赴會,其事齊甚恭。儲貳之事,可以托之。」桓公從其言,即命管仲私詣宋襄公
館舍,致齊侯之意。襄公親自來見齊侯。齊侯握其手,諄諄以公子昭囑之:「異日仗君主
持,使主社稷。」襄公愧謝不敢當,然心感齊侯相托之意,已心許之矣。
至會日,衣冠濟濟,環珮鉻骼,諸侯先讓天使升壇,然後以次而升。壇上設有天王虛
位,諸侯北面拜稽,如朝覲之儀,然後各就位次。宰周公孔捧炸東向而立,傳新王之命臼:
「天於有事於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齊侯將下階拜受。宰孔止之曰:「天於有後命:以伯
舅奎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桓公欲從之,管仲從旁進曰:「君雖謙,臣不可以不
敬。」桓公乃對曰:「天威不違顏颶尺,小白敢貪王命,而廢臣職乎?」疾趨下階,再拜稽
首,然後登堂受脹。諸侯皆服齊之有禮。
桓公因諸侯未散,復申盟好,頌周《五禁》曰:「毋窒泉,毋遏桑,毋易樹子,毋以妾
為妻,毋以婦人與國事。」誓曰:「凡我同盟,言歸幹好。」但以載書,加千牲上,使人宣
讀,不復殺牲獻血,諸侯無不信服。髯翁有詩云:
紛紛疑叛說春秋,攘楚尊周握勝籌。
不是桓公功業盛,誰能不赦信諸侯?
盟事已畢,桓公忽謂宰孔曰:「寡人聞三代有封禪之事,其典何如?可得聞乎?」宰孔
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封泰山者,築土為壇,金泥玉簡以祭天,報天之功。天處高,
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禪梁父者,掃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為車,蔽秸為藉,祭而掩之,
所以報地。三代受命而興,獲佑於天地,故隆此美報也。」桓公曰:「夏都於安邑,商都於
毫,周都於豐鎬。泰山梁父,去都城甚遠,猶且封之禪之。今二山在寡人之封內,寡人欲檄
寵天王,舉此曠典,諸君以為何如?」宰孔視桓公足高氣揚,似有矜高之色,乃應曰:「君
以為可,誰敢曰不可!」桓公曰:「俟明日更與諸君議之。」諸侯皆散。宰孔私詣管仲曰:
「夫封禪之事,非諸侯所宜言也。仲父不能發一言諫止乎?」管仲曰:子吾君好勝,可以隱
奪,難以正格也。夷吾今且言之矣。」乃夜造桓公之前,問曰:「君欲封禪,信乎?」桓公
曰:「何為不信?」管仲臼:「古者封禪,自無懷氏至於周成王,可考者七十二家,皆以受
命,然後得封。」桓公他然曰:「寡人南伐楚,至於召陵;北伐山戎,刺令支,斬孤竹;西
涉流沙,至於太行;諸侯莫余違也。寡人兵車之會三,衣裳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雖三代受命,何以過於此?封泰山,禪梁父,以示子孫,不亦可乎?」管仲曰:「古之受命
者,先有幀祥示征,然後備物而封,其典甚隆備也一部上之嘉黍,北裡之嘉禾,所以為盛。
江淮之間,一茅三脊,謂之『靈茅』,王者受命則生焉,所以為藉。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
致比翼之鳥,祥瑞之物,有不召而致者,十有五焉。以書史冊,為子孫榮。今風凰碘磷不
來,而鴉鴨數至;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如此而欲行封禪,恐列國有識者必歸笑於君矣!」
桓公嘿然。明日,遂不言封禪之事。
桓公既歸,自謂功高無比,益治宮室,務為壯麗。凡乘輿服御之制,比於王者,國人頗
議其唇。管仲乃於府中築台三層,號為「三歸之台」。言民人歸,諸侯歸,四夷歸也。又樹
塞門,以蔽內外。設反枯,以待列國之使臣。 鮑叔牙疑其事,問曰:「君奢亦奢,君悟亦
潛,毋乃不可乎?」管仲曰:「夫人主不惜勤勞,以成功業,亦圖一日之快意為樂耳。若以
禮繩之,彼將苦而生擔吾之所以為此,亦聊為吾君分謗也。」鮑叔口雖唯唯,心中不以為
然。
話分兩頭。卻說周大宰孔自葵邱辭歸,於中途遇見晉獻公亦來赴會。宰孔曰:「會已撤
矣。」獻公頓足恨曰:「敝邑遼遠,不及觀衣裳之盛,何無緣也?」宰孔曰:「君不必恨。
今者齊侯自恃功高,有驕人之意。夫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齊之虧且溢,可立而待,不會亦
何傷乎?」獻公乃回轅西向,於路得疾,回至晉國而蓖,晉乃大亂。欲知晉亂始未,且看下
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智荀息假途滅虢 窮百里飼牛拜相
話來晉獻公內蠱於儷姬,外惑於「二五」,益疏太子,而親愛奚齊。只因申生小心承
順,又數將兵有功。無間可乘。驅姬乃召優施,告以心腹之事:「今欲廢太子而立奚齊,何
策而可?」施曰:「三公子皆在遠鄙,誰敢為夫人難者?」驅姬曰:「三公子年皆強壯,歷
事已深,朝中多為之左右,吾未敢動也。」施曰:「然則當以次去之。」儷姬曰:「去之孰
先?」施曰:「必先申生。其為人也,慈仁而精潔。精潔則恥於自污,慈仁則憚於賊人。恥
於自污,則憤不能忍,憚於賊人,其自賊易也。
然世子跡雖見疏,君素知其為人,謗以異謀必不信。夫人必以夜半位而訴君,若為譽世
子者,而因加誣焉,庶幾說可售矣。」驅姬果夜半而位、獻公驚問其故,再三不肯言。獻公
迫之,儷姬對曰:「妾雖言之,君必不信也。妾所以位者,恐妾不能久侍君為歡耳!」獻公
曰:「何出此不祥之言!」儷姬收淚而對曰:「妾聞申生為人,外仁而內忍。其在曲沃,甚
加惠於民,民樂為之死,其意欲有所用之也。申生每為人言:君惑於妾,必亂國。舉朝皆聞
之,獨君不聞耳。毋乃以靖國之故,而禍及於君。君何不殺妾,以謝申生,可塞其謀。忽以
一妾亂百姓。」獻公曰:「申生六千民,豈反不仁父乎?」儷姬對曰:「妾亦疑之。然妾聞
外人之言曰:匹夫為仁,與在上不同。匹夫以愛親為仁,在上者以利國為仁。苟利於國,
何親之有?」獻公曰:「彼好潔,不懼惡名乎?」儷姬對曰:「昔幽王不殺宜臼,放之於申,
申侯召犬戎,殺幽王於儷山之下,立宜臼為君,是為平王,為東周始祖。至於今,幽王之惡
益彰,誰復以不潔之名,加之平王者哉?」獻公意驚然,遂披衣起坐,曰:「夫人言是也!
若何而可?」儷姬曰:「君不若稱毫而以國授之。 彼得國而厭其欲,其或可以釋君,且昔
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武公惟不顧其親,故能有晉,申生之志,亦猶是也。君其讓之
!」獻公曰:「不可。我有武與威以臨諸侯。今當吾身而失國,不可謂武,有子而不勝,不
可謂鹹。失武與威,人能制我,雖生不如死。
爾忽憂,吾將圖之。」儷姬曰:「今赤狄落氏屢侵吾國,君何不使之將兵伐狄,以觀其
能用眾與否也?若其不勝,罪之有名。若勝,則信得眾矣。 彼恃其功,必有異謀,因而圖
之,國人必服。夫勝敵以靖邊鄙,又以識世於之能否,君何為不使?」獻公曰:「善。」乃
傳令使申生率曲沃之眾,以伐子落氏。少傅裡克在朝,諫曰:「太『於,君之貳也。故君行
則太子監國。夫朝夕視膳,太子之職,遠之猶不可,況可使帥師乎?」獻公曰:「申生已屢
將兵矣。裡克曰:「向者從君於行,今專制,固不可也。」獻公仰面而歎曰:「寡人有子九
人,尚未定孰為太子,卿勿多言!」裡克嘿然而退,告『於狐突。狐突曰:「危哉乎,公於也
!」乃遺書申生,勸使勿戰,戰而勝滋忌,不如逃之。申生得書,歎曰:「君之以兵事使我,
非好我也,欲測我心耳。違君之命,我罪大矣。戰而幸死,猶有令名。」乃與落大戰於稷桑
之地,旱落氏敗走,申生獻捷於獻公。儷姬曰:「世子果能用眾矣,奈何?」獻公曰:「罪
未著也,姑待之。」狐突料晉國將亂,乃託言瘤疾,杜門不出。
時有虞歌二國,乃是同姓比鄰,唇齒相依,其他皆連晉界。貌公名酌,好兵而驕,屢侵
晉之南鄙。 邊人告急,獻公謀欲伐唬。儷姬請曰:「何不更使申生?彼威名素著,士卒為
用,可必成功也。」獻公已入儷姬之言,誠恐申生勝唬之後,益立威難制,躊躇未決,問於
大夫苟息曰:「貌可伐乎?」苟息對曰:「虞硫方睦,吾攻橢,虞必救之,若移而攻虞,貌
又救之。以~敵二,臣未見其必勝也。」獻公曰:「然則寡人無如唬何矣!」苟息對曰:「臣
聞貌公淫於色。君誠求國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車服,以進於脯,卑詞請平,橢公必喜
而受之。 彼耽於聲色,將怠棄政事,疏斥忠良,我更行賂犬戎,使侵擾貌境,然後乘隙而圖
之,唬可滅也/獻公用其策,以女樂遺貌,貌公欲受之。大夫舟之僑諫曰:「此晉所以釣硫
也,君奈何吞其餌乎?」唬公不聽,竟許晉平。自此,日聽淫聲,夜接美色,視朝稀疏矣。
舟之僑復諫,貌公怒,使出守下陽之關。未幾,犬戎貪晉之賂,果侵擾硫境,兵至渭汕,為
貌兵所敗。犬戎主遂起傾國之師。唬公恃其前勝,亦率兵拒之,相持於桑田之地。獻公復問
於苟息曰:「今戎橢相持,寡人可以伐貌否?」苟息對曰:「虞歌之交未離也。臣有一策,
可以今日取騙,而明日取虞/獻公曰:「卿策如何?」苟息曰:「君厚賂虞,而假道以伐
唬。」獻公曰:「吾新與貌成,伐之無名,虞肯信我乎?」苟息曰:「君密使北鄙之人,生
事於貌,貌之邊吏,必有責言,吾因以為名,而請於虞。」獻公又用其策,唬之邊吏,果來
責讓,兩下遂治兵相攻。硫公方有犬戎之患,不暇照管。獻公曰:「今伐橢不患無名矣。但
不知賂虞當用何物?」苟息對曰:「虞公性雖貪,然非至主,不可動之。 必須用二物前去,
但恐君之不捨耳。」
獻公曰:「卿試言所用何物?」苟息曰:「虞公最愛者,壁馬之良也。君不有垂棘之壁,
屈產之乘乎?請以此二物,假道於虞。虞貪於壁馬,墜吾計矣。」獻公口:「此二物,乃吾
至寶,何忍棄之他人?」苟息曰:「臣固知君之不捨也!雖然,假吾道以代唬,貌無虞救必
滅,硫亡,虞不獨存,壁馬安往乎?夫寄壁外府,養馬外廄,特暫事耳。大夫裡克曰:「虞
有賢臣二人,曰宮之奇百里奚,明於料事,恐其諫阻,奈何?」苟息曰:「虞公貪而愚,雖
諫必不從也。」獻公即以壁馬交付苟息,使如虞假道。
虞公初聞晉來假道,欲以伐橢,意甚怒。及見壁馬,不覺回嗅作喜,手弄壁而目視馬,
問苟息曰:「此乃汝國至寶,天下罕有,奈何以惠寡人?」苟息曰:「寡君慕君之賢,畏君
之強,故不敢自私其寶,願邀歡於大國。虞公曰:「雖然,必有所言於寡人也。」苟息曰:
「貌人屢侵我南鄙,寡君以社稷之故,屈意請平。今約誓未寒,責讓日至,寡君欲假道以清
罪焉。倘幸而勝銑,所有鹵獲,盡以歸君。
寡君願與君世敦盟好。」虞公大悅。宮之奇諫曰:「君勿許也!諺云『唇亡齒寒」晉
吞噬同姓,非一國矣,獨不敢加於虞唬者,以有唇齒之助耳。瞌今日亡,則明日禍必中於虞
矣!」虞公曰:「晉君不愛重主,以交歡於寡人,寡人其愛此尺寸之徑乎?且晉強於貌十倍,
失貌而得晉,何不利焉?子退,忽預吾事!宮之奇再欲進諫,百里奚牽其據,乃止。宮之奇
退謂百里奚曰:「於不助我一言,而更止我,何故?」百里奚曰:「吾聞進嘉言於愚人之
前,猶委珠玉於道也。萊殺關龍逢,紂殺比干,椎強諫耳。子其危哉!」宮之奇曰:「然則虞
必亡矣,吾與於蓋去乎?…百里奚曰:「子去則可矣。又偕一人,不重子罪乎?吾寧徐耳。
宮之奇盡族而行,不言所之。
苟息歸報晉侯,言:「虞公已受壁馬,許以假道。獻公便欲親將伐唬,裡克人見曰:
「貌,易與也,毋煩君往。」獻公曰:「滅貌之策何如?」裡克曰:「貌都上陽,其門戶在
於下陽。下陽一破,無完貌矣。臣雖不才,願效此微勞,如無功甘罪。」獻公乃拜裡克為大
將,苟息副之,率車四百乘伐貌,先使人報虞以兵至之期。虞公曰:「寡人辱受重寶,無以
為報,願以兵從。苟息曰:「君以兵從,不如獻下陽之關。」虞公曰:「下陽,貌所守也。
寡人安得獻之?苟息曰:「臣聞唬君方與犬戎大戰於桑田,勝敗未決。君託言助戰,以車乘
獻之,陰納晉兵,則關可得也。
臣有鐵葉車百乘,惟君所用。」虞公從其汁。守將舟之僑信以為然,開關納車。車中藏
有晉甲,入關後一齊發作,欲閉關已無及矣。裡克驅兵直進,舟之僑即失下陽,恐脯公見
罪,遂以兵降惡。裡克用為嚮導,望上陽進發。
卻說唬公在桑田,聞晉師破關,急急班師,被犬戎兵掩殺一陣,大敗而走,隨身僅數十
乘,奔至上陽守禦,茫然無策。晉兵至,築長圍以困之。自八月至十二月,城中樵采俱絕,
連戰不勝,士卒疲 敝,百姓日夜號哭。裡克使舟之僑為書,射入城中,諭貌公使降。唬公
曰:「吾先君為王卿士,吾不能力降諸侯!」乘夜開城,率家眷奔京師去訖。裡克等亦不追
趕。百姓香花燈燭,迎裡克等進城。克安集百姓,秋毫無犯,留兵戍守。將府庫寶藏,盡數
裝載,以十分之三,井女樂獻於虞公。虞公益大喜。裡克一面遣人馳報晉侯,自己託言有
疾,休兵城外,俟病癒方行。虞公不時饋藥,候問不絕。如此月餘。忽諜報:「晉侯兵在郊
外。」虞公問其來意,報者曰:「恐伐就無功,親來接應耳。虞公曰:「寡人正欲面與晉君
講好。今晉君自來,寡人之願也/慌忙郊迎致汽,兩君相見,彼此稱謝。自不必說。
獻公約與虞公較獵於箕山。虞公欲誇耀晉人,盡出城中之甲及堅車良馬,與晉侯馳逐賭
勝。是日,自辰及申,圍尚未撤,忽有人報:「城中火起!」獻公曰:「此必民間漏火,不久
撲滅耳。」固清再掃一圍。大夫百里奚密奏曰:「傳聞城中有亂,君不可留矣。」虞公乃辭
晉侯先行,半路見人民紛紛逃竄,言:「城池已被晉兵乘虛襲破/虞公大怒,喝教:「驅車
速進!」來至城邊。只見城樓上一員大將,倚欄而立,盔甲鮮明,威風凜凜,向虞公言曰:前
蒙君假我以道,今再假我以國,敬謝明賜」虞公轉怒,便欲攻門。城頭上一聲梆響,箭如雨
廠。虞公命車速退,使人催迸後面車馬。軍人報曰:「後軍行遲者,俱被晉兵截住,或降或
殺,車馬皆為晉有。晉侯大軍即到矣。」虞公進退兩難,歎曰:「悔不聽宮之奇之諫也!」顧
百里奚在側,問曰:「彼時卿何不言?」百里奚曰:「君不聽之奇,其能聽奚乎?臣之不
言,正留身以從君於今日耳。」虞公正在危急之際,見後有單車驅至,視之,乃貌國降將舟
之僑也。虞公不覺面有慚色。舟之僑曰:「君誤聽棄硫,失已在前。今日之計,與其出奔他
國,不如歸晉。晉君德量寬洪,必無相害,且憐君必厚待君,君其勿疑。虞公躊躇未決。晉
獻公隨後來到,使人請虞公相見。虞公不得不往。
獻公笑曰:「寡人此來,為取壁馬之值耳。命以後車,載虞公宿於軍中。百里奚緊緊相
隨,或諷其去,曰:「吾食其祿久,所以報也!」獻公入城安民。苟息左手托壁,右手牽馬而
前曰:「臣謀已行,今請還壁於府,還馬於廄。獻公大悅。髯翁有詩云:
壁馬區區雖至寶,請將社稷較何如?
不誇苟息多奇計,還笑虞公真是愚。
獻公以虞公歸,欲殺之。苟息曰:「此駭豎子耳,何能力!」於是待以寓公之禮,別以他
壁及他馬贈之。曰:「吾不忘假道之惠也。」舟之僑至晉,拜為大夫。僑薦百里奚之賢。獻
公欲用奚,使僑通意。奚曰:「終;日君之世乃可。」僑去,奚歎曰:「君子違,不適仇
國,況仁乎?吾即仕,不於晉也。」舟之僑聞其言,惡形其短,意甚不悅。
時秦穆公任好即位六年,尚未有中宮,使大夫公子繁求婚於晉,欲得晉侯長女伯姬為夫
人。獻公使大史蘇缸之,得《雷澤歸妹》卦第六曼,其騾曰:士到羊,亦無盅也。女承筐,
亦無肌也。西鄰責言,不可償也。
大史蘇玩其辭,以為秦國在西,而有責言,非和睦之兆,況《歸妹》嫁娶之事,而
《震》變為《離》,其卦為《腰》,《腰》《離》皆非吉名,此親不可許。獻公更使太卜郭
倡以龜卜之。僵獻其兆,上吉。斷詞曰:松柏為鄰,世作舅甥,三定我君。利於婚婿,不利
寇。
史蘇猶據缸詞急之。獻公曰:「向者固云:『從籃不如從卜。卜既吉矣,又可違乎?吾
聞秦受帝命,其後將大,不可拒也。」遂許之。
公子紫歸覆命,路遇一人,面如噗血,隆准虯鬚,以兩手握兩鋤而耕,人士累尺。命索
其鋤觀之,左右皆不能舉。公子摯間其姓名,對曰:「公孫氏名枝,字子桑,晉君之疏族
也。」紫臼:「以於之才,何以屈於隴畝?」枝對曰:「無人薦引耳。」繁曰:「肯從我游
於秦乎?」公孫枝曰:『士為知己者死』。若能見摯,固所願也。」摯與之同載歸秦。言於
穆公,穆公使為大夫。穆公聞晉已許婚,復遣公子紫如晉納市,遂迎伯姬。晉侯問胺於群
臣。舟之僑進曰:「百里奚不願仕晉,其心不測,不如遠之。」乃用奚為騰。
卻說百里奚是虞國人,字井伯,年三十餘,娶妻杜氏,生一一子。奚家貧不遇,欲出
游,念其妻於無依,戀戀不捨。杜氏曰:「妾聞『男了志在四方』。君壯年不出圖仕,乃區
區守妻子坐困乎?妾能自給,毋想念也!」家只有一伏雌,杜氏宰之以餞行。廚下乏薪,乃取
質序炊之。言黃蘋,煮脫粟飯。奚飽餐一頓。臨別,妻抱其子,牽袂而位曰:「富貴勿相忘
!」奚遂去。游於齊,求事襄公,無人薦引。久之,窮困乞食於捱,時奚年四十矣。捱人有賽
叔者,奇其貌,曰:「於非乞人也。」叩其姓名,因留飯,與談時事,奚應對如流,指畫井
井有敘。賽叔歎曰:「以子之才,而窮困乃爾,豈非命乎?遂留奚於家,結為兄弟。賽叔長
奚一歲,奚呼叔為兄。賽叔家亦貧,奚乃為村中養牛,以佐窖饗之費。值公於無知膩襄公,
新立為君,懸榜招賢。奚欲往應招。麥叔曰:「先君有子在外,無知非分竊立,終必無
成。」奚乃止。後聞周王子頹好牛,其飼牛者皆獲厚精,乃辭麥叔如周。
奏叔戒之曰:「丈夫不可輕失身於人。仕而棄之,則不忠,與同患難,則不智。此行弟
其慎之!吾料理家事,當至周相看也。」奚至周,謁見王子頹,以飼牛之術進。頹大喜,欲
用為家臣。麥叔自捱而至,奚與之同見子頹。退謂奚曰:「頹志大而才疏,其所與皆讒制之
人,必有覬覦非望之事,吾立見其敗也。不如去之。
奚因久別妻子,意欲還虞。麥叔曰:「虞有賢臣宮之奇者,吾之故人也,相別已久,吾
亦欲訪之。弟若還虞,吾當同行。」遂與奚同至虞國。時奚妻杜氏,貧極不能自給,已流落
他方,不知去處。奚感傷不已。麥叔與宮之奇相見,因言百里奚之賢,宮之奇遂薦奚於虞
公,虞公拜奚為中大夫。奏叔曰:「吾觀虞君見小而自用,亦非可與有為之主。」奚曰:
「弟久貧困,譬之魚在陸地,急欲得勺水自儒矣!」賽叔曰:「弟為貧而仕,吾難阻汝,異日
若見訪,當於宋之鳴鹿村。其地幽雅,吾將卜居於此。奏叔辭去。奚遂留事虞公。及虞公失
國,奚周旋不捨,曰:「吾既不智矣,敢不忠乎?至是,晉用奚為膛於秦。奚歎曰:「吾抱
濟世之才,不遇明主,而展其大志,又臨老為人騰,比於僕妾,辱莫大焉!」行至中途而逃。
將適宋,道阻,乃適楚。及宛城,宛之野人出獵,疑為奸細,執而縛之。奚曰:「我虞人
也,因國亡逃難至此。」野人間:「何能?」奚曰:「善飼牛。野人釋其縛,使之餵牛,牛
日肥澤。野人大悅,聞於楚王。楚王召奚問曰:「飼牛有道乎?奚對曰:「時其食,恤其
力,心與牛而為一。楚王曰:「善哉,子之言非獨牛也,可通於馬。
乃使為圍人,牧馬於南海。
卻說秦穆公見晉胺有百里奚之名,而無其人,怪之。公子紫曰:「故虞臣也,今逃
矣。」穆公謂公孫枝曰:「子桑在晉,必知百里奚之略,是何等人也?」公孫枝對曰:「賢
人也。知虞公之不可諫而不諫,是其智。從虞公於晉,而義不臣晉,是其忠。且其人有經世
之才,但不遇其時耳!」穆公曰:「寡人安得百里奚而用之?」
公孫枝曰:「臣聞奚之妻子在楚,其亡必於楚,何不使人往楚訪之?使者往楚,還報:
「奚在海 濱,為楚君牧馬。」穆公曰:「孤以重市求之,楚其許我乎?」公孫枝曰:「百里
奚不來矣!」穆公曰:「何故?」公孫枝曰:「楚之使奚牧馬者,為不知奚之賢也。君以重市
求之,是告以奚之賢也。楚知奚之賢,必自用之,肯界我乎?君不若以逃騰為罪,而賤贖
之,此管夷吾所以脫身於魯也。」穆公曰:「善。」乃使人持投羊之皮五,進於楚王曰:
「敝邑有賤臣百里奚者,逃在上國。寡人欲得而加罪,以警亡者,請以五羊皮贖歸。楚王恐
失秦歡,乃使東海人囚百里奚以付秦人。百里奚將行,東海人謂其就戮,持之而位。奚笑
曰:「吾聞秦君有伯王之志,彼何急於一腰?夫求我於楚,將以用我也。此行且富貴矣,又
何位焉!」這上囚車而去。將及秦境,秦穆公使公孫枝往迎於郊。先釋其囚,然後召而見之。
問:「年幾何?奚對曰:「才七十歲。」穆公歎曰:惜乎老矣!奚曰:「使奚逐飛鳥,搏猛
獸,則臣已老。若使臣坐而策國事,臣尚少也。昔呂尚年八十,釣於渭濱,文王載之以歸,
拜為尚父,卒定周鼎。臣今日遇君,較呂尚不更早十年乎?」穆公壯其言,正容而問曰:
「敝邑介在戎狄,不與中國會盟;臾何以教寡人,憚敝邑不後於諸侯。幸甚!」奚對曰:「君
不以臣為亡國之虜,衰殘之年,乃虛心下問,臣敢不竭其愚?夫雍歧之地,文武所興,山如
大牙,原如長蛇,周不能守,而以界之秦,此天所以開秦也。且夫介在戎狄,則兵強,不與
會盟則力聚。今西戎之間,為國不啻數十,並其地足以耕,籍其民可以戰,此中國諸侯所不
能與君爭者。君以德撫而以力征,既全有西睡,然後陋山川之險,以臨中國,俟隙而進,則
恩威在君掌中,而泊業成矣。」穆公不覺起立曰:「孤之有井伯,猶齊之得仲父也。一連與
語三日,言無不合。遂爵為上卿,任以國政。因此秦人都稱奚力「五段大夫」。又相傳以為
穆公舉奚於牛口之下,以奚曾飼牛於楚,秦用五投皮贖回故也。髯翁有詩云:
脫囚拜相事真奇,仲後重聞百里奚。
從此西秦名顯赫,不虧身價五羊皮。
百里奚辭上卿之位,舉薦一人以臼代。不知所舉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歌蹇叔百里認妻 獲陳寶穆公證夢
話說秦穆公深知百里奚之才,欲爵為上卿。百里奚辭曰:「臣之才,不如臣友蹇叔十
倍。君欲治國家,請任蹇叔而臣佐之。」穆公曰:「子之才,寡人見之真矣,未聞蹇叔之賢
也。」奚對曰:「蹇叔之賢,豈惟君未之聞,雖齊、宋之人,亦莫之聞也。然而臣獨知之。
臣嘗出遊於齊,欲委質於公子無知,蹇叔止臣曰:『不可。』臣因去齊,得脫無知之禍。嗣
游於周,欲委質於王子頹,蹇叔復止臣曰:『不可。』臣復去周,得脫子頹之禍。後臣歸
虞,欲委質於虞公,蹇叔又止臣曰:『不可。』臣時貧甚,利其爵祿,姑且留事,遂為晉
俘。夫再用其言,以脫於禍,一不用其言,幾至殺身,此其智勝於中人遠矣。今隱於宋之鳴
鹿村,宜速召之。」穆公乃遣公子縶假作商人,以重幣聘蹇叔於宋。百里奚另自作書致意。
公子縶收拾行囊,駕起犢車二乘,逕投鳴鹿村來。見數人息耕於隴上,相賡而歌。歌
曰:
山之高兮無攆,途之濘兮無燭。相將隴上兮,
泉甘而土沃。勤吾四體兮,分吾五穀。三時不害兮
饔飧足,樂此天命兮無榮辱!
縶在車中,聽其音韻,有絕塵之致,乃歎謂御者曰:「古云『裡有君子,而鄙俗化。』
今入蹇叔之鄉,其耕者皆有高遁之風,信乎其賢也。」乃下車,問耕者曰:「蹇叔之居安
在?」耕者曰:「子問之何為?」縶曰:「其故人百里奚有書,托吾致之。」耕者指示曰:
「前去竹林深處,左泉右石,中間一小茅廬,乃其所也。」縶拱手矨E謝。復登車,行將半
裡,來至其處。縶舉目觀看,風景果是幽雅。隴西居士有隱居詩云:
翠竹林中景最幽,人生此樂更何求?
數方白石堆雲起,一道清泉接澗流;
得趣猿猴堪共樂,忘機麋鹿可同游。
紅塵一任漫天去,高臥先生百不憂。
縶停車於草廬之外,使從者叩其柴扉。有一小童子,啟門而問曰:「佳客何來?」縶
曰:「吾訪蹇先生來也。」童子曰:「吾主不在。」縶曰:「先生何往?」童子曰:「與鄰
叟觀泉於石樑,少頃便回。」縶不敢輕造其廬,遂坐於石上以待之。童子將門半掩,自入戶
內。須臾之間,見一大漢,濃眉環眼,方面長身,背負鹿蹄二隻,從田塍西路而來。縶見其
容貌不凡,起身迎之。那大漢即置鹿蹄於地,與縶施禮。縶因叩其姓名。大漢答曰:「某蹇
氏,丙名,字白乙。」縶曰:「蹇叔是君何人?」對曰:「乃某父也。」縶重複施禮,口矨
E:「久仰!」大漢曰:「足下何人?到此貴幹?」縶曰:「有故人百里奚,今仕於秦,有
書信託某奉候尊公。」蹇丙曰:「先生請入草堂少坐,吾父即至矣。」言畢,虯E開雙扉,
讓公子縶先入。蹇丙復取鹿蹄負之,至於草堂。童子收進鹿蹄。蹇丙又復施禮,分賓主坐
定。公子縶與蹇丙談論些農桑之事,因及武藝。丙講說甚有次第,縶暗暗稱奇,想道:「有
其父方有其子,井伯之薦不虛也。」獻茶方罷,蹇丙使童子往門首伺候其父。少頃,童子報
曰:「翁歸矣!」
卻說蹇叔與鄰叟二人,肩隨而至,見門前有車二乘,駭曰:「吾村中安得有此車耶?」
蹇丙趨出門外,先道其故。蹇叔同二叟進入草堂,各各相見,敘次坐定。蹇叔曰:「適小兒
言吾弟井伯有書,乞以見示!」公子縶遂將百里奚書信呈上。蹇叔啟緘觀之。略曰:
奚不聽兄言,幾蹈虞難。幸秦君好賢,贖奚於牧豎之中,委以秦政。奚自量才智不逮恩
兄,舉兄同事。秦君敬慕若渴,特命大夫公子縶布幣奉迎。惟冀幡然出山,以酬生AE?未足
之志。如兄戀戀山林,奚亦當棄爵祿,相從於鳴鹿之鄉矣!
蹇叔曰:「井伯何以見知於秦君也?」公子縶將百里奚為媵逃楚,秦君聞其賢,以五羊
皮贖歸始末,敘述一遍。「今蹇君欲爵以上卿,井伯自言不及先生,必求先生至秦,方敢登
仕。寡君有不腆之幣,使縶致命。」言訖,即喚左右於車廂中取出征書禮幣,排列草堂之
中。鄰叟俱山野農夫,從未見此盛儀,相顧驚駭,謂公子縶曰:「吾等不知貴人至此,有失
迴避。」縶曰:「何出此言?寡君望蹇先生之臨,如枯苗望雨。煩二位老叟相勸一聲,受賜
多矣!」二叟謂蹇叔曰:「既邦如此重賢,不可虛貴人來意。」蹇叔曰:「昔虞公不用井
伯,以致敗亡。若秦君肯虛心仕賢,一井伯已足。老夫用世之念久絕,不得相從。所賜禮
幣,望乞收回,求大夫善為我辭!」公子縶曰:「若先生不往,井伯亦必不獨留。」蹇叔沉
吟半晌,歎曰:「井伯懷才未試,求仕已久,今適遇明主,吾不得不成其志。勉為井伯一
行,不久仍歸耕於此耳。」童子報:「鹿蹄已熟。」蹇叔命取床頭新釀,盞之以奉客。公子
縶西席,二叟相陪,瓦杯木箸,賓主勸酬,欣然醉飽。不覺天色已晚,遂留縶於草堂安宿。
次早,二叟攜樽餞行,依前敘坐。良久,公子縶誇白乙之才,亦要他同至秦邦。蹇叔許之。
乃以秦君所贈禮幣,分贈二叟,囑咐看覷家間:「此去不久,便再得相敘。」再吩咐家人:
「勤力稼穡,勿致荒蕪。」二叟珍重而別。蹇叔登車,白乙丙為御。公子縶另自一車,並駕
而行。夜宿曉馳,將近秦郊,公子縶先驅入朝,參謁了秦穆公,言:「蹇先生已到郊外。其
子蹇丙,亦有揮霍之才,臣並取至,以備任使。」穆公大喜,乃命百里奚往迎。
蹇叔既至,穆公降階加禮,賜坐而問之曰:「井伯數言先生之賢,先生何以教寡人
乎?」蹇叔對曰:「秦僻在西土,鄰於戎狄,地險而兵強,進足以戰,退足以守。所以不列
於中華者,威德不及故也。非威何畏,非德何懷;不畏不懷,何以成霸?」穆公曰:「威與
德二者孰先?」蹇叔對曰:「德為本,威濟之。德而不威,其國外削;威而不德,其民內
潰。」穆公曰:「寡人欲布德而立威,何道而可?」蹇叔對曰:「秦雜戎俗,民鮮禮教,等
威不□e,貴賤不明,臣請為君先教化而後刑罰。教化既行,民知尊敬其上,然後恩施而知
感,刑用而知懼,上下之間,如手足頭目之相為。管夷吾節制之師,所以號令天下而無敵
也。」穆公曰:「誠如先生之言,遂可以霸天下乎?」蹇叔對曰:「未也。夫霸天下者有三
戎:毋貪,毋忿,毋急。貪則多失,忿則多難,急則多蹶、夫審大小而圖之,烏用貪?衡彼
己而施之,烏用忿?酌緩急而布之,烏用急?君能戒此三者,於霸也近矣。」穆公曰:「善
哉言乎!請為寡人酌今日之緩急。」蹇叔對曰:「秦立國西戎,此禍福之本也。今齊侯已
耄,霸業將衰。君誠葾E撫雍渭之眾,以號召諸戎,而征其不服者。諸戎既服,然後斂兵以
俟中原之變,拾齊之遺,而布其德義。君雖不欲霸,不可得而辭矣。」穆公大悅曰:「寡人
得二老,真庶民之長也!」乃封蹇叔為右庶長,百里奚為左庶長,位皆上卿,謂之「二
相」。並召白乙丙為大夫。自二相兼政,立法教民,興利除害,秦國大治。史官有詩云:
子縶薦奚奚薦叔,轉相汲引布秦庭。
但能好士如秦穆,人傑何須問地靈。
穆公見賢才多出於異國,益加採訪。公子縶薦秦人西乞術之賢,穆公亦召用之。百里奚
素聞晉人繇余負經綸之略,私詢於公孫枝。枝曰:「繇余在晉不遇,今已仕於西戎矣。」奚
歎惜不已。
卻說百里奚之妻杜氏,自從其夫出遊,紡績度日。後遇饑荒,不能存活,攜其子趁食他
鄉。展轉流離,遂入秦國,以澣衣為活。其子名視,字孟明,日與鄉人打獵角藝,不肯營
生。杜氏屢諭不從。及百里奚相秦,杜氏聞其姓名,曾於車中望見,未敢相認。因府中求澣
衣婦,杜氏自願入府澣衣,勤於搗濯,府中人皆喜,然未得見奚之胊也。一日,奚坐於堂
上,樂工在廡下作樂。杜氏向府中人曰:「老妾頗知音律,願引至廡,一聽其聲。」府中人
引至廡下,言於樂工,問其所習。杜氏曰:「能琴亦能歌。」乃以琴授之。杜氏援琴而鼓,
其聲淒怨。樂工俱傾耳靜聽,自謂不及。再使之歌,杜氏曰:「老妾自流移至此,未嘗發
聲。願言於相君,請得升堂而歌之。」樂工稟知百里奚,奚命之立於堂左。杜氏低眉斂袖,
揚聲而歌。歌曰:
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舂黃齏,炊扊□。今日富貴忘我為?百里奚,五羊
皮!父梁肉,子啼饑,夫文繡,妻澣衣。嗟乎!富貴忘我為?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
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離。嗟乎!富貴忘我為?百里奚聞歌愕然,召至前詢之,正其
妻也。遂相持大慟。良久,問:「兒子何在?」杜氏曰:「村中射獵。」使人召之。是日,
夫妻父子,再得完聚。穆公聞百里奚妻、子俱到,賜以粟千鍾,金帛一車。次日,奚率妻子
孟明視朝見謝恩。穆公亦拜視為大夫,與西乞術、白乙丙並號將軍,謂之「三帥」,專掌征
伐之事。
姜戎子吾離,桀驁侵掠,三帥統兵征之。吾離兵敗奔晉,遂盡有瓜州之地。時西戎主赤
斑見秦人強盛,使其臣繇余聘秦以觀穆公之為人。穆公與之遊於苑囿,登三休之台,誇以宮
室苑囿之美。繇余曰:「君之為此者,役鬼耶,抑役人耶?役鬼勞神,役人勞民!」穆公異
其言,曰:「汝戎夷無禮樂法度,何以為治?」繇余笑曰:「禮樂法度,此乃中國所以亂
也!自上聖創為文法,以約束百姓,僅僅小治。其後日漸驕淫。借禮樂之名,以粉飾其身;
假法度之威,以督責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奪。若戎夷則不然。上含淳德以遇下,下懷忠
信以事其上。上下一體,無形跡之相欺,無文法之相擾。不見其治,乃為至治。」穆公默
然,退而述其言於百里奚。奚對曰:「此晉國之大賢人,臣熟聞其名矣。」穆公蹴然不悅
曰:「寡人聞之,『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繇余賢而用於戎,將為秦患奈何?」奚
對曰:「內史廖多奇智,君可謀之。」穆公即召內史廖告以其故。廖對曰:「戎主僻處荒
徼,未聞中國之聲。君試遺之女樂,以奪其志。留繇余不遣,以爽其期。使其政事怠廢,上
下相疑,雖其國可取,況其臣乎?」穆公曰:「善。」乃與繇余同席而坐,共器而食,居常
使蹇叔、百里奚、公孫枝等,輪流作伴,叩其地形險夷,兵勢強弱之實。一面裝飾美女,能
音樂者六人,遣內史廖至戎報聘?,以女樂獻之。戎主赤斑大悅,日聽音而夜御女,遂疏於
政事。繇余留秦一年乃歸。戎主怪其來遲,繇余曰:「臣日夜求歸,秦君固留不遺。」戎主
疑其有二心於秦,意頗疏之。繇余見戎主耽於女樂,不理政事,不免苦口進諫。戎主拒而不
納。穆公因密遣人招之。繇余棄戎歸秦,即擢亞卿,與二相同事。繇余遂獻伐戎之策。三帥
兵至戎境,宛如熟路。戎主赤斑不能抵敵,遂降於秦。後人有詩云:
虞違百里終成虜,戎失繇余亦喪邦。
畢竟賢才能幹國,請看齊霸與秦強。
西戎主赤斑,乃諸戎之領袖,向者諸戎俱受服役。及聞赤斑歸秦,無不悚懼,納土稱臣
者,相繼不絕。穆公論功行賞,大宴群臣。群臣更番上壽,不覺大醉,回宮一臥不醒。宮人
驚駭,事聞於外。群臣皆叩宮門問安。世子罌召太醫入宮診脈,脈息如常,但閉目不能言
動。太醫曰:「是有鬼神。」欲命內史廖行禱。內史廖曰:「此是屍厥,必有異夢。須俟其
自復,不可驚之。禱亦無襛e。」世子罌守於床席之側,寢食俱不敢離。直候至第五日,穆
公方醒,顙間汗出如雨,連叫:「怪哉!」世子罌跪而問曰:「君體安否?何睡之久也?」
穆公曰:「頃刻耳。」罌曰:「君睡已越五日,得無有異夢乎?」穆公驚問曰:「汝何以知
之?」世子罌曰:「內史廖固言之。」穆公乃召廖至榻前,言曰:「寡人今者夢一婦人,妝
束宛如妃嬪。容貌端好,肌如冰雪。手握天符,言奉上帝之命,來召寡人。寡人從之。忽若
身在雲中,縹緲無際。至一宮闕,丹青炳煥,玉階九尺,上懸珠簾。婦人引寡人拜於階下。
須臾簾卷,見殿上黃金為柱,壁衣錦繡,精光奪目。有王者冕旒華袞憑玉幾上坐。左右侍
立,威儀甚盛。王者傳命:『賜禮!』有如內侍者,以碧玉斝賜寡人續E,甘香無比。王者
以一簡授左右,即聞堂上大聲呼寡人名曰:『任好聽旨,爾平晉亂!』如是者再。婦人遂教
寡人拜謝,復引出宮闕。寡人問婦人何名。對曰:『妾乃寶夫人也。居於太白山之西麓。在
君宇下,君不聞乎?妾夫葉君,別居南陽,或一二歲來會妾。君能為妾立祠,當使君霸,傳
名萬載。』寡人因問:『晉有何亂,乃使寡人平之?』寶夫人曰:『此天機不可預洩。』已
聞雞鳴,聲大如雷霆,寡人遂驚覺。不如此何祥也?」廖對曰:「晉侯方寵驪姬,疏太子,
保無亂乎?天命及君,君之福也!」穆公曰:「寶夫人何為者?」廖對曰:「臣聞先君文公
之時,有陳倉人於土中得一異物,形如滿囊,色間黃白,短尾多足,嘴有利喙。陳倉人謀獻
之先君。中途遇二童子,拍手笑曰:『汝虐於死人,今乃遭生人之手乎?』陳倉人請問其
說,二童子曰:『此物名蝟,在地下慣食死人之腦,得其精氣,遂能變化。汝謹持之!』蝟
亦張喙忽作人言曰:『彼二童子者,一碅E一雄,名曰陳寶,乃野雉之精。得雄者王,得雌
者霸。』陳倉人遂捨蝟而逐童子,二童子忽化為雉飛去。陳倉人以告先君,命書其事於簡,
藏之內府,臣實掌之,可啟而視也。夫陳倉正在太白山之西,君試獵於兩山之間,以求其
跡,則可明矣。」穆公命取文公藏簡觀之,果如廖之語。因使廖詳記其夢,並藏內府。
次日,穆公視朝,群臣畢賀。穆公遂命駕車,獵於太白山。迤邐而西,將至陳倉山,獵
人舉網得一雉雞,玉色無瑕,光采照人。須臾化為石雞,色光不減。獵者獻於穆公。內史廖
賀曰:「此所謂寶夫人也。得雌者霸,殆霸征乎?君可建祠於陳倉,必獲其福。」穆公大
悅,命沐以蘭湯覆以錦衾,盛以玉匱。即日鳩工伐木,建祠於山上,名其祠曰:寶夫人祠。
改陳倉山為寶雞山。有司春秋二祭。每祭之晨,山上聞雞鳴,其聲徹三里之外。間一年或二
年,望見赤光長十餘丈,雷聲殷殷然,此乃葉君來會之期。葉君者,即雄雉之神,所謂別居
南陽者也。至四百餘年後,漢光武生於南陽,起兵誅王莽,即漢祚,為後漢皇帝,乃是得雄
者王之驗。畢竟秦穆公如何定晉亂,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驪姬巧計殺申生 獻公臨終囑荀息
話說晉獻公既並虞、虢二國,群臣皆賀。惟驪姬心中不樂。他本意欲遣世子申生伐虢,
卻被裡克代行,又一舉成功,一時間無題目可做。乃復與優施相儀,言:「裡克乃申生之
黨,功高位重,我無以敵之,奈何?」優施曰:「荀息以一璧、馬,滅虞、虢二國,其智在
裡克之上,其功亦不在裡克之下。若求荀息為奚齊卓子之傅,則可以敵裡克有餘矣。」驪姬
請於獻公,遂使荀息傅奚齊卓子。驪姬又謂優施曰:「荀息已入我黨矣。裡克在朝,必破我
謀,何花E可以去之?克去而申生乃可圖也。」優施曰:「裡克為人,外強而中多顧慮。誠
以利害動之,彼必持兩端,然後可收而為我用。克好飲,夫人能為我具特羊之饗,我因侍飲
而以言探之。其入,則夫人之福也;即不入,我優人亦聊與為戲,何罪焉?」驪姬曰:
「善。」乃代為優施治飲具。
優施預請於裡克曰:「大夫驅馳虞、虢間,勞苦甚。施有一杯之獻,願取閒邀大夫片刻
之歡,何如?」裡克許之。乃攜酒至克家。克與內子孟,皆西坐為客。施再拜進觴,因侍飲
於側,調笑甚洽。酒至半酣,施起舞為壽。因謂孟曰:「主啗我。我有新歌,為主歌之。」
孟酌兕觥以賜施,啗以羊脾。問曰:「新歌何名?」施對曰:「名《暇豫》,大夫得此事
君,可保富貴也。」乃頓嗓而歌。歌曰:
暇豫之吾吾兮,不如烏烏。眾皆集於菀兮,
爾獨子枯。菀何榮且茂兮?枯招斧柯!斧柯行及兮,
奈爾枯何!
歌訖,裡克笑曰:「何謂菀?何謂枯?」施曰:「臂之於人,其母為夫人,其子將為
君。本深枝茂,眾鳥依托,所謂菀也。若其母已死,其子又得謗,禍害將及。本搖葉落,鳥
無所棲,斯為枯矣。」言罷,遂出門。裡克心中怏怏,即命撤饌。起身徑入書房,獨步庭
中,迴旋良久。
是夕,不用晚餐,挑礎E就寢,展轉床褥,不能成寐。左思右想:「優施內外俱寵,出
入宮禁。今日之歌,必非無謂而發。彼欲言未竟,俟天明當再叩之。」捱至半夜,心中急不
能忍,遂吩咐左右:「密喚優施到此問話。」優施已心知其故,連忙衣冠整齊,跟著來人直
達寢所。裡克召優施坐於床間,以手撫其膝,問曰:「適來『菀枯』之說,我已略喻,豈非
謂曲沃乎,汝必有所聞,可與我詳言,不可隱也。」施對曰:「久欲告知,因大夫乃曲沃之
傅,且未敢直言,恐見怪耳。」裡克曰:「使我預圖免禍之地,是汝愛我也,何怪之有?」
施乃俯首就枕畔,低語曰:「君已許夫人,殺太子而立奚齊,有成謀矣。」裡克曰:「猶可
止乎?」施對曰:「君夫人之得君,子所知也。中大夫之得君,亦子所知也。夫人主乎內,
中大夫主乎外,雖欲止,得乎?」裡克曰:「從君而殺太子,我不忍也。輔太子以抗君,我
不及也。中立而兩無所為,可以自脫否?」施對曰:「可。」施退,裡克坐以待旦,取往日
所書之簡視之,屈指恰是十年。歎曰:「卜筮之理,何其神也!」遂造大夫卒鄭父之家,屏
去左右,告之曰:「史蘇卜偃之言,驗於今矣!」卒鄭父曰:「有聞乎?」裡克曰:「夜來
優施告我曰:『君將殺太子而立奚齊也。』」卒鄭父曰:「子何以復之?」裡克曰:「我告
以中立。」卒鄭父曰:「子之言,如見火而益之薪也。為子計,宜陽為不信,彼見子不信,
必中忌而緩其謀。子乃多樹太子之黨,以固其位,然後乘間而進言,以奪君之志,成敗猶未
有定。今子曰『中立』,則太子孤矣,禍可立而待也!」裡克頓足曰:「惜哉!不早與吾子
商之!」裡克別去登車,詐墜於車下。次日遂計傷足,不能赴朝。史臣有詩曰:
特羊具享優人舞,斷送儲君一曲歌。
堪笑大臣無遠識,卻將中立佐操戈。
優施回復驪姬,騁姬大悅。乃夜謂獻公曰:「太子久居曲沃,君何不召之,但言妾之思
見太子。妾因以為德於太子,冀免旦夕何如?」獻公果如其言,以召申生。申生應呼而至,
先見獻公,再拜問安。禮畢,入宮參見驪姬。驪姬設饗待之,言語甚歡。次日,申生入宮謝
宴,驪姬又留飯。是夜,驪姬復向獻公垂淚言曰:「妾欲回太子之心,故召而禮之。不意太
子無禮更甚。」獻公曰:「何如?」驪姬曰:「妾留太子午餐,索飲,半酣,戲謂妾曰:
『我父老矣,若母何?』妾怒而不應。太子又曰:『昔我祖老,而以我母姜氏,遺於我父。
今我父老,必有所遺,非子而誰?』欲前執妾手,妾拒之乃免。君若不信,妾試與太子同游
於囿,君從台上觀之,必有睹焉。」獻公曰:「諾。」及明,驪姬召申生同游於囿。驪姬預
以蜜塗其發,蜂蝶紛紛,皆集其鬢。姬曰:「太子盍為我驅蜂蝶乎?」申生從後以袖麾之。
獻公望見,以為真有調戲之事矣。心中大怒,即欲執申生行誅。驪姬跪而告曰:「妾召之而
殺之,是妾殺太子也。且宮中暖昧之事,外人未知,姑忍之。」獻公乃使申生還曲沃,而使
人陰求其罪。
過數日,獻公出田於翟桓。驪姬與優施商議,使人謂太子曰:「君夢齊姜訴曰:『苦饑
無食。』必速祭之。」齊姜別有祠在曲沃。申生乃設祭,祭齊姜。使人送胙於獻公。獻公未
歸,乃留胙於宮中。六日後,獻公回宮。驪姬以鴆入酒,以毒藥傅肉,而獻之曰:「妾夢齊
姜苦饑不可忍,因君之出也,以告太子而使祭焉。今致胙於此,待君久矣。」獻公取觶,欲
嘗酒。驪姬跪而止之曰:「酒食自外來者,不可不試。」獻公曰:「然。」乃以酒瀝地,地
即墳起。又呼犬,取一臠肉擲之,犬啖肉立死。驪姬佯為不信,再呼小內侍,使嘗酒肉。小
內侍不肯,強之。才下口,七竊流血亦死。驪姬佯大驚,疾趨下堂而呼曰:「天乎!天乎!
國固太子之國也。君老矣,豈旦暮之不能待,而必欲弒之?」言罷,雙淚俱下。復跪於獻公
之前,帶噎而言曰:「太子所以設此謀者,徒以妾母子故也。願君以此酒肉賜妾,妾寧代君
而死,以快太子之志!」即取酒欲飲。獻公奪而覆之,氣咽不能出語。驪姬哭倒在地,恨
曰:「太子真忍心哉!其父而且欲弒之,況他人乎?始君欲廢之,妾固不肯。後囿中戲我,
君又欲殺之,我猶力勸。今幾害我君,妾誤君甚矣!」獻公半晌方言,以手扶驪姬曰:「爾
起。孤便當暴之群臣,誅此賊子!」當時出朝,召諸大夫議事。惟狐突久杜門,裡克矨E足
疾,卒鄭父托以他出不至,其餘畢集朝堂。
獻公以申生逆謀,告訴群臣。群臣知獻公畜謀已久,皆面面相覷,不敢置對。東關五進
曰:「太子無道,臣請為君討之。」獻公乃使東關五為將,梁五副之,率車二百乘,以討曲
沃。囑之曰:「太子數將兵,葾E用眾。爾其慎之!」狐突雖然杜門,時刻使人打聽朝事。
聞「二五」戒車,心知必往曲沃。急使人密報太子申生。申生以正e太傅杜原款。原款曰:
「胙已留宮六日,其為宮中置毒明矣。子必以狀自理群臣豈無相明者?毋束手就死為
也!」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自理而不明,是增罪也。幸而明,君護
姬,未必加罪,又以傷君之心。不如我死!」原款曰:「且適他國,以俟後圖如何?」申生
曰:「君不察其無罪,而行討於我,我被弒父之名以出,人將以我為鴟鴞矣!若出而歸罪於
君,是惡君也。且彰君父之惡,必見笑於諸侯。內困於父母,外困於諸侯,是重困也。棄君
脫罪,是逃死也。我聞之:『仁不惡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乃為書以復狐突曰:
「申生有罪,不敢愛死。雖然,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努力以輔國家。申生雖死,
受伯氏之賜實多!」於是北向再拜,自縊而死。死之明日,東關五兵到,知申生已死,乃執
杜原款囚之,以報獻公曰:「世子自知罪不可逃,乃先死也。」獻公使原款證成太子之罪。
原款大呼曰:「天乎冤哉!原款所以不死而變俘者,正欲明太子之心也!胙留宮六日,豈有
毒而久不變者乎?」驪姬從屏後急呼曰:「原款輔導無狀,何不速殺之?」獻公使力士以銅
錘擊破其腦而死。群臣皆暗暗流涕。
梁五、東關五謂優施曰:「重耳夷吾,與太子一體也。太子雖死,二公子尚在,我竊憂
之。」優施言於驪姬,使引二公子。驪姬夜半復泣訴獻公曰:「妾聞重耳夷吾,實同申生之
謀。申生之死,二公子歸罪於妾。終日治兵,欲襲晉而殺妾,以圖大事,君不可不察!」獻
公意猶未信。蚤朝,近臣報:
「蒲、屈二公子來覲,已至關;聞太子之變,即時俱回轅去矣。」獻公曰:「不辭而
去,必同謀也。」乃遣寺人勃鞮率師往蒲,擒拿公子重耳。賈華率師往屈,擒拿公子夷吾。
狐突喚其次子狐偃至前,謂曰:「重耳駢脅重瞳,狀貌偉異。又素賢明,他日必能成事。且
太子既死,次當及之。汝可速往蒲,助之出奔。與汝兄毛,同心輔佐,以圖後舉。」狐偃遵
命,星夜奔蒲城來投重耳。重耳大驚,與狐毛、狐偃方商議出奔之事,勃鞮車馬已到。蒲人
欲閉門拒守,重耳曰:「君命不可抗也!」勃鞮攻入蒲城,圍重耳之宅。重耳與毛偃趨後
園,勃鞮挺劍逐之。毛偃先逾牆出,推牆以招重耳。勃鞮執重耳衣袂,劍起袂絕,重耳得脫
去。勃鞮收袂回報。三人遂出奔翟國。
翟君先夢蒼龍蟠於城上,見晉公子來到,欣然納之。須臾,城下有小車數乘,相繼而
至,叫開城甚急。重耳疑是追兵,便教城上放箭。城下大叫曰:「我等非追兵,乃晉臣願追
隨公子者。」重耳登城觀看,認得為首一人,姓趙,名衰,字子余,乃大夫越威之弟,仕晉
朝為大夫。重耳曰:「子余到此,孤無慮矣。」即命開門放入。餘人乃胥臣、魏 摺□?
姑、顛頡、介子虯E、先軫,皆知名之士。其他願執鞭負橐,奔走效勞,又有壺叔等數十
人。重耳大驚曰:「公等在朝,何以至此?」趙衰等齊聲曰:「主上失德,寵妖姬,殺世
子,晉國旦晚必有大亂。素知公子寬仁下士,所以願從出亡。」翟君教開門放入,眾人進
見。重耳泣曰:「諸君子能協心相輔,如肉傅骨,生死不敢忘德。」魏 呷簾矍霸唬骸骯?
居蒲數年,蒲人鹹樂為公子死。若借助於狄,以用蒲人之眾,殺入絳城,朝中積憤已深,必
有起為內應者、因以除君側之惡,安社稷而撫民人,豈不勝於流離道途為逋客哉?」重耳
曰:「子言雖壯,然震驚君父,非亡人所敢出也。」蕪乃一勇之夫。見重耳不從,遂咬牙
切齒,以足頓地曰:「公子畏驪姬輩如猛虎蛇蠍,何日能成大事乎?」狐偃謂 灰唬骸骯?
非畏驪姬,畏名義耳。」乃不言。昔人有古風一篇,單道重耳從亡諸臣之盛:
蒲城公子遭讒變,輪蹄西指奔如電。
擔囊仗劍何紛紛?英雄儘是山西彥。
山西諸彥爭相從,吞訟E吐雨星羅胸。
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將雄誇駕海虹。
君不見,趙成子,冬日之溫徹人髓。
又不見,司空季,六韜三略饒經濟。
二狐肺腑兼尊親,出奇制變圓如輪。
魏 囈媒萌酥謝Ⅲ仲3苛η崆?
顛頡昂藏獨行意,直哉先軫胸無滯。
子推介節誰與儔?百煉堅金任磨礪。
頡頏上下如掌股,周流遍歷秦齊楚。
行居寢食無相離,患難之中定臣主。
古來真主百靈扶,風虎雲龍自不孤。
梧桐種就鸞鳳集,何問朝中菀共枯?
重耳自幼謙恭下士。自十七歲時,已父事狐偃,師事趙衰,長事狐射姑。凡朝野知名之
士,無不納交。故雖出亡,患難之際,豪傑願從者甚眾。
惟大夫郤芮,與呂飴甥腹心之契,虢射是夷吾之母舅,三人獨奔屈以就夷吾。相見之
間,告以「賈華之兵,旦暮且至。」夷吾即令斂兵為城守花E。賈華原無必獲夷吾之意,及
兵到,故緩其圍,使人陰告夷吾曰:「公子宜速去。不然,晉兵繼至,不可當也。」夷吾謂
郤芮曰:「重耳在翟,今奔翟何如?」郤芮曰:「君固言二公子同謀,以是為討。今異出而
同走,驪姬有辭矣。晉兵且至翟,不如之梁。梁與秦近,秦方強盛,且婚姻之國,君百歲
後,可借其力以圖歸也。」夷吾乃奔梁國。賈華佯追之不及,以逃奔覆命。獻公大怒曰:
「二子不獲其一,何以用兵?」叱左右欲縛賈華斬之。卒鄭父奏曰:「君前使人築二城,使
得聚兵為備,非賈華之罪也。」梁五亦奏曰:「夷吾庸才無足慮。重耳有賢名,多士從之,
朝堂為之一空。且翟吾世仇,不代翟除重耳,後必為患。」獻公乃赦賈華,使召勃鞮。鞮聞
賈華幾不免,乃自請率兵伐翟,獻公許之。勃鞮兵至翟城,翟君亦盛陳兵於採桑,相守二月
余。卒鄭父進曰:「父子無絕恩之理。二公子罪惡未彰,既已出奔,而必追殺之,得無已甚
乎?且翟未可必勝,徒老我師,為鄰國笑。」獻公意稍轉,即召勃鞮還師。
獻公疑群公子多重耳、夷吾之黨,異日必為奚齊之梗,乃下令盡逐群公子。晉之公族,
無敢留者。於是立奚齊為世子。百官自「二五」及荀息之外,無不人人扼腕,多有稱疾告老
者。時周襄王之元年,晉獻公之二十六年也。
是秋九月,獻公奔赴葵邱之會不果,於中途得疾,至國還宮。驪姬坐於足,泣曰:「君
遭骨肉之釁,盡逐公族,而立妾之子。一旦設有不諱,我婦人也,奚齊年又幼,倘群公子挾
外援以求入,妾母子所靠何人?」獻公曰:「夫人勿憂!太傅荀息,忠臣也,忠不二心,孤
當以幼君托之。」於是召荀息至於榻前,問曰:「寡人聞『士之立身,忠信為本。』何以謂
之忠信?」荀息對曰:「盡心事主曰忠,死不食言曰信。」獻公曰:「寡人欲以弱孤累大
夫,大夫其許我乎?」荀息稽首對曰:「敢不竭死力!」獻公不覺墮淚,驪姬哭聲聞幕外。
數日,獻公薨。驪姬抱奚齊以授荀息,時年才十一歲。荀息遵遺命,奉奚齊主喪,百官俱就
位哭泣。驪姬亦以遺命,拜荀息為上卿,梁五、東關五加左右司馬,斂兵巡行國中,以備非
常。國中大小事體,俱關白荀息而後行。以明年為新君元年,告訃諸侯。畢竟奚齊能得幾日
為君,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裡克兩弒孤主 穆公一平晉亂
話說荀息擁立公子奚齊,百官都至喪次哭臨,惟狐突託言病篤不至。裡克私謂卒鄭父
曰:「孺子遂立矣,其若亡公子何?」卒鄭父曰:「此事全在荀叔,姑與探之。」二人登
車,同往荀息府中。息延入,裡克告曰:「主上晏駕,重耳、夷吾俱在外,叔為國大臣,乃
不迎長公子嗣位,而立嬖人之子,何以服人?且三公子之黨,怨奚齊子母入於骨髓,只礙主
上耳。今聞大變,必有異謀。秦翟輔之於外,國人應之於內,子何策以御之?」荀息曰:
「我受先君遺托,而傅奚齊,則奚齊乃我君矣。此外不知更有他人!萬一力不從心,惟有一
死,以謝先君而已。」卒鄭父曰:「死無益也,何不改圖?」荀息曰:「我既以忠信許先君
矣,雖無益,敢食言乎?」二人再三勸諭,荀息心如鐵石,終不改言;乃相辭而去。裡克謂
鄭父曰:「我以叔有同僚之誼,故明告以利害。彼堅執不聽,奈何?」鄭父曰:「彼為奚
齊,我為重耳,各成其志,有何不可。」於是二人密約:使心腹力士,變服雜於侍衛服役之
中,乘奚齊在喪次,就刺殺於苫塊之側。時優施在旁,挺劍來救,亦被殺。一時幕間大亂。
荀息哭臨方退,聞變大驚。疾忙趨入,撫屍大慟曰:「我受遺命托孤,不能保護太子,我之
罪也!」便欲觸柱而死。驪姬急使人止之曰:「君柩在殯,大夫獨不念乎?且奚齊雖死,尚
有卓子在,可輔也。」荀息乃誅守幕者數十人。即日與百官會議,更扶卓子為君,時年才九
歲。裡克、卒鄭父佯為不知,獨不與議。梁五曰:「孺子之死,實裡、卒二人為先太子報仇
也。今不與公議,其跡昭然。請以兵討之!」荀息曰:「二人者,晉之老臣,根深黨固。七
輿大夫,半出其門。討而不勝,大事去矣。不如姑隱之,以安其心而緩其謀。俟喪事既畢,
改元正位,外結鄰國,內散其黨,然後乃可圖矣。」梁五退謂東關五曰:「荀卿忠而少謀,
作事迂緩,不可恃也。裡、卒雖同志,而克為先太子之冤,銜怨獨深。若除克,則卒氏之心
惰矣。」東關五曰:「何策除之?」梁五曰:「今喪事在邇,誠伏甲東門,視其送葬,突起
攻之,此一夫之力也。」東關五曰:「善。我有客屠岸夷者,能負三千鈞絕地而馳。若啖以
爵祿,此人可使也。」乃召屠岸夷而語之。夷素與大夫騅遄相厚,密以其謀告於騅遄,問:
「此事可行否?」遄曰:「故太子之冤,舉國莫不痛之,皆因驪姬母子之故。今裡、卒二大
夫欲殲驪姬之黨,迎立公子重耳為君,此義舉也。汝若輔佞仇忠,幹此不義之事,我等必不
容汝。徒受萬代罵名,不可,不可!」夷曰:「我儕小人不知也,今辭之何如?」騅遄曰:
「辭之,則必復遣他人矣。子不如佯諾,而反戈以誅其黨,我以迎立之功與子。子不失富
貴,而且有令名,與為不義殺身,孰得?」屠岸夷曰:「大夫之教是也。」騅遄曰:「得無
變否?」夷曰:「大夫見疑,則請盟!」乃割雞而為盟。夷去。遄即與卒鄭父言之,鄭父亦
言於裡克,各整頓家甲,約定送葬日齊發。
至期,裡克稱病不會葬。屠岸夷謂東關五曰:「諸大夫皆在葬,惟裡克獨留,此天奪其
命也。請授甲兵三百人,圍其宮而殲之。」東關五大悅,與甲士三百,偽圍裡克之家。裡克
故意使人如墓告變。荀息驚問其故,東關五曰:「聞裡克將乘隙為亂,五等輒使家客,以兵
守之。成則大夫之功,不成不相累也。」荀息心如芒刺,草草畢葬。即使「二五」勒兵助
攻,自己奉卓子坐於朝堂,以俟好音。東關五之兵先至東市。屠岸夷來見,託言稟事,猝以
臂拉其頸,頸折墜,軍中大亂。屠岸夷大呼曰:「公子重耳,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
奉裡大夫之命,為故太子申生伸冤,誅奸佞之黨,迎立重耳為君。汝等願從者皆來,不願者
自去。」軍士聞重耳為君,無不踴躍願從者。梁五聞東關五被殺,急趨朝堂,欲同荀息奉卓
子出奔。卻被屠岸夷追及,裡克、卒鄭父、雅遄各率家甲,一時亦到。梁五料不能脫,拔劍
自刎,不斷,被屠岸夷只手擒來,裡克趁勢揮刀,劈為兩段。時左行大夫共華,亦統家甲來
助,一齊殺入朝門。裡克仗劍先行,眾人隨之,左右皆驚散。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卓子,
右手舉袖掩之。卓子懼而啼。荀息謂裡克曰:「孺子何罪?寧殺我,乞留此先君一塊肉!」
裡克曰:「申生安在?亦先君一塊肉也!」顧屠岸夷曰:「還不下手!」屠岸夷就荀息手中
奪來,擲之於階。但聞蹋一聲,化為肉餅。荀息大怒,挺佩劍來斗裡克,亦被屠岸夷斬
之。遂殺入宮中。驪姬先奔賈君之宮,賈君閉門不納。走入後園,從橋上投水中而死,裡克
命戮其屍。驪姬之娣,雖生卓子,無寵無權,怒不殺,錮之別室。盡滅「二五」及優施之
族。髯仙有詩歎驪姬云:
譖殺申生意若何?要將稚子掌山河。
一朝母子遭駢戮,笑殺當年《暇豫》歌。
又有詩歎荀息從君之亂命,而立庶孽,雖死不足道也。詩云:
昏君亂命豈宜從?猶說硜硜效死忠。
璧馬智謀何處去?君臣束手一場空。
裡克大集百官於朝堂,議曰:「今庶孽已除,公子中惟重耳最長且賢,當立。諸大夫同
心者,請書名於簡!」卒鄭父曰:「此事非狐老大夫不可。」裡克即使人以車迎之。狐突辭
曰:「老夫二子從亡,若與迎,是同弒也。突老矣,惟諸大夫之命是聽!」裡克遂執筆先書
己名,次卒鄭父,以下共華、賈華、雅遄等共三十餘人。後至者俱不及書。以上士之銜假屠
岸夷,使之奉表往翟,奉迎公子重耳。重耳見表上無狐突名,疑之。魏 灰唬骸壩煌?
欲長為客乎?」重耳曰:「非爾所知也。群公子尚多,何必我?且二孺子新誅,其黨未盡,
入而求出,何可得也?天若祚我,豈患無國?」狐偃亦以乘喪因亂,皆非美名,勸公子勿
行。乃謝使者曰:「重耳得罪於父,逃死四方。生既不得展問安侍膳之誠,死又不得盡視含
哭位之禮,何敢乘亂而貪國。大夫其更立他子,重耳不敢違!」屠岸夷還報,裡克欲遣使再
往。大夫梁繇靡曰:「公子孰非君者,盍迎夷吾乎?」裡克曰:「夷吾貪而忍。貪則無信,
忍則無親。不如重耳。」梁繇靡曰:「不猶愈於群公子乎?」眾人俱唯唯。裡克不得已,乃
使屠岸夷輔梁繇靡迎夷吾於梁。
且說公子夷吾在梁,梁伯以女妻之,生一子,名曰圉。夷吾安居於梁,日夜望國中有
變,乘機求入。聞獻公已薨,即命呂飴甥襲屈城據之。荀息為國中多事,亦不暇問。及聞奚
齊、卓子被殺,諸大夫往迎重耳,呂飴甥以書報夷吾,夷吾與虢射郤芮商議,要來爭國。忽
見梁繇靡等來迎,以手加額曰:「天奪國於重耳,以授我也!」不覺喜形於色。郤芮進曰:
「重耳非惡得國者,其不行,必有疑也。君勿輕信。夫在內而外求君者,是皆有大欲焉。方
今晉臣用事,裡、卒為首,君宜捐厚賂以啖之。雖然,猶有危。夫入虎穴者,必操利器。君
欲入國,非借強國之力為助不可。鄰晉之國,惟秦最強,子盍遣使卑辭以求納於秦乎?秦許
我,則國可入矣。」夷吾用其言,乃許裡克以汾陽之田百萬,許卒鄭父以負葵之田七十萬,
皆書契而緘之。先使屠岸夷還報,留梁繇靡使達手書於秦,並道晉國諸大夫奉迎之意。
秦穆公謂蹇叔曰:「晉亂待寡人而平,上帝先示夢矣。寡人聞重耳、夷吾皆賢公子也。
寡人將擇而納之,未知孰勝?」蹇叔曰:「重耳在翟,夷吾在梁,地皆密邇。君何不使人往
吊,以觀二公子之為人?」穆公曰:「諾。」乃使公子縶先吊重耳,次吊夷吾。公子縶至
翟,見公子重耳,以秦君之命稱吊。禮畢,重耳即退。縶使閽者傳語:「公子宜乘時圖入,
寡君願以敝賦為前驅。」重耳以告趙衰。趙衰曰:「卻內之迎,而借外寵以求入,雖入不光
矣!」重耳乃出見使者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辱以後命。亡人無寶,仁親為寶,父死之謂
何,而敢有他志?」遂伏地大哭,稽顙而退,絕無一私語。公子縶見重耳不從,心知其賢,
歎息而去。遂吊夷吾於梁,禮畢,夷吾謂縶曰:「大夫以君命下吊亡人,亦何以教亡人
乎?」縶亦以「乘時圖入」相勸。夷吾稽顙稱謝。入告郤芮曰:「秦人許納我矣!」郤芮
曰:「秦人何私於我?亦將有取於我也!君必大割地以賂之。」夷吾曰:「大割地不損晉
乎?」郤芮曰:「公子不返國,則梁山一匹夫耳,能有晉尺寸之土乎?他人之物,公子何惜
焉?」夷吾復出見公子縶,握其手謂曰:「裡克、卒鄭皆許我矣,亡人皆有以酬之,且不敢
薄也。苟假君之寵,入主社稷。惟是河外五城,所以便君之東遊者。東盡虢地,南及華山,
內以解梁為界。願入之於君,以報君德於萬一。」出契於袖中,面有德色。公子縶方欲謙
讓,夷吾又曰:「亡人另有黃金四十鎰,白玉之珩六雙,願納於公子之左右。乞公子好言於
君,亡人不忘公子之賜。」公子縶乃皆受之。史臣有詩云:
重耳憂親為喪親,夷吾利國喜津津。
但看受吊相懸處,成敗分明定兩人。
縶返命於穆公,備述兩公子相見之狀。穆公曰:「重耳之賢,過夷吾遠矣!必納重
耳。」公子縶對曰:「君之納晉君也,憂晉乎?抑欲成名於天下乎?」穆公曰:「晉何與我
事?寡人亦欲成名於天下耳。」公子縶曰:「君如憂晉,則為之擇賢君。第欲成名於天下,
則不如置不賢者。均之有置君之名,而賢者出我上,不賢者出我下,二者孰利?」穆公曰:
「子之言,開我肺腑。」乃使公孫枝出車三百乘,以納夷吾。秦穆公夫人,乃晉世子申生之
娣,是為穆姬。幼育於獻公次妃賈君之宮,甚有賢德。聞公孫枝將納夷吾於晉,遂為手書以
屬夷吾,言:「公子入為晉君,必厚視賈君。其群公子因亂出奔,皆無罪。聞葉茂者本榮,
必盡納之,亦所以固我藩也。」夷吾恐失穆姬之意,隨以手書復之,一一如命。
時齊桓公聞晉國有亂,欲合諸侯謀之,乃親至高梁之地。又聞秦師已出,周惠王亦遣大
夫王子黨率師至晉,乃遣公孫隰朋會周、秦之師,同納夷吾。呂飴甥亦自屈城來會。桓公遂
回齊。裡克、卒鄭父請出國舅狐突做主,率群臣備法駕,迎夷吾於晉界。夷吾入絳都即位,
是為惠公。即以本年為元年。按晉惠公之元年,實周襄王之二年也。國人素慕重耳之賢,欲
得為君。及失重耳得夷吾,乃大失望。
惠公既即位,遂立子圉為世子。以狐突、虢射為上大夫,呂飴甥、郤芮俱為中大夫,屠
岸夷為下大夫。其餘在國諸臣,一從其舊。使梁繇靡從王子黨如周,韓簡從隰朋如齊,各拜
謝納國之恩。惟公孫枝以索取河西五城之地,尚留晉國。惠公有不捨之意,乃集群臣議之。
虢射目視呂飴甥,飴甥進曰:「君所以賂秦者,為未入,則國非君之國也。今既入矣,國乃
君之國矣,雖不畀秦,秦其奈君何?」裡克曰:「君始得國,而失信於強鄰,不可。不如與
之。」郤芮曰:「去五城是去半晉矣。秦雖極兵力,必不能取五城於我。且先君百戰經營,
始有此地,不可棄也。」裡克曰:「既知先君之地,何以許之?許而不與,不怒秦乎?且先
君立國於曲沃,地不過蕞爾。惟自疆於政,故能兼併小國,以成其大。君能修政而善鄰,何
患無五城哉?」郤芮大喝曰:「裡克之言,非為秦也,為取汾陽之田百萬。恐君不與,故以
秦為例耳!」卒鄭父以臂推裡克,克遂不敢復言。惠公曰:「不與則失信,與之則自弱,畀
一二城可乎?」呂飴甥曰:「畀一二城,未為全信也,而適以挑秦之爭。不如辭之。」惠公
乃命呂飴甥作書辭秦。書略曰:始夷吾以河西五城許君。今幸入守社稷,夷吾念君之賜,欲
即踐言。大臣皆曰:「地者,先君之地。君出亡在外,何得擅許他人?」寡人爭之弗能得。
惟君少緩其期,寡人不敢忘也。
惠公問:「誰人能為寡人謝秦者?」郤鄭父願往,惠公從之。
原來惠公求入國時,亦曾許卒鄭父負葵之田七十萬,惠公既不與秦城,安肯與裡、卒二
人之田?鄭父口雖不言,心中怨恨。特地討此一差,欲訴於秦耳。鄭父隨公孫枝至於秦國,
見了穆公,呈上國書。穆公覽畢,拍案大怒曰:「寡人固知夷吾不堪為君,今果被此賊所
欺!」欲斬卒鄭父。公孫枝奏曰:「此非鄭父之罪也,望君恕之!」穆公餘怒未盡,問曰:
「誰使夷吾負寡人者?寡人願得而手刃之!」卒鄭父曰:「君請屏左右,臣有所言。」穆公
色稍和,命左右退於簾下,揖鄭父進而問之。鄭父對曰:「晉之諸大夫,無不感君之恩,願
歸地者。惟呂飴甥、郤芮二人從中阻撓。君若重幣聘問,而以好言召此二人,二人至,則殺
之。君納重耳,臣與裡克逐夷吾,為君內應,請得世世事君。何如?」穆公曰:「此計妙
哉!固寡人之本心也!」於是遣大夫冷至隨卒鄭父行騁於晉,欲誘呂飴甥、郤芮而殺之。不
知呂、卒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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